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崔遲正遲疑間, 李匡翼緩緩擡臂,朝着暗處做了個手勢。

靜夜裏響起铿锵有力的腳步聲,崔遲久在軍中, 自然聽出這是訓練有素的甲兵,正從三面包抄而來。

他沉下臉道:“郡王這是何意?”

李匡翼見他絲毫不懼, 便知他初心未變,胸中疑慮頓消三分,于是放緩了聲氣道:“安徐,你日間入宮, 究竟所為何事?只要如實道來,什麽都好商量。”

甲兵越逼越緊, 槍戟如林, 點點寒光在暗夜裏泛着觸目驚心的殺意。

崔遲心裏頗為不屑,就連崔旻那樣的亡命之徒都不敢輕易殺他,李匡翼又怎會有這個魄力?

想到這裏, 他不覺慨嘆,除了自己,鳳始年間出生的男兒都是廢物!

正滿心嫌厭時, 眼角餘光卻瞥到了逐漸步入燈影的甲兵,心裏登時涼了半截。

京師常備戍衛軍主要有五支:大将軍統率的北軍五校、光祿勳所屬的的虎贲和羽林二營、衛尉統領的宮門守衛、執金吾所屬的缇騎與持戟部隊以及城門校尉屯兵。

此處出現的應是執金吾所屬持戟部隊,這些人的職責是守衛武庫。

安定王府有望樓, 而武庫位于其後二裏處,想瞞天過海暗中調兵絕非易事, 除非王府有內應,若真如此, 李匡翼還用問他的行蹤?

崔遲怔忪之間, 已被刀槍劍戟包圍。

李匡翼緩緩退至假山石後, 語氣森然道:“安徐,看在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上,我并不想殺你。但你若要與我為敵,今晚就別想活着走出去。”

崔遲越過重重甲兵,掃了眼外圍矮牆,就算他能搶奪兵器殺出重圍,可也會被暗箭射成篩子吧?

但他對李匡翼實在恨鐵不成鋼,若服軟根本咽不下這口氣,索性解下鬥篷,狠狠擲在一邊,揚了揚下巴道:“我倒想看看,誰敢對我動手!”

“你……”李匡翼氣得直跺腳,正進退兩難之際,身後傳來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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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匡翼,你這是做什麽?”盧粲笑吟吟地走了出來,親熱地挽住李匡翼拍了拍道:“安徐的心思,別人不清楚,我們還不清楚?你們兄弟之間玩鬧也就罷了,可不能動真格,平白讓人笑話。”

“堂舅,”李匡翼知道他在幫自己解圍,忙順坡就驢,指着崔遲道:“你來評評理,他這麽長時間不和咱們聯系,一回京就往宮裏跑,我心裏難安這是人之常情,問兩句怎麽了?他竟還發橫?哪有這樣做臣屬的?”

“哎呀,有什麽話坐下來慢慢談,先把人撤了。”盧粲好聲好氣道。

李匡翼擺手,甲兵緩緩退下,矮牆後的弓.弩手也都松了弦。

崔遲緊繃的神經總算放松下來,這才發現背後冷汗涔涔。

他活動了一下僵硬的四肢,大步走過去,厲聲道:“郡王是要翻舊賬?崔某可不是吓大的,來呀!”

李匡翼氣得臉色發青,怒道:“你以為傍上阿霁就有恃無恐了?我若把你做的事抖落出來,看她還會不會嫁給你。”

“哎,以和為貴,以和為貴,千萬別說氣話……”盧粲慌忙安撫。

崔遲冷笑一聲道:“我替郡王做的事多了,不知道您指的哪一件?莫不是清明節時……”

“安徐,快住嘴。”盧粲急得跌足長嘆,“這種時候,怎麽能起內讧?”

崔遲揚眉,義正辭嚴道:“咱們這些人因何聚在一起?我看郡王早忘了初心,可我沒忘。”

他雙拳緊握,義憤填膺道:“我加入你們不是為了做誰的走狗,更不是為了富貴權勢,而是要蕩盡雌風①,重振男綱,還天地一片清明,讓兒孫輩能挺起胸膛,做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甥舅倆面面相觑,都有些不敢置信。

幾年前,他們便是用這種極富煽動力的話打動了狂妄狷介的崔遲,并許給他一個美好盛世,便如前人書中表述的那樣。

李匡翼吸了口氣,委婉道:“可你還是答應娶阿霁……”

