第12章

關于女皇無嗣的原因,朝野衆說紛纭。

起初都猜測那是女皇制衡皇夫的手段,謝家畢竟是大族,他本人又軍功卓著,威望極高,不可欺之過甚,一旦有了孩子,是姓謝還是姓李?

若姓謝,那等于将李家江山拱手讓人。若姓李,謝家又豈會善罷甘休?

縱然保得一世太平,将來他的子孫是否會歸祖誰也不知道。

可惜皇夫不是普通男子,否則便可效仿古人,來個去“父”留子。

大家感慨萬千,覺得女皇英明,暫時不生一本萬利。

可他們不知道,女皇新婚之初,便向兩名親信讨要了絕嗣秘方。

那倆人一個是她的表姐慶陽王妃,另一個是崔遲生母王嬍。

她們拗不過,只得奉出壓箱底的秘方,可後來她們停藥後相繼誕育子嗣,唯獨女皇始終未見孕象。

當時帝室衰微,群雄并起,都城淪陷,誰又能想到一個流亡邊疆的公主将來會登基……

“我後悔了許多年,”王妃目中流露出痛苦之色,“早知道……”

她沒有再說下去,緊緊握着阿霁的手鄭重道:“你姑母走到今天不容易,将來無論如何,你切不可背叛她。”

阿霁納悶道:“阿姨這話從何說起?我怎麽會背叛姑母呢?”

“我說的是她的志向,”她語氣焦灼道,末了卻又苦笑着搖頭,無奈道:“你還小,我不該同你說這些,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

**

阿霁夜宿搖光樓,午夜夢回,依稀聽到陣陣濤聲,恍惚間以為在船上。

她睜開眼,呆望着紅羅複鬥帳,王妃和崔遲的身影交錯出現。

王妃身上并無殺伐之氣,她看上去那般嬌柔,真能經得起風霜摧折嗎?

還有崔遲,他既光明正大的出現,想必行的是陽謀。

他想做什麽?争奪王爵?貞吉安在,哪裏輪得到他?

次日清晨,王妃早早過來陪膳。

阿霁見她容光煥發,嬌豔動人,和昨晚判若兩人,心下頓時大喜,看來不用擔心她太過傷神。

進食過半,簾外有人觐見王妃,她起身出去說話。

侍膳的蜻蜻趁機湊過來,附耳低語:“昨晚有個老妪懷揣利刃,偷偷潛入樓中,被般般給抓了。”

阿霁手中牙箸落在烏木嵌金食案上,發出‘當啷’一聲,驚訝道:“刺客?”

“公主勿驚,我們連夜便報給世子了。”蜻蜻命人另取餐具,回頭溫聲安撫。

“那老妪是何來歷?”阿霁驚問,難怪昨夜突然醒來,想必是心有所感?

“并無過人之處,在搖光樓當值數十年了,一直謹小慎微,從未露出過破綻。”蜻蜻回道。

阿霁從未來過王府,也未與人結仇,難道來人是沖着雍王或女皇?

正思忖間,王妃轉了回來,途經她身畔時,俯身攬住她心有餘悸道:“我才知道昨夜的事,真吓人,為了穩妥起見,往後你來我院裏睡。”

阿霁身邊仆從親随太多,實在不便叨擾,遂含笑婉拒。

王妃也沒強求,回到主座後神色古怪道:“昨晚安徐也遇刺了。”

阿霁第一反應是他在做戲,“他沒事吧?”

“他并無大礙,”王妃蹙眉,作勢欲嘔,“倒是刺客死得很惡心,腦漿糊了一牆,血流的滿地都是,可惜了那麽好的屋子,只能燒掉。”

阿霁沒見過那樣的情景,自然也想象不出來,倒還平靜,只是愈發堅定了對崔遲的懷疑,必是他殺人滅口。

“崔阿兄可真厲害,不愧是本朝最年輕的将軍。”她不鹹不淡道。

“他可是崔易的兒子,能不厲害?”王妃調侃道:“崔易年少時桀骜不馴,被嫡母罰去看守犬舍,曾咬死過一頭獒犬。”

阿霁不可思議道:“真的?”

“阖府上下,無人不知。”王妃低笑道:“下人們見到安徐,可都避如蛇蠍呢!你看他,身上哪有一點名門淑媛母親的氣質?倒是隔代遺傳了祖母的胡人血統,恐怕暴虐殘忍不亞其父,好孩子,你得離他遠點。”

她話裏話外都對崔遲有成見,阿霁也不好多問,只乖巧點頭。

“我是真沒想到,二十多年了,府中竟還有奸細。”王妃懊惱道,“都怪崔二那死鬼,為博好名聲,非要留着府中舊人,天知道哪個是崔晏母子的心腹啊!”

“崔晏是……”阿霁沉吟,這名字好像在哪聽過。

王妃納悶道:“你不知道?崔氏土崩瓦解,便始于他。當年他兵敗被擒,死在陛下和崔易手中,可他到底是嫡長子,背後又有阮家和王家,心腹太多,防不勝防。”

阿霁心頭一震,原來姑丈口中那個人,竟是上代慶陽王世子?

