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崔遲見她臉色蠟黃,眼底發青唇皮幹裂,憔悴虛弱得令人心驚,心下頓時一慌,忙扶住她手臂道:“你沒事吧?要不要找軍醫瞧瞧?”

阿霁擺手,崔遲瞧見她掌心磨破了皮,愈發慚愧,小心翼翼地扶她下車,剛松開手,她便腿腳一軟坐倒在地。

“這麽嚴重?”崔遲訝異道。

阿霁眼眶一紅,帶着哭腔道:“我從未吃過這樣的苦……”

這倒也是,崔遲難得良心發現,沒再和她鬥嘴,溫聲道:“你等等,我過去說一聲。”

他急急奔去崔旻那邊,神色窘迫道:“三叔,公主要、要、要更衣,我陪她去一趟。”

崔旻愣了一下,繼而恍然大悟,“去吧,別走太遠。”

又叮囑道:“天快黑了,你可得看緊,公主跑了事小,萬一摔着了、磕到了,或者落水了、被毒蟲蟄了野獸咬了,那咱們誰也脫不了幹系。”

“三叔放心。”崔遲一疊聲應下,轉身去了。

崔旻身邊的大小頭目們卻是憂心忡忡,生怕崔遲趁機放阿霁走,便都自告奮勇要去盯梢。

“你們想幹什麽?偷看女人小解?”崔旻倏地變了臉色,“都一把年紀了,臊不臊?”

衆人慌忙辯解,言辭懇切,聲稱絕不會對未來世子妃不敬。

崔旻這才息怒,朝崔遲跑遠的背影努了努嘴,“咱們是亡命之徒,若敗了大不了回奢延,再不濟往北走,往東走,都是老地盤,總有容身之處。可他有錦繡前程,顧慮良多,放走公主對他有百害而無一利。”

見他這般胸有成竹,大夥兒便不敢多言。

崔旻尋思道:“小郎君們幾時能到?”

“魏簡那狗東西調動了郡兵,二郎一時半會兒脫不開身。三郎和四郎想必已經接到書信了,估摸着明兒天黑前就能和咱們彙合。”謀士回禀道。

崔旻撫着囊中鐵胎弓,面帶憧憬道:“希望他們哥兒幾個争點氣,只要能被公主看上,咱們後半生就不用再颠沛流離了。”

日色将盡,暮霭漸沉,餘晖穿林而過,映亮了絨絨的淺草。

阿霁提着裙裾,踩過跳躍的光斑,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走去。

隐約聽到流水聲,她心頭一喜,不覺雀躍。

崔遲的聲音适時響起,“河裏的水不能喝,你那麽興奮做什麽?”

“我要洗臉。”阿霁沒好氣道。

“此處是泥水支流,你真要去?”他人高腿長,兩句話的功夫便越過了她。

阿霁望着他的背影,不悅地努了努嘴。

越往前走草越深,腳下的土地也越虛軟,崔遲示意阿霁止步。

他彎身撿了根枯枝在草叢裏探索了一番,随即踩了條發縫般的小徑,直通丈許外的低矮灌木叢。

“就這裏吧,既隐蔽又幹淨。”他仔細檢查過後,朝阿霁招手道。

阿霁強自鎮定,提裙沿着那條窄路走了過去。

崔遲倚在一株碗口粗的楊柳上,手上繞着根細繩索把玩,見她過來,不由分說便将繩索的一頭系在了她右腕上。

阿霁并未掙紮,昨天她才綁了他,今天換他報仇也說得過去。

“殿下不會凫水,還是離河邊遠點,若是掉下去,神仙也救不了。”他将另一頭從樹上繞過,綁在了她左腕上。

“山間多猛虎野狼,你千萬別亂跑,否則連骨頭渣子都找不到了。”他直起身,又摸出一物塞給阿霁,頭也不回地跑了。

阿霁低頭,看到是一疊手紙時,忍不住尖叫了一聲,驚起一片山鳥。

“你滾遠點,再遠一點。”她怒聲吼道。

“這還用你說?”崔遲嘟哝道:“離得近怕熏死。”

他走出老遠等着,等到日頭快落山了還不見阿霁喊他,只得返身回去,捂着眼睛喊道:“你好了沒,怎麽還不走?”

