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阿霁剛沖進來,就看到鐵青着臉正待發作的謝珺。她忽然意識到,此時若與崔遲起沖突,那無異于火上澆油。

謝珺見她氣勢洶洶地闖進來,忙起身攔住她道:“阿霁,你何時過來的?”

坐在下首的崔遲也吃了一驚,擡起頭就看到阿霁笑眼彎彎,就勢摟着謝珺的手臂,撒嬌道:“我睡過頭了,讓姑丈久等……咦,崔阿兄也在?”

她若無其事地走過來,裣衽一禮,甜甜道:“當日在慶陽,崔阿兄走得匆忙,我都沒來得及道謝。”

崔遲慌忙起身還禮,連聲道:“不敢當、不敢當,殿下客氣了!”

阿霁熱絡地問道:“你何時回洛陽的?我還以為你留在刺史部了。”

崔遲偷偷瞟了眼阿霁身後的謝珺,這人就一只眼睛好使,可看過來時,還是讓他覺得如芒在背。

“我并未去刺史部,那只是個托詞,殿下也知道,王妃一直視我如眼中釘,我只是想早點離開郁致而已。”崔遲耐下性子如實告知。

“王妃待你不好?”謝珺走過來,似有些納悶。

崔遲不接話,只意味深長地望了眼阿霁。

阿霁一時陷入兩難,她既不能說謊,又不願背後議論別人,只得刻意忽視,轉向謝珺道:“姑丈,您先去忙吧,我想和崔阿兄說會兒話。”

崔遲和謝珺面面相觑,誰也不知道她打的什麽算盤。

謝珺原本還有些竊喜,因他覺得就算崔遲對阿霁無意,但阿霁若不反感他的話,這事還是有轉圜的餘地。

“好,那我先去後面工坊瞧瞧。”他樂不可支,滿口答應着。

轉身才走了兩步忽覺心酸,八字還沒一撇,自己就成多餘的了?坐在旁邊也嫌礙眼?

他頓時有些氣憤,腳步不由得頓了一下,轉過頭神色複雜地望着崔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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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遲心下一凜,忙朝阿霁瘋狂使眼色。

阿霁疑惑地回過頭,謝珺立刻綻開慈和的笑容,柔聲道:“你們先聊,我讓人拿些好吃的。”說罷匆匆轉了出去。

腳步聲消失後,阿霁仍有些不放心,悄悄尾随過去檢查了一番。

确定他沒躲在暗處偷窺,這才奔進來拽住崔遲的衣領,惡聲惡氣道:“你方才說的話我聽得一清二楚,男的應當建功立業名垂青史,女的就活該耽于婚姻情愛嗎?”

“你這是斷章取義,”崔遲反駁道:“我可沒那麽說。”

咫尺之間,他清晰地看到她頰邊的一道睡痕,像剝殼時不慎掐破的荔枝。

想到這裏,不覺有些口渴。與此同時,他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擡了起來。

阿霁瞪大了眼睛,慌忙躲開道:“你要做什麽?”

她看到他咽口水時便覺着瘆得慌,那眼神像是要吃人。他父親咬死過獒犬,難保他不會遺傳到某種奇怪的習性。

崔遲幹咳了兩聲,眼神移向了支摘窗,右手食指在顴骨下方刮了一下道:“你這裏……有一道痕。”

“啊?”阿霁懵懂地望着他,下意識地撫了撫,恍然大悟道:“我剛才趴着睡,正好壓到了袖褶。”她說完就開始揉面團似的揉着臉,崔遲忍俊不禁,剛笑出聲又連忙頓住,輕撫着胸膛順氣。

“活該!”阿霁嗔道。

“确實,”他沒好氣道:“當時真不該拼了命去殺三叔,不僅徹底被慶陽崔氏除名,再與王爵無緣,還要被謝伯伯誤會,變着法的想招贅。”

阿霁愣了半晌,茫然地望着他。

“也不知道那邊的探子回了什麽話,無論我怎麽解釋都沒用,謝伯伯非認定我那樣拼命是為了救你,他太感動了,以至于……”

他沒再說下去,只給了阿霁一個古怪的眼神。

當時他并無性命之憂,只要作為人質去交換崔小滿就能脫險。

那樣崔家父子就會陷入絕境,而阿霁則成了他們唯一的救命稻草,若官兵逼得緊了,說不定真會将她手腳砍掉一一送出去,大不了魚死網破。

可他卻突然發難,直取賊首,且一擊即中,徹底扭轉了局面,在當時的阿霁看來,不啻于天神下凡。

她幾乎能理解姑丈聽到轉述後的心情,怎麽能不感動呢?