“尚主是什麽榮耀的事嗎?”崔遲青筋暴起,憤怒異常,激動道:“對于一個有抱負的男人來說,這是最大的恥辱。我每次看到千歲都很痛苦,若像他那樣自甘堕落,做女人的附庸,我寧願立刻就死了。”

李匡翼将盧粲拉到一邊,悄聲道:“堂舅怎麽看?這小子好像一點都沒變,甚至比當年更愣更偏激。”

盧粲沉吟道:“阿霁只是個黃毛丫頭,以她的分量,尚不足以改變這小子的心性。他倆完全不搭,将來就算成婚也是貌合神離。”

“這倒是實話,他傾慕的是婉順如水溫柔賢淑的女子,阿霁的确不符。”李匡翼低聲道:“要不還是先觀望吧。”

“其實安徐娶公主對我們而言并非壞事,那鬼丫頭嚴防死守,身邊水潑不進,但她千防萬防,應該防不住枕邊人。”盧粲尋思道。

李匡翼得意一笑道:“阿霁身邊我自有安排,堂舅無需擔心。”

二人達成共識後,轉身笑着去迎崔遲入內。

在場皆是保王黨的骨幹,和以往一樣,主位依舊虛懸。

“安徐,你日間入宮可有見到謝珺?”盧粲當衆發問。

崔遲如實道:“見了啊,公主叫我去的,我也不好拒絕。”

“他病況如何?”一個蒼老的聲音道。

崔遲環顧周圍,面上有些不可思議,“在座諸君皆是響當當的人物,到太醫署調個脈案應該不難吧?那不比我說的清楚?”

李匡翼皺眉道:“太醫署誰的脈案都有,唯獨沒有我姑丈的。別說是文字記錄,就連望過診摸過脈的人都沒有,我們縱使手眼通天,也無法去探虛實。”

崔遲猛地一震,突然滿面愧疚地低下頭去。

李匡翼望着他,用一種耐人尋味得語氣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任誰遇到那樣的事,都會有心理陰影的。”

席間傳來竊竊私語之聲,年輕人大都不解其意,便有人趁機賣弄,“事關渤海郡主,崔将軍最清楚,你們有興趣可以問他。”

場中一片死寂,十幾雙眼睛齊齊望向了崔遲。

他竟意外的沒有發作,而是低聲道:“外間傳聞多有不實,我今日面見千歲時,他一切如常,只是精神不比從前。”

“不會是虛張聲勢吧?”東道主陸健提出了質疑。

“謝珺這老小子可不敢低估,此事多半有詐,先別管他。少府那邊的耳目傳來一則秘聞,年前應該會有一場聲勢浩大的慶典,他們已經準備了數月,諸位猜猜,會是什麽?”那個蒼老的聲音饒有興趣道。

李匡翼的臉色變得很難看,低聲道:“多半是為阿霁慶生……”

“對于女兒家來說,哪一個生辰比及笄禮還盛大?”那個聲音帶着幾分笑意道。

不僅李匡翼,就連崔遲也滿面震驚。

衆人直到卯時才散,商議的結果是阿霁若受封皇太女,那便是起事的标志,将聯絡各地共同聲讨。

臨別之時,李匡翼煞有介事地拍了拍崔遲的手臂道:“放心吧,阿霁到底是我妹妹,真到了那時,我會留她一命,絕不讓你背上殺妻惡名。”

崔遲聽得不寒而栗,驚覺自己恐怕不能全身而退了。

**

阿霁的十六歲生辰盛況空前,雖不是受封皇太女,卻也差不了多少。

女皇當衆授她為翠羽營統領,節制諸軍,又準其開府建衙設百官,并将潛邸賜予她居住。

雖說沒有冊封,可就差把皇太女三個字貼她腦門上了。

阿霁如在雲端,一整天都飄飄然,無論走到哪裏都會被恭賀者包圍,直到晚上睡覺才得以脫身。

“好像少了點什麽,”她剛躺下便爬了起來,抓住蜻蜻道:“沒聽到我阿娘的抱怨,我這心裏有些不安。”

蜻蜻忍俊不禁道:“王妃縱使有怨言,可也不會違逆陛下的旨意,您就別胡思亂想了,快早些就寝,明日還有一堆事要忙。”

阿霁擁衾而坐,蹙眉道:“我就是心慌……你說這麽好的事,怎麽就輪到我了呢?過去十幾年,我可是想都不敢想的。”

蜻蜻酸溜溜道:“這話要讓別人聽到怕是得氣死。”

阿霁眨巴着眼睛道:“你是說我阿兄嗎?”