阿霁咬牙切齒的聲音從灌木叢後傳來,“別着急,等我把樹拔/出來就走。”

“拔……樹?”崔遲一拍腦袋,竟忘了那繩結她解不開。

他大步繞了過去,捏着鼻子甕聲道:“過來點……你挖泥巴幹什麽?”

阿霁抓起把泥土,照着他面門丢了過去。

崔遲閃身躲開,拔出匕首道:“我打的是死結,快過來我給你挑開。”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阿霁最識時務,二話不說便貓着腰出來了。

崔遲望着她的大花臉,忍不住笑得前俯後仰。

阿霁踢他一腳,怒道:“你笑什麽?”

“笑你呀,像只貍花貓。”他麻利地割開繩結,将繩索重又團好納入袖中。

阿霁用手背抹了把臉,氣呼呼道:“我現在這麽髒,還不是你害的?”

崔遲強忍着笑意,快走兩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

阿霁拖着酸疼的腿,小跑着追上去道:“那是什麽?”

崔遲清了清嗓子,回過頭不懷好意地瞥她一眼,低笑道:“我認得一只貍花貓……每回出恭,都要挖個坑埋起來,以為大家看不到,哈哈哈哈……”

“崔安徐,你去死吧!”阿霁撲上将他撞了個趔趄,有用沾滿泥土的手在他背上拍了兩下,惱羞成怒道:“枉你還是太學出來的,聖賢書都讀到狗肚子去了。非禮勿言,懂不懂?”

若是程小舅舅在,絕不會讓她如此難堪。

崔遲拍着身上泥土,不以為然道:“聖人不也要吃喝拉撒,有什麽了不起?”

“閉嘴!”阿霁急得直跺腳,怒指着崔遲,色厲內荏道:“給我閉嘴!”

崔遲自是不怕,打趣道:“你令儀公主平日高高在上,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可不也要在荒郊野外……”

“崔安徐,”阿霁怒聲打斷他,“你再多說一句,我待會兒拿馬糞堵你的嘴。”

“那你也得夠得着。”他揚眉道。

阿霁差點哭出來,這人看着骨秀神清,目下無塵,誰敢相信他嘴裏會迸出這樣無恥的話?

她心下一急,竟真得哭了。

崔遲一看到她哭就頭皮發麻,很小的時候,好像把她弄哭過一回。

粉雕玉琢般的小人,裹在雲錦雪緞中,露在外邊的小手小臉香軟白嫩,看的人食指大動,忍不住想咬一口。

他年齡雖小但不傻,知道小公主咬不得,于是趁人不注意偷掐了一把。

也沒用多大勁,就是想試試手感。

可她卻嚎得驚天動地,以致阖宮震動,作為罪魁禍首,他被父親一頓好打。

打得太狠了,以至于後來很多年,他看到阿霁都繞着走……

“求求你,別哭了,今日的事,我再多說一句我是狗。”他舉起手,信誓旦旦道。

哭聲戛然而止,阿霁抽了抽鼻子,若無其事地抹着眼淚。

崔遲望着她收放自如的樣子,震驚地嘴巴都合不攏了。

阿霁自顧自走了幾步,回過頭來,正好瞧見他的小尖牙,忍不住笑出了聲。

崔遲見她壞笑,心中頓生警惕,正色道:“你想做什麽?”

阿霁搓了搓掌上泥土,笑得一派天真,“崔阿兄,我……我有個問題想請教。”

崔遲靈機一動,忙道:“其實我也有個問題,咱們交換如何?”

阿霁大度地點頭,背着手倒行幾步,輕聲道:“那你先問。”

崔遲單刀直入,道出了他心底的疑團,“那日在船上為你接風,阿兄說我盤子舉得不夠高,你為何就突然生氣了?我左思右想,實在不知道那句話裏有何隐喻。”

這話沒法圓,阿霁舌頭打結,臉頰微燙。

梁鴻孟光的典故,打死她也不願說。鬼知道他心裏怎麽想,說不定還以為她想倒貼他呢!

崔遲看她神色為難,當即明白了一半,冷哼道:“看來不是什麽好話,文人就愛在背後……不,在當面都敢編排人,可惡至極。你別說了,我不想聽。”

阿霁不置可否,轉過身默默往回走。

過了一會兒,崔遲按捺不住道:“你方才要問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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