她心下好奇,忙問道:“姑母為何要殺他?他的舊部會不會和崔三叔勾結?”

王妃詫異道:“你姑丈沒講過?”

阿霁搖頭,王妃一拍腦門,“我竟忘了,那可是他的心病。”

她想了想,一臉嫌惡道:“那崔晏不是個好人,早年在洛陽求學時,便對你姑母不懷好意,後來逃回慶陽,又與廢帝勾結,破壞你姑母和姑丈的婚約,使得他們天各一方,音書斷絕。”

阿霁義憤填膺,暗暗握緊了拳頭。

“後來洛陽腹背受敵,廢帝焦頭爛額時,他願發兵阻擊西邊叛軍,并派人和東邊逆王講和。”王妃怕阿霁聽不懂,解釋道:“逆王是時任揚州刺史王世寧的外甥,與崔晏的外祖母王氏是血親。”

“他背信棄義了!”後來的事阿霁還是知道些的。

“是,他想空手套白狼。我們千裏迢迢繞到北地,才知洛陽淪陷,家國已失。可那厮不僅當衆擄走你姑母,還……”王妃振衣而起,滿面怒容道:“想到那些我就飽了。”

阿霁也胃口不佳,起身随她步出偏廳。

“那人死不足惜,該死一萬次!”王妃定了定神,回頭望着阿霁贊許道:“你倒是提醒了我,我得去敲打敲打崔顯。他以前是崔晏的死黨,這些年一直留守定陽,前些天才回來奔喪。”

“這人又是誰?”阿霁聽得一頭霧水。

王妃掩口輕笑,“貞吉的堂叔,也是東海郡主前夫。”

東海郡主即崔遲生母王嬍,在嫁給大将軍崔易前,曾是他的堂嫂。崔家早年脫離帝室後,便将子侄分派各地鎮守,崔顯和王嬍去了定陽。

後來朝廷派出的和親隊到了冀州,女皇為站穩腳跟,也為洩憤,便帶了支軍隊去攻打崔家。

定陽因分兵支援世子崔晏,以至城中空虛,首當其沖受到了女皇的眷顧,很快落入她彀中。

女皇欽佩王嬍的膽識才學,在她家‘做客’期間與她交往密切。

在女皇的感召和鼓勵下,王嬍最終掙脫了夫家和母族的枷鎖,追随女皇而去。而在此之前,崔易已經叛出家族……

王妃說到往事異常興奮,阿霁也聽得心潮起伏。

因怕夜長夢多,葬禮決定提前舉辦,就定在兩日後。

王妃母子忙着準備各項事宜,阿霁則趁隙惡補了一番崔氏族譜。

**

上一代慶陽王有四子,長子崔晏、次子崔昱、三子崔旻、四子崔易。

只有長子為王妃阮氏所生,次子和三子皆為妾生,而四子是胡姬所生,并未列入族譜,也難怪他會叛逃。

長子殒身後,纏綿病榻的老王也跟着一命嗚呼。

按理說在當時的情境下,實力雄厚的次子襲爵算是衆望所歸。

可王妃阮氏不同意,她的父族阮家和母族王家也看不上兇悍強勢的崔昱,他們更想扶植根基不如崔昱穩固、性情也不如他剛毅的老三。

崔昱自幼帶兵,武德充沛,在他看來亂世用重典,于是以雷霆手段殘忍鎮壓境內反對者,叔伯兄弟們但凡有違逆者,便會被他殺個幹淨。

雖說短期內成效顯著,但卻也埋下了禍根,等到老三羽翼豐滿殺回來時,他幾不能敵,只得向朝廷求援……

後來崔家雖然回歸帝室,但十五年來,崔昱本人從未入朝谒見過女皇,一直都是王妃和世子在周旋。

“崔昱并非真心臣服,”蕭祁道:“他的嫡系部隊中僅有一半願效忠世子,另一半則各懷鬼胎,少不得要做老三的內應。”

阿霁扳着手指頭道:“這邊最少有五個派系,王家的人、崔三的人、我們的人、阿姨和表兄的人以及中立派。”

“王妃和世子的人分為兩派,”蕭祁糾正道:“有一派和他們同心,想歸順朝廷。另一派雖忠于他們,卻想脫離帝室,永久自治。”

“天時地利人和,一樣都不占。”阿霁沮喪道:“我們勝算不大。”

“都怪那個崔昱,”蕭祁憤憤道:“但凡他悠着點,也不會死的這麽突然。”

阿霁好奇道:“我聽這仆人們悄悄說他死于什麽馬什麽風,這是何意?騎馬時中風了?”

蕭祁摸了摸鼻子,神色尴尬道:“不是……不是什麽好話,小孩子家別亂打聽。”

阿霁撇嘴,“很多事你們不說清楚,難道等我長大自然就知曉了?”

蕭祁作為長輩,實在不好接話,他再不正經,也不能當着小女孩的面講何謂馬上風吧?

望着阿霁單純的樣子,他忍不住腹謗:謝珺這養父怎麽當的?孩子都及笄了,怎麽什麽都不教?

女孩子家太天真将來是要吃虧的,等回京一定要在女皇面前告他一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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