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崔遲雖不屑于當公主的跑腿,可也不見得就樂意被人頂替。

房中雖無炭火,可他在燕地呆了兩年,早習慣了風沙和酷寒,不多時便有了睡意。

正恍惚之際,不遠處傳來夜枭的叫聲,在這樣的凄寒之夜,聽得人心頭一緊。

崔遲猛地驚醒,轉頭看去,窗前人影早不見蹤跡。

如此反複再三,只要夜枭聲起,崔大寒立刻就如離弦的箭般投入了夜色中,直到天将亮,崔遲被他折騰得一宿沒睡好。

次日朝食,崔家倆兄弟一個春光滿面,一個哈欠連連。

“三兒,你昨晚沒睡好?”崔旻擰眉道。

崔小雪打起精神,瞟了眼邊上狼吞虎咽的崔大寒,“他天快亮才回來,我擔心他被狼叼走,睡不着。”

崔遲忍俊不禁,隐約明白了阿霁的用意。

“你去哪裏了?”崔旻擡眼詢問對面的幼子。

崔大寒憨笑着道:“我和堂兄一見如故,昨晚同他聊了半宿,忘了跟三哥說一聲,害他擔心了。”

他邊說邊朝崔遲使眼色,崔遲會意,連忙點頭道:“是、是、是,昨晚大寒在我那邊。”

崔小雪撂下碗箸,冷着臉道:“那又是誰,三更半夜在公主房外鬼鬼祟祟?”

崔旻臉色微變,咄咄逼視着崔大寒。

氣氛越來越緊張,崔遲适時告退。

原來阿霁怕的不是夜枭,而是陰魂不散的崔小雪。

荒宅東邊是一片紅柳林,挨着斷垣殘壁。

阿霁用過飯,自行登上高處,遙望着紅日一點點爬上林梢。

崔遲尋過來,負手站在一邊,神色凝重道:“你下一步棋怎麽走,我猜到了,可我不贊同。”

阿霁白他一眼,沒好氣道:“與你何幹?”

“這種事傳出來,有損你的清譽。”崔遲正色道。

“清譽?”阿霁譏诮道:“時代早變了,你個老古董!”

“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崔遲哼了一聲,轉身拂袖而去,“到時候吃了虧,可別找我哭。”

阿霁不以為然道:“我才不會吃虧呢!”

不多時,崔家倆兄弟來向阿霁道別,說是要去接應回師的二哥崔小滿。

阿霁聽到這話,立刻向他們打聽崔小滿的相貌年齡和品行。

看到她興致勃勃的樣子,兩人對視一眼,心頭不覺升起了危機感。

兄弟四人中,論形貌氣度,當屬老二最拔尖。

“二哥自是極好的,”崔小雪為難道:“就是太受歡迎了,奢延城一半少女的芳心都系在他身上。”他說完便悄悄觀察阿霁。

阿霁面上并無失望之色,反而愈發好奇,催促道:“那你們快去吧,早點帶他回來。”

因着這句話,阿霁終究也沒能見上崔小滿。

崔旻不疑有他,以為是路上錯過了,急令人沿途去找。

崔小滿是他最得意的兒子,英勇果敢有擔當,且擅長馴馬,精通胡語,奢延澤畔不少胡人頭目都想招他為婿。

崔旻用他的婚事吊了那波人許多年,原本打算和他們結盟,一起南下吞并慶陽,可還沒來得及着手準備崔昱就死了。

如今阿霁在他手中,哪裏還用得着那個遺臭萬年的法子?

他看得出來,阿霁對老三和老四沒多大興趣,如今只得寄希望于老二。

用過晚食後,崔大寒迫不及待道:“阿耶,喜堂都布置好了,到底何時成親啊?”

