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噓, 小點聲。”崔遲回頭瞟了眼裏間暖閣,皺眉道:“謝伯伯若聽到,還以為咱倆又吵架。”
阿霁頓時洩氣, 卻又不甘示弱,哼道:“你很在意我姑丈的看法?”
崔遲黯然道:“我只是不想讓病人擔心。”
阿霁便也有些失落, 眼巴巴道:“你有沒有勸他用藥?”
崔遲無奈道:“我勸了,他不聽,說生死有命,若逆天而為, 會遭反噬。”
阿霁眼眶一紅,有些失魂落魄地走到一邊, 倚坐在熏籠旁發呆。
崔遲跟過去, 在她旁邊尺許外坐下,安慰道:“你別太擔心,我看沒什麽要緊的, 常言道,老人難過冬,等明年開春, 天暖和了也就好了。”
阿霁抽噎了一下,啞聲道:“他又不老……”
“噢,這倒也是, ”崔遲扳着手指頭道:“至少也得七十才算吧?”
“對了,前兩天我阿兄進京了。”阿霁清了清嗓子, 正色道:“我看他這回來者不善。”
崔遲訝異道:“他……真要争取洛陽令?這個官職相當于京兆尹,不說別的, 他資歷遠遠不夠。”
阿霁搖頭道:“阿耶已經上書推脫了, 他來京一是為我慶生, 二是去向周家提親。”
“他的婚事終于定了?”崔遲有些不可思議道:“周家?哪個周家?”
“太常卿周禹家。”阿霁嘆了口氣道。
崔遲像是想起了什麽,皺眉道:“不對呀,周家女兒我有印象,他看上的明明是另一個。”
“你還記得元日家宴吧?”他問阿霁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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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霁忙點頭道:“記得呀,聽說你害他墜馬……”
“冤枉,”崔遲連聲道:“是他朝我使眼色,暗示我配合的,說是看臺上有心儀的小娘子,想博取關心。反正我做惡人習慣了,多一回少一回也無所謂。”
當時他也是這樣說的,但阿霁對他有成見,所以半信半疑。如今她早窺見了李匡翼和薛妍的情.事,自然明白他說得是實話。
“你怎麽了?”崔遲見她小臉通紅,神色極不自然,不由轉過頭問道。
“我……我沒事呀!”阿霁嗓子有些發幹,下意識地偏過頭去。
芍藥驟然變玫瑰,這麽明顯她竟不承認?
崔遲眼巴巴地望着她熏紅的面頰,又有些心癢起來,這麽多年過去了,也不知道捏上去手感如何。
阿霁被他看得有些發慌,懷中像揣着只兔子般。
“你把頭轉過去。”她佯作愠怒,命令道。
崔遲斷然拒絕,像是要用眼睛在她臉上繡朵花。
阿霁緊張地快要哭了,使出撒手锏道:“你再不轉過去我就喊人了。”
崔遲索性轉過來,手肘撐在熏籠上,有恃無恐道:“你喊呀,我又沒做傷天害理的事,怕什麽?”
“那你別這樣看着我。”阿霁氣焰頓消,蹬了蹬腿道。
崔遲有些好笑道:“眼睛長在我臉上,我想看哪就看哪。”
阿霁作勢要走,崔遲知道她話還沒說完,便給她了個臺階,“我不看也行,那你答應我一件事。”
阿霁忙問道:“什麽事?”
他咽了口唾沫,忸怩着道:“讓我捏一下臉。”
阿霁悚然一驚,渾身不由繃緊,叱道:“你有病啊?”
崔連忙保證道:“我輕輕地捏,就一下。”
“剛我碰你一下,你就一蹦三尺高,喊着要避嫌,怎麽這會兒倒忘了男女大防?”阿霁忿忿道。
崔遲啞口無言,哼道:“小氣鬼。”起身便要走。
“我又沒說不讓。”阿霁氣呼呼地把臉湊了過去,眼中滿是嫌棄。
崔遲受寵若驚,剛要擡手,阿霁卻将帕子塞了過去,“擦擦吧,別把汗蹭我臉上。”
“麻煩。”崔遲嘴上抱怨着,手底下卻很利索,将幾根指頭仔細揩了一遍,這才伸過來在她頰邊小心捏了一下,軟軟的,滑滑的,比起以前多了幾分筋道。
他忍不住又捏了一下,阿霁當即翻臉,怒道:“你有完沒完?我的胭脂都快被蹭光了。”
暖閣裏的謝珺正豎着耳朵傾聽,這句話剛冒出來,當即連鞋都顧不上靸,跳下榻便沖了出去。
“沒成親之前,不能亂來……呃?”待看清倆人只是坐在一起,還隔了些許距離時,謝珺立刻窘地恨不得鑽進地縫。
阿霁和崔遲則齊齊回頭,三人大眼瞪小眼。
“姑丈,外面冷。”阿霁起身奔過去,扶住他道:“您快進去吧,我和崔阿兄說會兒話。”
謝珺假意咳嗽了兩聲掩飾尴尬,也不好意思看崔遲,便由阿霁扶着進去了。
“剛才幹什麽呢?吓我一跳。”他低聲抱怨道。
“沒什麽呀,”阿霁一臉坦蕩道。
“那你叫什麽?”謝珺狐疑道。
“哦,他捏我的臉,有點用力,我就生氣了。”阿霁道。
謝珺側頭細看,只見她唇妝完好,這才放下心來,長舒了口氣,讪讪道:“打打鬧鬧也不是不行,就是別越軌。”
“什麽叫越軌?”阿霁撲閃着大眼睛,好奇地問道。
謝珺欲言又止,難為情道:“這個……還是讓你姑母給你講……算了,”一想到女皇當年頗為狂放的行事風格,他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也沒什麽難理解的,就是保持點距離,要是不樂意不舒服就拒絕,別受委屈。”
阿霁似懂非懂,扶他上榻,給他掖好錦衾,往他懷裏塞了只暖爐,迫不及待道:“我先出去了。”
崔遲一看到她便開始嘟囔,“你剛才嚷那麽大聲做什麽?謝伯伯肯定在懷疑我的人品。”
“身正不怕影子斜。”阿霁提着裙裾坐下,若無其事道:“你擔心什麽?如今除了我,誰會在意你的名聲?”