但崔遲此刻的話卻讓她只剩失望和失落,也許他殺崔旻救她真的只是為了立功,以前只是個郡級雜號将軍,如今不僅升為五品常設将軍,還繼承了其母的爵位,成為渤海郡公。

“我姑丈不過是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這才會誤解,你也別得意,因為我姑母根本就不同意。昨天她還對我說,皇祖父當年許她婚姻自主,她也這般許我。”阿霁湊過來,用力揪住他的衣襟道。

崔遲驚駭莫名,沒想到她這般粗暴,連忙道:“有話好好說,別動手,我怕我還手時沒有輕重。”

阿霁見他雖是一副欠揍的表情,但臉色明顯變得很難看,她便有些不忍,小心翼翼放開手道:“你的傷還沒好?”

崔遲白了她一眼,慢條斯理地整着衣襟,“在你身上戳兩個洞,看你還能不能沒事人似的。”

論跡不論心,他也的确是救過她。

阿霁深吸了口氣道:“好,我不動手,咱們好好說話。既然彼此都無意,那你快去找崔叔叔,讓他把這事給推了。我姑丈就算再霸道,也不可能去和大将軍對着幹吧?”

何況強娶的事屢見不鮮,強嫁确實少有耳聞。

崔遲撫着胸口,嘆息道:“我阿耶對陛下和千歲唯命是從,就算賣了我也沒有二話,你就別指望他為此事忤逆至尊。”

阿霁半信半疑,蹙眉道:“你別騙我啊!”

崔遲瞥了她一眼,沒好氣道:“我今日來便是轉呈覆信。”

阿霁苦惱道:“接下來怎麽辦?你是個男人,快說句話呀!”

崔遲哼了一聲,陰陽怪氣道:“別逼我,在本朝,男人可沒有話語權。”

阿霁哭笑不得,轉過身道:“那你打算任命?別這樣,就算你願娶,我還不想嫁呢!”

“哎,我什麽時候說願娶了?”崔遲心裏很不是滋味,他習慣了別人拿他無可奈何,但這樣遭嫌卻有些受不了,連忙表态道:“我不願,我絕不尚主,沒出息的男人才靠吃軟飯出頭

。”

“這話你敢不敢對我姑丈說?”阿霁揪住話頭道。

“我不敢。”他倒是能屈能伸,“我只敢對你說。”

阿霁面有愠色,起身道:“此事因你而起,就該由你設法擺平。”

“你們家仗勢欺人在先,我一介微末武将,靠什麽去擺平?真要逼急了我就跑。”他歪頭望着阿霁,信誓旦旦道:“到那時看看誰出醜。”

阿霁氣得手腳發顫,咬牙道:“崔遲,你若真敢這樣對我,那就別怪我不客氣。”

崔遲來了興趣,以手支額笑望着她道:“殿下有何打算?”

“我……我就……”阿霁的臉紅得快要滴出血,卻還是硬着頭皮,做出破罐子破摔的樣子,惡狠狠道:“我就大着肚子上花車,讓你名聲盡毀,沒臉做人。”

崔遲悚然一驚,不可思議地望着她。

以她對阿霁的了解,她應該做不出那樣狂蕩之事,但兔子急了還咬人,何況初代大衛公主便未婚先孕,私生女不僅由皇室供養,還有封地。

有此先例,難保她不會繼承祖上遺風。

“冷靜,冷靜,”他緩緩站起身,語氣嚴肅道:“殿下可千萬別亂來,我這就去滄州面見我阿耶,求他設法轉圜。”

阿霁大為驚詫,沒想到這就把他給吓住了,看來男人無論老少都很怕戴綠帽子,但他們蓄姬納妾時可有在乎過女人的感受?

**

崔遲連夜離京的消息傳來時,謝珺正在溫德殿外叩門,聞言忙轉去章德殿找阿霁問話,卻得知她已經就寝了。

回話的是內常侍張永,章德殿的內監首領。

“今兒怎麽這麽早?”謝珺滿腹狐疑。

張永不敢含糊,躬身道:“小人也不清楚,殿下用罷晚膳,便讓人關了門,只留蜻蜻和蠻蠻,說要早點安歇,外人不許打擾。”

謝珺還欲再問,卻想起日間被阿霁支開的情景,又望了眼黑乎乎的寝閣,苦笑道:“孩子大了,就由不得父母了,你去吧,明日跟她說我來過。”

張永忙應聲,親自護送他出了章德殿。

閣中燈火雖然熄滅,但帳中卻有一團光亮。

蠻蠻持燈相照,蜻蜻打開匣子,從中翻出一冊裝裱精美的畫冊,激動地小臉微紅,悄聲道:“鄭女史說,要先看這本。”

阿霁輕觸着青绫糊就的封面,既興奮又忐忑,顫着手翻開後,入眼卻是一行字,底下是墨線勾勒的兩個人,皆寸縷不着,一邊寫着男,另一邊寫着女。

“拿錯了吧?這是禦醫針灸用的人體脈絡……”阿霁嚷了兩句,卻發現蜻蜻和蠻蠻不為所動,她這才讪讪閉嘴低頭細看,畫上男女骨肉勻稱線條柔美,細致逼真到令人臉紅,遠非粗糙簡略的人體脈絡圖能比。

蜻蜻握着卷《黃帝內經》,煞有介事地向她講解男女的不同,以及陰.陽結合的要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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