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崔遲心底五味雜陳,嘆道:“白天還信誓旦旦說不會吃虧,這會兒又氣得睡不着,何苦來哉?”

吃一塹長一智,但願她下回能別這麽天真。

阿霁鼓着腮幫子,悶聲道:“我以為那痨病鬼樣,我一拳就能打倒,那想到自己力氣這麽小……”

崔遲忍俊不俊,下意識地伸出手,想捏捏她圓鼓鼓的臉頰。待觸到她亮晶晶的眼神時才猛地醒過神,可又不好收回,只得屈指在她額上敲了一記,嘆道:“傻瓜!”

阿霁捂着額頭,莫名其妙地瞪着他。

“崔大寒這憨小子,你打算怎麽對付?”崔遲收回手,若無其事道。

阿霁沉吟了一下,起身理着裙褶道:“我不欺負老實人。”

在崔遲看來,朝堂上弄權之人有一個算一個都毫無底線和良知,身處權力之巅的女皇和深不可測的皇夫也不例外。

阿霁生長在宮廷,身邊沒有一盞省油燈,耳濡目染多年,竟還能說出這種話,不由得對她刮目相看。

“大慈大悲的公主殿下,這是打算舍己度人,真嫁給崔大寒?”他語氣玩味道。

阿霁觑他一眼,氣急敗壞道:“接下來就要看你的了,難道你這兩天什麽也沒做?”

在她的設想中,崔遲既接了謝珺的手令,自然也和蕭祁一樣,該與這邊的暗樁搭上線,可看他這意思,好像什麽也沒準備?

崔遲微微一笑,勾了勾手指道:“想聽嗎?過來!”

阿霁遲疑着靠過去,聽他耳語了幾句,不覺倒吸了口涼氣,失聲道:“真……真的?”

崔遲含笑點頭,阿霁還待追問,他卻轉身帶上門走了。

片刻之後,袁二嫂悠悠轉醒,正待起身卻被阿霁按住:“別動,你腦後有一個包,我剛把淤血揉開,先好好休息。”

“多謝娘子關心,我們莊戶人家,平日裏磕磕碰碰,再尋常不過。”她沒事人似的坐起來,疑惑地望了一眼周圍道:“方才打我悶棍的人呢?”

“被帶走了。”想到那驚魂一幕,阿霁猶自後怕,下意識地回頭望去。

窗外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方才聚集的人想必早散了,外邊此刻鴉雀無聲。

但願崔遲沒有騙她,希望已經在路上了!

**

次日一早,崔旻帶崔小雪來負荊請罪。

阿霁實在不願回想昨夜,對前來說和的崔大寒道:“聽聞你們家老大崔谷雨沉穩持重,正直公允,是個端方君子……”

崔大寒以為勝券在握,沒想到她卻提起老大,忍不住打斷道:“這話不假,可他已經成婚,而且夫妻感情極好,公主總不至于要壞人姻緣吧?”

阿霁剜他一眼道:“我是說,把崔小雪交給他處置,我想知道他會不會徇私。”

崔大寒撓了撓頭,讪笑道:“抱歉,是我誤會了。”

“你真的想娶我?”阿霁踱過來,眨巴着眼道。

崔大寒呆望着她,憋得面紅耳赤,愣是說不出一句話。

阿霁又逼近一步,凝視着他猶帶稚氣的面龐,澄澈的瞳孔中漾着幽夢般的溫柔。

她年紀還小,不懂如何施展女子的妩媚手段。

印象裏姑母惹姑丈生氣後,就是這樣一言不發地看着他,用不了一盞茶的功夫,他就會敗下陣來。

阿霁雖不得要領,可隐約知道,這應該是女人對付男人的小手段。

她帶着幾分新奇和興奮暗暗數着,一、二、三……

還不到二十,崔大寒便‘噗通’一聲跪下了,抓耳撓腮道:“公主,您有話就直說,再這樣看下去,我的魂都要跑了。”

阿霁笑彎了腰,索性在他面前蹲下,雙手捧腮笑盈盈道:“我想求你救救我。”

崔大寒為難道:“我到底是崔家人,不能忤逆阿耶。”

崔旻說的不錯,果真孝順。

阿霁搖頭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就算你放我走,人生地不熟的,我一個人能去哪裏?”

