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這套機關枷鎖上并無鎖喉裝置,因其侮辱性太強。
阿霁手無縛雞之力,又生得嬌小,謝珺怕她未來的情郎仗着體型優勢欺負她,設計的初衷只是為了震懾,并非想絕她桃花運。
崔遲既服軟,阿霁便見好就收,佯裝大度道:“罷了,暫且饒你一回,但你得跟我道歉。”
崔遲心下暗悔,他懷疑阿霁在詐自己,索性把心一橫,拒不道歉,冷嗤道:“是你口不擇言在先。”
想到方才的話,他面上又湧起羞憤之色。
阿霁大為驚異,他這反應簡直比程小舅舅還厲害,女皇治下的男人,都這麽三貞九烈?
她忽然心生一計,緩緩舒展蝶須般的秀眉,狡黠一笑道:“你是想等崔旻害了我阿姨和表兄後,再殺了他立威是吧?你若不招,我就喊人,說你非禮!”
“你、你、你好無恥……”崔遲大駭,失聲驚叫道。
她既早學會了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那也該學會在人前做人,鬼前做鬼。
崔遲對她有偏見,她又何需再費心維護形象?索性破罐子破摔好了。
她用指尖勾着衣領,威脅道:“若教人看到我衣衫不整,而你氣急敗壞,被我憤然制住,那你的名聲可就壞透了,小姨姨聽到定會痛心疾首……”
“夠了!”崔遲再也忍不住怒吼了一聲,忽地運功奮力去掙,阿霁見狀大驚,慌忙道:“不可——”
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得‘嘭、嘭、嘭’幾聲,外邊防護板霎時關閉。
随從們隔窗查問,阿霁抹了把冷汗,蒼白着臉吩咐道:“快去找車府丞,就說車子壞了。”
崔遲見她不像做戲,這才漸漸冷靜下來,驚問道:“此話怎講?”
阿霁嘆了口氣,當着崔遲的面,将壁角機關全扳了一遍。
春夜微涼,崔遲卻滿頭大汗,“壞了?”
阿霁無奈道:“誰讓你發狂?我攔都攔不住。”
崔遲哀嚎道:“什麽破機關?”
阿霁汗顏,解釋道:“若歹徒奮力掙紮想逃跑,便會觸發另一重機關,将外邊門窗鎖死,這叫甕中捉鼈。”
說完她又暗悔用錯了詞,因她自己此刻也被困住了。
崔遲倒是識趣的沒有罵人,僵着身子也不敢動,生怕又觸到什麽可怕的東西。
然而這種時候,還有比和她共處一室更可怕的嗎?
他不信她沒有後招,緩了口氣道:“我可以坦白,只要你把我放了。”
阿霁遺憾道:“你早開口多好?”
她趴在窗口,透過細小的空隙喊道:“人找着了嗎?”
蜻蜻回道:“公主,天太黑了,恐怕不好找,您再等一等。”
阿霁将額頭貼在窗棂上,暗自慶幸席間未飲酒水,否則待會兒有的難受。
崔遲方才掙紮的厲害,以致發簪脫落,此刻目光森然,正透過額發盯着阿霁。
阿霁如芒在背,拿出帕子拭了拭頸後細汗。
“我是奉千歲之命來慶陽的。”他沉聲道:“你不用懷疑我的用心。”
阿霁大驚回首,愕然道:“我姑丈?”
她随即又笑着搖頭,“休想诓我,我不是三歲小孩。”
崔遲猶豫了一下,咬牙道:“我身上有他的手劄,你看了就明白了。”
阿霁瞟着他被铐住的雙臂,眼珠子一轉,料定他想趁她取信時制住她,擺手道:“別動歪心思了,就算你把刀架到我脖子上,門也開不了。外邊的機關只有車府丞知道。”
崔遲無奈道:“我又不是野獸,手腳皆不能動彈,還能把你叼走不成……”
他意識到失言,自己先紅了臉,好在有亂發遮掩,倒不是很明顯。
阿霁耳根微燙,嗔道:“你好好說話。”
崔遲定了定神,正色道:“我沒騙你。”
他将腳邊的發簪踢到了阿霁面前,努了努嘴道:“你用它來取。”
阿霁怔了一下,見他挺着胸膛,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樣,難道真有姑丈的手劄?
