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崔遲只能臨場發揮,反唇相譏道:“殿下口口聲聲把大衛挂嘴邊,可到了為大衛犧牲的時候為何又急眼了?阿兄并無能力收拾亂局,與其看着慶陽分崩離析,不如交由三叔坐鎮。身為公主,受萬民供養,本就該有所犧牲,用你的婚姻……”
阿霁氣急敗壞,厲聲打斷道:“他是假意歸順,他懷裏還揣着我姑丈的密信。快搜身,你們快呀……”
她像是失去了理智,索一口氣将崔遲的計劃和盤托出。
崔遲大驚失色,怒道:“你血口噴人!”
崔旻冷眼旁觀,見他們快打起來了,這才上前勸解,攤開掌心道:“殿下說得是這個?”
阿霁望着那只小錦囊,忙不疊點頭:“正是。”
可那錦囊中盛放的并非謝珺的手劄,而是大将軍崔易的密函。
阿霁常在禦案前侍奉,對朝臣們的墨寶再熟悉不過,一眼便認出了崔易那小學童水平的正楷。
他在信中授意崔遲暗助崔旻,趁機攪亂慶陽局勢,切不可讓貞吉順利襲爵……
阿霁看得心驚膽戰,将信函扔到崔遲臉上,痛心疾首道:“卑鄙!”
兩人再次吵得不可開交,崔旻無奈,命崔遲先下去。
阿霁抽噎噎地怒斥崔易父子人面獸心,說等回去了定要禀報姑母,把他們腦袋砍下來……
崔旻趁機煽風點火,“崔易那小子是賤奴所生,連正經學都沒上過,哪知道綱常倫理?俗話說,有其父必有其子,崔遲又能好到哪裏去?”他壓低聲音,神秘兮兮道:“崔遲方才還慫恿我殺了你。”
阿霁渾身一震,蒼白着臉道:“他、他真這麽說?”
“那還有假?”崔旻煞有介事道:“他說你是謝三的掌上明珠,而我與謝三不共戴天,當年若非他出手,如今坐擁慶陽的就該是我。只要殺了你,必能令他肝腸寸斷生不如死。而且,你還是女皇用來平衡各方勢力的重要棋子,若是殺了你,朝臣們必會将立嗣之事再次提上議程,洛陽勢必會亂成一鍋粥,而我正好渾水摸魚重掌郁致……”
阿霁癱坐在地,忽地捂着臉嚎啕大哭起來。
崔旻一頭霧水,有點摸不透她的底,只得耐着性子勸解。
阿霁哭累了,倚在帳角打了個嗝兒,像是真的吓壞了,崔旻忍不住失笑。
方才定是錯覺,才會覺得她膽識過人。可是看來看去,她就是個天真單純的嬌嬌女,并無過人之處。
阿霁抹着淚水,抽抽搭搭道:“你笑什麽?”
“有謀士建議我用殿下來換貞吉的性命,被我給否決了,殺雞焉用牛刀?”他胸有成竹道:“貞吉當然得死,卻不能死在我手中。”
阿霁豈會不明白這個道理?他手上若染了侄子的血,那就永遠無法正位。她心底陣陣發毛,眼神卻仍是懵懂無知。
崔旻望着她惶惑的樣子,溫聲道:“殿下莫怕,您是貴客,我們絕不會動您一根毫毛。”
在慶陽,貞吉是正統,他是亂臣。
若真傷了阿霁,不僅朝廷不會放過他,還有長安的雍王父子以及敦煌郡公夫婦,他何必要自取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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援軍趕來時,東方既白。
崔旻故布疑陣,留下次子督戰,自己帶着阿霁和崔遲向北撤去。
他将阿霁交給崔遲看管,阿霁死活不願和他同騎,崔遲也義正言辭地表示男女授受不親。
崔旻哭笑不得道:“昨晚你們不是這樣過來的嗎?”
阿霁心生一計,幽怨地瞥了眼崔遲,嗔道:“昨晚他诓我出來,說是帶人家看星星看月亮看萬家燈火,結果……”
她做出副嬌羞默默的樣子,以袖掩面,跺着腳恨聲道:“我再也不想看到他。”
崔旻臉上的笑意忽地凝住,心裏喜憂參半。
喜的是這丫頭多半沒腦子,不然也不會被個小白臉輕易哄離儀仗隊。
憂的是她滿心滿眼都是崔遲,又如何肯答應做自家兒媳?