崔遲側頭望着她,有些好奇地想,她究竟知道不知道崔家的動機?
如今女皇就連朝廷大典或祭祀都帶着她,讓她與三公同行,這是什麽待遇?皇太子也不過如此,難怪李匡翼會坐不住。
若阿霁做了皇太女,崔家自然全力支持,但他是絕不會做皇夫的。崔家的忠心,僅限于對女皇夫婦。
“喂,”阿霁輕輕推了他一把,“你在打什麽鬼主意?”
崔遲回過神來,斂容道:“我在想,你叫我回來有何用意?”
“你若不知道,就不會回來了。”阿霁沒好氣道。
崔遲笑道:“我是真不知道。”
阿霁嘆了口氣道:“別裝糊塗了,宮中是各方耳目彙集之地,我姑丈此時生病,肯定會一石激起千層浪。你回來的話,可以給我壯壯膽色,讓那些宵小知道,崔家是站在帝室這邊的。”
崔易饒有興趣地望着她,并未表态。
阿霁有些急了,拽着他的袖子晃了晃道:“既然訂了婚,咱們就是一條船上的,這個關得一起過。”
崔易思忖良久,好奇道:“殿下如今扮演的什麽角色?”
阿霁一下子被問住了,他面露得意,起身道:“等你想清楚這個問題,咱們再談正事,我得回去忙了。”
“忙什麽?”阿霁下意識道。
他笑着道:“準備壽禮呀!”
阿霁有些不自在,起身揉着衣角道:“你去年送的那匹小馬挺好的,今年就不用費心了。”
“人靠衣裝馬靠鞍,”崔遲靈機一動,“我去給你打副考究的鞍鞯。”
哪有提前說出來的呀?阿霁有些不滿地想。
但崔遲并沒注意到她的神色,匆匆告辭,趕在宮門落鑰前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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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遲剛一回府,便覺得氣氛有些不對勁。
待進了內院,管家才悄悄塞給他一封密信,附耳道:“谏議大夫陸健着人派來的,邀您今夜子時共聚。”
崔遲心下明了,什麽也沒問,只示意他下去。
陸健是前大将軍陸琨之子,陸琨早年間和永嘉大長公主是一系,雍王能稱帝,少不了他們的支持。但雍王并不甘為傀儡,上位後便大力扶持皇妹,也就是如今的女皇。
永嘉落敗後,舊部大都潰散。
念在昔日情誼上,女皇并未對陸琨發難,甚至在登基後委以重任。陸琨在世時也算忠心,但他的兄弟侄子皆平庸之輩,在鳳始一朝并無建樹,故而設法與支持雍王的官員搭上了線。
可雍王在退位後便寄情山水遠離朝事,衆所周知,他們兄妹情深意篤世所罕見,想利用他來反對女皇,那是癡人說夢。
好在世子李匡翼頗有野心,于是變成了衆人扶持的對象。
陸家舊宅的後門極為隐秘,崔遲報了暗號後,便有人來接應。他輕車熟路地過了重重關卡,到議事廳門口時,卻被攔了下來。
“安徐,在千秋大業與驸馬都尉之間你選哪個?”暗處響起一個森冷的聲音。
崔遲心頭一凜,一時間陷入兩難,因為問話的正是李匡翼,這家夥素來陰晴不定,喜怒無常,他怎麽回答都不合适。
見他猶豫,李匡翼緩緩走了出來,負手站在他面前,擰眉正色道:“你是不是對阿霁動了心?”
禍從口出,還是沉默穩妥。
崔遲便垂頭不語,由着他去忖度,本以為可以蒙混過關,卻不料身後門洞緩緩閉合,接着聽到了弓弦拉滿的聲音。
“今夜我們歃血為盟,共襄大舉,你既然來了,就該下定決心到底站哪一方,不要首鼠兩端。”李匡翼沉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