崔大寒喜道:“只要不是這個,別的都行。”

阿霁嘆了口氣,楚楚可憐地望着他。

崔大寒實在受不了那雙美麗哀怨的眸子,她這樣看着自己的時候,他心裏便會升起深深的歉疚。

“就算你父親逼迫我們成婚,我的心也不在這裏。”她垂眸嘆了口氣,柔荑輕輕覆上了他的手背。

崔大寒猛地一震,觸電般把手縮了回去。

真要命,他慌忙捂住眼睛,氣息不定道:“公主,除非你把我殺了……”

阿霁在他胸前戳了一把,嬌嗔道:“我連刀都拿不動,怎麽殺得了你這樣的大塊頭?”

“那……你要……要幹什麽?”他從指縫中偷眼看她。

“我說過的話,你都會一五一十告訴你阿耶嗎?”崔旻私下肯定會盤問崔大寒,阿霁唯恐他看出異樣。

如今萬事俱備只欠東風,若婚禮有變,那她和崔遲這些時日的努力可都化為泡影了。

崔大寒把頭搖得撥浪鼓似的,“你不讓說的我都沒說。”

阿霁暗中舒了口氣,拉他起來,語氣輕快道:“等崔小雪走了,我們就成婚。”

崔大寒喜出望外,結結巴巴道:“真……真的嗎?”

“當然是假的,”阿霁橫了他一眼道:“這還用問?”

崔大寒滿臉失落,背過身去低頭不語。

阿霁心下惴惴,上前半步,輕扯着他的袍袖柔聲道:“我認識很多人,可像你這般好心地的人卻并不多。大寒,我真的不想騙你。你應該去長安、去洛陽,看看女皇治下的大衛。你如果看到了,就會明白你阿耶的想法有多荒謬。普通女子若婚姻不睦,尚可提出和離,何況是被迫成親的公主?”

崔大寒依舊沉默的像一堵牆,阿霁小聲道:“我姑母是皇帝,絕不可能輕易受人威脅。你阿耶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早年他引敵兵南下,屠殺大衛數萬軍民,那是叛國罪,永遠也洗不清……”

“你不要再說了。”崔大寒赫然打斷她,踉跄着奔了出去。

他最終還是選擇了緘默。

很多事他都看在眼裏,就像他明知三哥偷換了暗號,使得二哥越跑越遠,卻佯作不察。

俗話說:皇帝愛長子,百姓愛幺兒。

可崔旻不是百姓,他始終做着繼承王爵的美夢,四子中他最看重長子,最鐘愛次子,最心疼孱弱的三子。

崔大寒和阿霁同齡,比她略長個把月。

他出生時正值崔旻兵敗如山,殘部被朝廷大軍一路趕到了冰天雪地的長城以北。

瀚海無垠,舉目荒涼,衆人饑寒交迫,苦不堪言。

洛陽這邊,新生的阿霁被視為小福星。

而降生在北方的崔大寒,卻因生不逢時備受白眼。

颠沛流離三載後,一家人終于擺脫了二伯的追殺,并在奢延澤畔安家。

他的生母死在逃亡途中,可身為嬰兒的他,卻如荒漠中叢生的紅柳,頑強又堅韌,奇跡般挺了過來。

他是兄弟中最省心的,無需特別照料,便能茁壯成長,同樣也是最不起眼的。

所以當阿霁對他青睐有加時,他心潮起伏,感慨萬千……

**

崔小雪當天就被送走,崔遲自告奮勇想同行,被崔旻嚴詞拒絕,要他留下充當傧相。

“他是怕你認得路了,帶人端了他老巢。”阿霁悄聲道。

崔遲淡笑,他是來給阿霁送嫁衣的。

一整套頭面并青綠連裳,絲履羅襪,雖說樸素了些,可都是嶄新的。

阿霁撫弄着襟口連枝忍冬紋,好奇道:“不會是偷的吧?”

崔遲幹笑兩聲,搖頭道:“我不知道,肯定不是現做的。”

他見阿霁仍是一以貫之的沉着,忍不住問她:“今晚就要拜堂了,你一點兒都不緊張?”

阿霁垂眸,若有所思的望着他的腳。

崔遲連忙跳起來,懸空坐在了窗臺上,“真是怕了,你別踩我。”

阿霁擡起眸子,撇嘴道:“我緊張什麽?該緊張的是你!”

崔遲納悶道:“與我何幹?”

阿霁合上妝奁,冷笑道:“若不能阻止這場婚禮,于你而言就是重大失職,人生敗筆,以後哪怕做到大将軍,也擡不起頭來。”

崔遲神色一僵,就勢推開窗躍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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