好在崔遲絕非良善之輩,他為了達到目的,都能做出誘拐公主之事,必不可能半途而廢。
誘拐?崔旻心頭驀地敲起了警鐘。
他老爹一無所有之時,就能拐走大家閨秀的堂嫂。這小子遠勝其父,想拐走一個缺心眼的傻丫頭,必不在話下。
世風日下啊,連王家女都能舍棄門楣,與人私奔,還有什麽事不可能?看來得盡早提防。
雖然八字還沒一撇,但他已經認定了阿霁只能嫁給自家兒子。
可随軍人員都是武夫莽漢,實在不宜看護公主,無奈之下,他只得命人去尋一輛車,由崔遲駕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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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公,您就不怕那小子監守自盜?”左右深感疑慮,再三勸谏:“應該換我們的人去。”
崔旻挽辔大笑:“荊軻未見秦王之前,會攜圖逃跑嗎?”
對于崔遲投奔的動機,他和阿霁一樣疑惑。
二哥當年的确打壓奴役過崔易,并且重傷其妻王嬍,以致她英年早逝。可崔易父子若要尋仇,為何不在他活着的時候動手?
按照崔遲的話說,是因為礙于女皇的情面,他們不敢貿然行動,沒想到崔昱竟死在女皇前頭,他們如今趁亂絕了崔昱這一脈,也算報得大仇。
崔旻半信半疑,總覺得他另有所圖。
他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崔遲絕不會帶走阿霁,否則何至于大費周章來投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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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辚辚,馬蕭蕭,塵煙滾滾漫雲霄。
阿霁捂着口鼻,嗆得直咳嗽。
崔遲不管不顧,将車子趕得飛快。
阿霁被他颠得七葷八素,奈何腹內空虛,想吐也吐不出,只得隔簾憤憤錘他。
崔遲惡聲惡氣道:“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你最好識相點。”
阿霁往前挪了挪,攀住車門,有氣無力道:“我怕你個鬼,崔安徐,你這輩子最好不要回洛陽,不然我一定……”
“一定什麽?讓你姑母姑丈還是耶娘兄姐幫你出氣?”崔遲不屑道。
阿霁喉頭一哽,被他噎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猛地一摔車簾,再不吭聲了。
她這回真生氣了,此後半日都蜷在車廂一言不發,崔遲中途給她送來吃食,她也動都不動。
暮色将近,隊伍停下來修整,她總算能緩口氣了。
不多時,外邊響起腳步聲。
崔遲附在簾子對面,壓低聲音道:“探子回報,說郁致城大亂,射姑山下惡戰未休,殿下該慶幸私自離開。”
阿霁猛地一震,茫然道:“蕭伯伯他們怎麽樣了?”
她饑渴交加,又萬分疲憊,甫一開口,才發覺喉嚨嘶啞,聲音粗嘎。
崔遲輕聲道:“王府親衛隊起了內讧,守軍紛紛站隊,如今形勢危急,一觸即發。殿下不在,正好絕了他們的後顧之憂……”
“你說我是累贅?”她咳了兩聲,爬起來道。
她如今這副嬌弱樣,崔遲可不敢招惹,生怕把她氣暈過去,忙擺手道:“沒有,沒有……牽制敵方主力,殿下居功至偉。”
咦,好肉麻,這話讓他胳膊上憑空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堂堂男子漢大丈夫,竟學會拍馬屁了?拍的還是阿霁……
他正難為情時,看到簾角微微一動,阿霁露出半邊臉,極難為情道:“我、我要更衣。”
“這荒郊野外,哪有衣……呃?”崔遲待反應過來時,不由窘得面紅耳赤,恨不得挖個地縫鑽進去。
阿霁也很尴尬,但崔旻是急行軍,別說丫鬟,連個縫補漿洗的仆婦都沒帶。
可人有三急,她實在是憋不住了,又不能對別人說,只能找崔遲。
“你扶我一把,”她自行爬到了車轅前,可憐兮兮道:“我手腳發軟,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