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我想問……”阿霁欲言又止,“算了,沒什麽。”
崔遲被勾起了好奇心,耐下性子道:“到底是什麽?問吧,我沒那麽小氣。”
阿霁再三确認他不會生氣,這才忸怩着道:“聽說令尊年少時,曾咬死過一頭獒犬,他的牙口真那麽好?”
崔遲緊擰着眉頭,先是震驚,然後是憤怒,繼而猛地摔袖離開。
這算什麽,默認還是否認?
阿霁鬧不清,但心裏湧起報複的快感,忍着笑跟了上去。
崔遲卻驟然停下,阿霁冷不防差點撞他背上,她忙穩住身形,聽到前面傳來兩聲幹咳。
“三……三叔!”崔遲拱手道。
阿霁轉出來,看到崔旻正負手站在林外,身邊簇擁着十來名随從,皆是膀大腰圓的莽漢。
他神色有些不悅,“怎麽才回來?”
崔遲扭頭望向阿霁,做了個無奈的表情。
阿霁迎視着崔旻探詢的眼神,哼道:“我是囚犯嗎?”
崔旻連忙堆笑道:“殿下說的哪裏話,要開拔了,我也是擔心……”
“我不會跑的,”阿霁纖指在崔遲臂上點了一下,做出癡迷狀,甜甜道:“他在哪裏,我就在哪裏。”
崔遲百口莫辯,心知阿霁在戲弄他,卻只能白白吃個啞巴虧。
崔旻似笑非笑道:“賢侄說得對,男女授受不親,我臨時找了個婦人照顧公主,以後就不勞賢侄費心了。”
阿霁心下大喜,尚未來得及表露,卻察覺到崔遲朝她暗使眼色。
兩人對望了一下,他如釋重負道:“還是三叔想得周到,我終于能解脫了。”
阿霁蠻橫道:“你哪裏也不許去!”
崔遲得意道:“這裏可不是洛陽,你說了不算。”
阿霁眼眶一紅,扯住他手臂哽咽道:“是你帶我出來的,你不能把我一個人扔下,我不管,我就是不讓你走……”
她哭得凄凄慘慘,死活不肯放手,崔遲拗不過,一時竟分不清她是做戲還是來真的,搞得他像戲文裏的負心漢。
這倆人拉拉扯扯的膩歪勁,看得崔旻頭大如鬥。
崔遲好容易安撫好阿霁,将來哄上車後立即來找崔旻,懇求道:“三叔,我實在怕了這小祖宗,可別再把她丢給我了。”
崔旻失笑道:“既如此,那我給你安排一個任務。”
崔遲連問都沒問,當即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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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霁多了個同伴,是個約摸二十六七的婦人,梳平髻插竹笄,着青布衫白纻裙,腰間系着藍圍兜。
她說是在屋後摘野菜時被擄走的,圍兜裏還裝着幾簇帶泥的荠菜。
阿霁見她哭得傷心,也不知從何開解,只得拔下玉搔頭,脫下金約指,用帕子包起來塞給她柔聲道:“我如今自身難保,無法助你脫困,就當是傭金好了,你先收着,等我得自由那天,一定送你回家。”
婦人抽噎道:“你一個富貴人家的小嬌娘……到了山賊手裏……哪可能脫身?快別騙我了……”阿霁笑着道:“賊首有求于我,想讓我嫁給他兒子。”
婦人抹淚道:“定是圖謀你的家産。”
阿霁忍俊不禁:“你真聰明,我家資雄厚,他們奈何不了我。”
她嘆了口氣道:“真沒想到,他們會随便綁一個人來侍候我。對了,我該怎麽稱呼你?”
婦人道:“夫家姓袁,鄰裏都叫我袁二嫂。”
阿霁心裏頗不是滋味,難道女人出嫁後,就沒有了自己的名字嗎?
又颠簸了一日,黃昏時途經一座小鎮,崔旻着人去買酒食,并驅使袁二嫂替阿霁采買衣飾。
阿霁下車不見崔遲,借故大發雷霆,揚言要麽将袁二嫂放回,要麽讓崔遲出來,否則絕不肯善罷甘休。
小喽啰們招架不住,只得去請崔旻。
她這兩日鞍馬勞頓,未曾進食,一激動就眼前發黑,毫無震懾力。
在崔旻看來不過小娃娃撒嬌鬧脾氣,哪裏會放在心上。
阿霁見他态度敷衍,憤憤道:“你有幾個兒子?”