“您不會是拿我們哥倆開涮,真正屬意的只有二哥吧?”崔小雪陰陽怪氣道。

崔旻連忙否認,“為父對你們一視同仁,從無偏私,不要胡說。如今就等公主點頭,你們倆要是能令她松口,也不一定非要等小滿來。”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午夜時分,崔旻睡意正濃時,卻被仆從喚醒。

“主人,快醒醒,出大事了,三郎趁夜闖入公主閨房,意圖逼/奸,被四郎抓了個正着,這會兒公主正哭鬧不休,吵着要上吊……”

崔旻一驚坐起,忙穿好衣服趕去查看。

此事必有蹊跷,他耳邊回響起阿霁當日的戲言:我會使手段教他們手足相殘,還要讓你們父子相殺。

他心頭一凜,下意識搖了搖頭,不願相信阿霁真有此能耐。

阿霁住在正屋,房中雖然只有一個村婦服侍,但東邊有暗衛,西邊有崔遲,外人輕易進不去……

正思忖間,一行人已經到了矮牆外,擡頭就見牆根邊蹲伏着幾個黑影,正探頭探腦朝裏邊張望。

崔旻心頭火起,擡腳踹倒一個,怒喝道:“看什麽看?快滾!”

幾人連忙告饒,灰溜溜回房了。

聽到他的聲音,崔大寒立刻押着衣衫不整的崔小雪走了出來,義憤填膺道:“阿耶,三哥做出這種禽獸行徑,您打算如何處置?”

“阿耶,我冤枉,我什麽也沒有做……”崔小雪涕淚橫流,撲倒在地磕頭道:“求阿耶明鑒,這是圈套,是公主和大寒設下的圈套。”

“三哥血口噴人!”崔大寒氣得直跺腳,“明明是你心生歹念,見公主和我親近,便想先欺辱了她,等生米煮成熟飯,就能順理成章的做驸馬,別以為這點心思我不知道……”

崔旻臉色鐵青,不敢置信地望着吵得面紅耳赤的倆兒子。

阿霁不知何時走了出來,沉默地站在臺階上,崔遲面如寒霜,抱劍陪侍在側,兩人的視線不約而同地投注在他臉上,等着他下決斷。

自古清官難斷家務事,更何況這種……

崔旻暗暗咬牙,正懊惱之際,卻聽崔大寒不耐煩地嚷道:“阿耶,您還在猶豫什麽,難道要包庇三哥?”

“閉嘴!”崔旻橫了他一眼,上前兩步深深一揖,先溫言安撫阿霁,随後提出想将兄弟倆帶回去審,等明日再給她答複。

阿霁嘆了口氣,哀聲道:“為親者諱,父子相隐,歷來如此。我只是個階下囚,在你們崔家的地盤,哪敢真奢望尋求公道?”

她說話間淚如雨下,遂掩面奔了回去。

“哎,公主……”崔大寒忍不住喚了一聲,正想跟上去查看,卻被崔旻揪住耳朵扯了回來,低斥道:“吃裏扒外的小畜生!”

“阿耶,”崔大寒呲牙咧嘴道:“我得去看看,萬一公主想不開又……”

“輪不到你。”崔旻打斷他,百般不情願地望向崔遲,拜托他暫時照看阿霁,随後親自押走了崔小雪。

目送他們離開後,崔遲才轉了回去。

和他預料的一樣,阿霁沒事人似的,正蹲在小榻前查看袁二嫂的傷情。

崔遲提過熱水壺,兌了半盆溫水,将棉巾一并拿過去,“洗把臉再睡會,離天亮還有好幾個時辰。”

阿霁接過,默默搓洗着雙手。

‘啪嗒’一聲,似有水珠墜入銅盆。

崔遲好奇望過去,見她低着頭偷偷抹淚。

他湊到近前,擡起她的下巴驚訝道:“真哭了?你不是說不會吃虧嗎?”

阿霁拍開他的手,掬起一捧水澆在了臉上。

崔遲原想打趣幾句,可見她如此委屈,心裏竟不由難受起來。

他暗中握了握拳,俯過身道:“你是謝伯伯最疼的孩子,論理我該保護你的。那混蛋是不是真的欺負你了?”

崔遲一早就看出崔小雪心術不正,而阿霁待他冷淡,故意和崔大寒親厚,他自是不忿,少不得要劍走偏鋒。他以為阿霁是個乖乖女,哪怕受辱也不敢聲張,這才心生邪念,想着只要先占有了她,便由不得她不屈服。

殊不知一切都在她的計劃中。

唯一的疏漏是,她不知道以身作餌的危險。

她喉頭哽了一下,臉上滿是嫌惡,啞聲道:“男人都好惡心,像狗一樣嗅來嗅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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