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崔遲挑眉望了望阿霁, 又望了望程雲軒,自顧自地點了點頭,先向程雲軒見禮, 然後才走到了阿霁面前。

阿霁心氣難平,淚眼朦胧地望着他, 胸膛微微起伏。

崔遲饒有興趣地看着她紅彤彤的雙眼,調侃道:“聽說民間有哭嫁的習俗,可人家是出嫁前夕才開始,殿下是不是哭得早了?”說着取出一方棉帕, 托起她的下巴,很貼心地幫她拭淚。

阿霁瞪大了眼睛, 想要推開他, 但四肢僵麻,渾然不聽使喚,只結結巴巴道:“你……胡說……”

崔遲收起帕子, 轉向程雲軒虛心求教:“程阿兄學識廣博,想必知道這個習俗吧?可有什麽出處?”

程雲軒如夢初醒,深吸了口氣轉向雕欄, 沉聲道:“是,大概起源于戰國。趙國公主要遠嫁燕國,其母趙太後臨別時‘持其踵, 為之泣,祝曰, 必勿使返’。自此,哭嫁之風便流傳下來。①”

“看, 人家和親公主才哭呢, 你又不是遠嫁, 哭什麽?”崔遲調笑道,随即流露出古怪的神情,瞟了眼兩人,陰陽怪氣道:“該哭的是我才對……”

“安徐,”程雲軒似乎意識到了什麽,一臉嚴肅地打斷他,正色道:“你別誤會,我來是向阿霁道別的。”

“你為何要同他解釋?”阿霁突然爆發,沖過來嚷道:“我和誰好和誰歹跟他有什麽關系?”

“阿霁,”程雲軒吓了一跳,忙握住她手臂,輕輕摸了摸她的頭,柔聲安撫道:“別鬧脾氣,有些話得說清楚,不然将來會影響到你們的生活。”

怎麽說得清楚?為什麽要說清楚?她有些不忿地想。

崔遲袖手旁觀,用一副看熱鬧的姿态看着她痛苦煎熬,心底沒來由泛起一股悲哀。

他看着痛苦煎熬自傷自憐的阿霁,就像看到了曾經的自己。被拒絕也就罷了,被否定才是最難過的。

在程家姐弟眼中,他們倆大概就是胡鬧的小孩。

阿霁小聲啜泣着道:“你走吧!”

崔遲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搖頭道:“我不走,我可不想讓人看了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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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霁全然無視,崔遲不由着惱,正待發作時,程雲軒放開了手,溫聲道:“她說的是我。”

這還差不多,崔遲自發往後退了半步,給他讓出一條道。

程雲軒走到他面前時頓了一下,沉默地望着他,眼中似有千言萬語。

崔遲不覺深吸了口氣,鬼使神差般點頭,示意他放心。

程雲軒眼中難掩失落和悲傷,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阿霁,然後默不作聲地下樓了。

阿霁哽咽了一聲,轉身踉跄着奔了進去。

崔遲一時進退兩難,正躊躇之際,那個胖乎乎的老宦官走了過來,笑容可掬道:“讓您見笑了,我們家公主這脾氣就是一陣子,很快就好了,您先進來坐會兒。”

崔遲順坡就驢,道了聲謝便跟着進去了。

張永引他去小廳暫歇,宮女們殷切地奉來茶點,個個滿面春風,眼含笑意,顯然是對未來的驸馬很滿意。

“以往只聽說崔郎倨傲,不近人情,我看多半是以訛傳訛,他人挺和氣的呀,長得又俊,公主嫁給他,不虧!”

“這也就罷了,最要緊的是他對咱們公主一片真心,聽說在慶陽時為了從逆賊手中救公主,差點把命丢了。”

“還有這事?你從哪聽來的?”

“千歲那邊的随從說的,這還有假?常言道:“老岳丈看女婿,越看越心煩。可咱們千歲一看到崔郎,連義眼都要發光了,那必然是極其滿意啊!”

……

阿霁剛洗過臉,剛離開盥洗室便聽見廊下幾名宮女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側耳一聽,眉頭不由高高皺起。

這才哪兒跟哪兒,身邊的人就集體倒戈了?

蜻蜻一臉狗腿地笑着,歪頭輕聲問道:“殿下可要去見客?”

阿霁鼓着腮幫子搖頭,“過會兒吧,我的眼睛腫成這樣,現在若出去,她們肯定會笑話。”

“可人家都看到您哭鼻子了,”蜻蜻道:“何必還要藏着掖着?”

阿霁警覺地望向她道:“什麽?”

“崔郎呀,還在前邊候着,張常侍說,您得過去陪陪。”蜻蜻道。

阿霁頗為不耐,蹙眉道:“他竟然沒走?”

她煩躁地踱了幾步,有些懊惱地說道:“你們好生招待就行了,何必非要我出去?還是改日再見吧!”

蜻蜻拽住她衣袖,小聲規勸道:“公主,怠慢不得啊,張常侍說,崔郎帶來的聘禮中,有件無價之寶。”

阿霁好奇道:“什麽東西?”