崔旻喜道:“四個,不過大郎已有妻室。”
“你若是不聽我的話,那我可就要做狐貍精了。”她鼓着腮幫子,氣呼呼道。
崔旻忍俊不禁,攏了攏袖口道:“願聞其詳!”
“我會使手段教他們手足相殘,還要讓你們父子相殺。”這話原是極聳人聽聞的,可她一本正經地說出來,卻讓聞者無不捧腹大笑。
“殿下不用費心,”崔旻戲谑道:“犬子無甚過人之處,只有一樣拿得出手,那便是孝順。只要殿下樂意,我讓大郎休妻,将他們兄弟四個都送給您做驸馬。”
此話一出,衆人不由放聲大笑。
本朝民風開放,洛京上層更是淫靡浮浪,可身邊人嚴防死守,将她保護的太好,以至于她對男女之事仍舊懵懂,實在看不懂衆人為何笑得那麽起勁,甚至有些猥瑣。
她雖不解其意,卻是很好面子的,生怕他們瞧出她不懂從而看輕了她,便不再說話,摔下簾子隐入車中。
“小公主害羞了,”有人起哄,“一看就是京城來的女娃娃,臉皮忒嫩!”
“歷來皇帝都有三宮六院,卻不知女皇有幾位男妃……”
聽他們議論姑母,阿霁便有些坐不住,踹了腳車壁大聲道:“吵死了,快走開,我要休息!”
崔旻到底還是顧忌着她的情緒,遂将衆人支開了。
崔遲不在,阿霁心裏無端空茫,更多的是迷惑。
他們先前并無私交,為何如今卻這麽有默契?
她在人前裝作對他有意,一來是惡作劇,二來是麻痹崔旻。
他不僅見好就收,還能舉一反三,以不耐煩應付為由避開,這會兒想必正在暗中查探崔旻的底細,也不知道何時回來。
阿霁有氣無力地倚坐在車角,有些後悔先前賭氣,這冤枉罪似乎受得毫無價值。
她上一頓飯,是前日的午食。
崔旻這幫亂臣賊子不體恤她也就罷了,崔遲竟然也不放在心上,想起來就恨。
這會兒閉上眼睛,才知道以往在宮中被人無微不至地關心着有多幸福。
其實她不吃不喝,崔旻比誰都着急。
當年他起事失敗,逃亡之時饑寒交迫,深知餓着肚子的人沖動易怒,常會失去理智。
可他拿不準阿霁的性子,輕易不敢勸,生怕越勸她越倔。又不能用強,因他并不想與朝廷為敵,反而想做朝廷的鷹犬。
左右不過是代掌慶陽,崔昱可以,為何他不可以?他自問不比崔昱差。
人人都想做黃雀,他也不例外。
等郁致城亂的差不多了,他再帶人回去收拾殘局。
反正阿霁受命冊封新王,到時候她做了崔家婦,少不得要向着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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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時,出去采買的人陸續回來。
阿霁聽到歡呼聲,從簾縫裏偷眼望去,見有人提筐散發胡餅和包子,還有熱湯并菜肴。
衆人三五成群,圍坐一處,吃得熱火朝天。
阿霁正眼冒綠光時,袁二嫂背着包裹,拎着提盒爬上了車,“娘子餓壞了吧?”
她将包裹放在一旁,打開提盒擺飯,“芝麻餅是新打的,焦香可口,配這羊肉羹再好不過,您快嘗嘗,等涼了就不好了。”
阿霁咽了口唾沫,強行轉移視線,喊來崔旻談條件。
崔旻鄭重承諾,等崔遲回來後就送袁二嫂歸家。
阿霁又問他崔遲去往何處,他神秘一笑道:“晚點就知道了。”
打過尖後,崔旻帶着一小撮人護送阿霁離開了大部隊。
約摸子時,阿霁被袁二嫂喚醒。
她裹緊鬥篷,瑟縮着下車時,憑空裏伸出一只有力的臂膀,穩穩托住了她的手肘。
阿霁揉了揉眼,正對上一張志得意滿的笑臉。
崔遲一手提燈,一手殷勤相扶,雖滿面風塵,可目光迥然,絲毫不見疲态。
阿霁已經梳洗過,挽着家常髻,身着尋常衣,活脫脫一個嬌俏村姑。
崔遲瞧着她發鬟上的紅绫,忍俊不禁道:“恭喜恭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