她拾起簪子,顫着手在他胸前戳了戳,緊張地問:“哪邊?”
“中間!”崔遲眉頭緊鎖,悶聲道:“你別亂看。”
阿霁翻了個白眼,索性別過頭去,摸索着去挑他的衣襟。
崔遲被簪尖戳的生疼,懷疑她在公報私仇,倒抽了口氣道:“別裝模作樣了,想行刺我就直說。”
阿霁忍俊不禁,轉回眸子,這才發現單绫袍已挑開,中衣下隐隐現出繃帶的輪廓,她方才正照着那處挖。
“那夜的刺客還挺有本事,”她感慨道:“竟然能傷到你?”
崔遲臉上有些挂不住,不耐煩地指揮道:“往左一點,再往上……”
車廂如鬥室,兩人離得太近,阿霁發間幽香不絕如縷,在崔遲鼻端萦繞。
他心煩意燥,只得屏住氣息,不耐煩地催促。
阿霁擡眸,觸到他古怪的眼神時,莫名心慌、手抖,簪子掉落在地。
趁她彎腰去撿的功夫,崔遲悄悄換了一口氣。
“程小舅舅說,以前的烈女,被陌生男人碰到手,會視為奇恥大辱,須得砍掉方肯罷休。”她定了定神道。
這話崔遲愛聽,他一直覺得本朝女子太離經叛道,視禮法道德如無物,讓人既厭惡又恐慌。
“你能有這份覺悟實屬難得,”他附和道:“可見和她們不一樣。”
阿霁對他的挑撥離間充耳不聞,只顧低頭忙活。
總算挑出了只小錦囊,她長舒了口氣,托在掌中道:“我是說你別催,萬一我一着急,伸手去探了,你怕是得挖出心肝才能證清白。”
崔遲啞口無言,望了眼散亂的衣襟,瞪着她道:“恬不知恥。”
被罵一句又不會少塊肉,阿霁臉皮漸長,并不與他計較,利索得拆開錦囊,從中取出了一封帛書。
待看清信中內容時,她臉色不由微變。
的确是姑丈的筆跡,她再熟悉不過。
他是中年後改用左手寫字的,早就形成了獨特的風格,外人無從模仿,而且落款處還有他的私章。
崔遲哼了一聲道:“這回該你道歉吧?”
“不知者無罪,”阿霁讪笑,将帛書收好,重又納入他懷中,并貼心地幫他整理衣襟。
崔遲眉頭皺得老高,一臉嫌棄道:“你別碰我。”
阿霁便又給他扒開,笑吟吟地坐了回去,“你真的在替朝廷辦事?”
崔遲倔強道:“我是奉千歲之命……”
“有何不同?”阿霁沒好氣道。
崔遲是聽着謝珺的英勇事跡長大的,對他極為敬仰。可知道的越多,就越是遺憾越是不平。
堂堂七尺男兒,竟視功名如糞土,甘願埋沒深宮,太憋屈了。
尤其是當他得知千百年來從未有過女子稱帝,本朝是異數時,他心底的隐秘念頭便時不時升騰而起……
阿霁見她發怔,得意道:“理虧了吧?”
崔遲不置可否,重又提起方才的話茬,“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你到底要不要跟我合作?”
阿霁抱臂沉思,既然姑丈信得過他,那她也理當配合。
可人心隔肚皮,萬一崔遲臨陣倒戈,把她給賣了?這個可能性并不大,崔家父子的根基在洛陽,沒必要再叛逃回去。
崔遲看出她的猶豫,失望地搖頭道:“前怕狼,後怕虎,真不敢相信你是千歲養大的。”
阿霁被他激起血性,惱羞成怒道:“別吵了,容我好好想想。反正車府令不來,咱們也出不去。”
她的确思慮過重,說好聽點是沉穩謹慎,說難聽點就是優柔寡斷。
今時不同往日,姑母的态度日漸明朗,她的處事風格是不是也該有所改變?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咬了咬牙,鼓起勇氣道:“好,我同你去。”
崔遲興奮道:“那我們商量一下應對之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