“翠羽營的兵符,這可比什麽都寶貴,可見大将軍是誠心與皇室結親。”蜻蜻緊張地嗓子發緊,貼在阿霁耳畔道:“如果陛下将來把翠羽營給了您,那您就是……”

她目光炯炯地望着阿霁,後邊的話沒有說出口,也不敢說出來。阿霁當然明白她的意思,一時間熱血沸騰,激動地難以名狀。

翠羽營是女皇的直屬親軍,獨立于京師常備戍衛部隊。

這支軍隊的前身是女皇的親衛團,大将軍聲望如日中天時,由他親自組建,并加以嚴格訓練,雖然從兵卒到将官都是女子,但軍事素養并不遜于專業軍隊。

名義上翠羽營是由趙霜松和趙雪柏姐妹指揮,但每三年一次的選拔和考核都是崔易親自主持,所以實權一直掌握在他手中。

“可是我……我連弓都拉不開……”阿霁有些羞赧,搓着手道:“她們會服我嗎?”

蜻蜻忍俊不禁,推了推她道:“您先別做夢,快去穩住崔郎吧,他可是您的貴人。”

**

崔遲略坐了會兒,眼看有些不耐煩了,張永忙俯身過來,親自為他打扇,笑眯眯道:“公主正理妝呢,很快就來。”

屏風後幽香袅袅,環佩叮咚,張永喜道:“這不來了?”

宮女們齊齊轉過去肅拜,崔遲也不情不願地起身相迎。

阿霁施施然進來,擡手示意大家平身,又走到崔遲面前認真致歉。

崔遲困惑地瞟了她兩眼,見她妝容煥然一新,眼中滿是喜悅,哪還有半點傷心的樣子?忍不住犯嘀咕,暗想着這丫頭心思夠深,以後可得仔細提防。

但他面上不動聲色,仍回到客席,等着她先開口。

“崔阿兄,你不要太拘禮,往後我們就是自己人了。”她熱絡地有些反常,崔遲心底疑雲密布。

見他滿臉戒備,阿霁轉頭招了招手,張永俯身過來,她悄聲吩咐了兩句,張永連聲稱是,退下去安排了。

崔遲疑惑道:“你在耍什麽花招?”

阿霁垮下臉來,有些委屈道:“你對我成見太深了,我哪有那麽壞?”

崔遲撇了撇嘴,好整以暇地等着。

未及,外邊傳來‘吭哧吭哧’的喘氣聲,就見張永小跑着進來了,身後幾名小黃門費力地擡着一座兩尺來高的青銅冰鑒,正以龜速往進挪。

崔遲看得直皺眉,撩袍起身,大聲道:“退下,我來。”

阿霁近身侍候的這些人,無論宮女還是內監皆有品階,個個養尊處優慣了,哪裏幹得了體力活,這回純粹是趕鴨子上架。

他們正使出吃奶的勁,吆喝着想将冰鑒擡過門檻時聽到了崔遲的話,猶如天降天降綸音,各個喜不自勝,連忙小心翼翼地放下,轉向崔遲再三拜謝。

崔遲面露不屑,将袍子下擺掖進玉帶,轉頭望了眼阿霁道:“放哪裏?”

阿霁指了指面前的地毯,笑吟吟道:“有勞崔阿兄。”

崔遲俯身握住兩邊龍首,不禁暗暗呲牙,又冷又硬,比他想象中的還沉,但既然誇下海口了,也只能咬牙忍着。

他做出風淡雲輕的樣子,将那座冰鑒搬到了阿霁面前,不出意外地迎來滿堂喝彩。

這……怎麽有種鬧市上耍雜耍被圍觀的感覺?

他有些不悅地坐了回去,将冰冷僵麻的雙手在大腿上搓了搓。

“崔郎真是天生神力,以一頂百。”張永連聲贊嘆。

不會誇人可以不誇,崔遲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

兩名宮女将一口藤箱擡到了崔遲面前,打開後,裏邊的彩繪漆奁中盛放着十四只玲珑剔透的杯盞,各個精巧絕妙,工藝上乘。

崔遲正納悶時,阿霁熱情地開口道:“崔阿兄,以後你肯定會常來,快選一只專屬的杯子。”

“這只是什麽樣的?被誰選走了?”崔遲指着空出來的那塊問道。

“那是個小螃蟹杯,我送給姑母了。”阿霁道。

崔遲心下一喜,臉上不由得綻出笑意,看來這丫頭還算有心。

他摩挲着下巴,眼神在窄長的漆奁中逡巡了一番,道:“我要這個石榴。”

張永立刻附和道:“石榴好,石榴好,多子多福嘛,崔郎好眼光。”

阿霁無語凝噎,崔遲讪笑着道:“我是覺得這個顏色漂亮。”

這個解釋有點牽強,其實他也不明白為什麽要解釋,生孩子又不是男人的事,與他有什麽關系?

一想到孩子,他不禁開始犯愁,他們成親後是不是還得被逼生子?畢竟他們家就他一個兒子,而女皇這邊也只有阿霁一個女兒。

好在他是男人,這種壓力落不到自己頭上,他暗自慶幸。

作者有話說:

①源自百度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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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體起立,恭喜小崔同學為自己抽的命運之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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