蜻蜻笑而不語,正要将她按回去,她卻掀開錦衾跳下榻,小跑着奔向了外間。

“哎,殿下,別着涼了……”閣中值夜的兩名宮女忙追了出去,蜻蜻一臉無奈,從椸架上拿過披衫往妝室走去。

鏡臺對面立着一座烏檀木衣架,上面整整齊齊地撐着一件深青色禮服,挺括的妝花織錦褙子上描龍繡鳳,皆以大小勻稱的珍珠為鑲邊。內袍更為華貴精美,肩部以翠羽為飾,袖口描着暗金色的斧、鉞、戈、戟等五兵紋。

最耀眼的當屬那頂花枝搖曳的珠翠鑲寶鳳冠,兩博鬓上垂着珠玉和寶石穿成的步搖,晶瑩輝耀,長及腰部。

哪怕妝室昏暗,阿霁卻仍覺得目眩神迷,她癡癡地凝望着鳳冠上耀眼的紅寶石,眼中滿是興奮和激狂。

就算像母親說的那樣,權力既醜惡又恐怖,可它的表象卻無比光耀美麗,縱使粉身碎骨,也值得去擁有,哪怕一瞬。

“這些可都是南珠,個大飽滿,晶瑩玉潤,光澤持久,一斛可抵萬金。”蜻蜻将披袍給她罩在肩上,一臉豔羨道:“大将軍托海商專程從南越國購得的,陛下也是舍得,竟全都用來給您制禮服了。”

“崔家……”阿霁感慨道:“可真是財大氣粗啊!”崔易手下不僅有兵有将,還掌控着西邊的海上貿易,難怪要費心拉攏。

“大将軍就崔郎一個兒子,等公主嫁過去,将來他們的家業可不都是您的?”蜻蜻恭維道。

“世上怎麽會有這種好事呢?”阿霁心裏越發沒底,嘀咕道:“肯定沒那麽簡單。”

“我的公主呀,都什麽時辰了?您快就寝吧,有什麽想不通的,夢裏再想成不成?”蜻蜻跟前跟後忙了一天,眼皮都快撐不住了,看到阿霁仍這麽興奮,只差哭出聲來。

“你去睡吧,別管我。”阿霁愛不釋手地圍着禮服轉了幾圈,惆悵道:“要是小舅舅能看到多好呀!”

蜻蜻打了個呵欠道:“程郎不是外放為官了嘛,等過年肯定會回來,到時請他來瞻仰就行了。”

阿霁若有所思地望了她一眼,直起身道:“走,睡吧!”言畢,舉步往寝閣走去。

女皇遣人秘密出使揚州,算算日子,約摸有小半年了,如今音書隔絕,連她也不知道程雲軒處境如何。

蜻蜻見她神情低落,打起精神勸解道:“最多一年,您就得成婚了,不相幹的人還是少想為妙,于人于己都好。”

“那我想誰?崔遲嗎?”阿霁沒好氣道。

說到崔遲,她不由精神一震,日間在大殿上,當她跪下接受兵符時,曾偷瞧了眼崔遲,他的臉色可謂精彩紛呈。

“想崔郎那是天經地義。”蜻蜻道。

“若論實力,我現在可比他強。”阿霁躺倒,激動地打了個滾道:“我有翠羽營,可他只有頭銜沒有兵。”

“大将軍不僅有兵,還有威望哦!”蜻蜻忍不住潑她冷水。

阿霁瞪着眼睛道:“那我姑母還富有天下呢,比背景有什麽意思?”

蜻蜻扯過錦衾給她蓋上,搖頭道:“夫妻一體,同心同德是天下大幸,別比來比去了。”

阿霁聽到‘夫妻一體’這四個字,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湧入了一些奇怪的畫面,呼吸為之一緊,怕蜻蜻覺察到異樣,忙蒙住臉道:“大道理真多,快去睡吧!”

成親拜堂倒是無所謂,可是……洞房合歡還是免了吧,那情景她不敢想象。要讓她和崔遲裸裎相對,還不如一頭撞死。

作者有話說:

注釋:①雌風:卑惡之風;指婦女溫柔嬌媚之态;猶雌威;指女子的英豪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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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還有一章,晚上九點前應該會更新,争取下章結婚。

flag大賽——

崔遲:讓我做女人背後的男人?不如立刻死了。

阿霁:讓我和崔遲睡覺?不如一頭撞死。

作者:下章争取結婚~(其實心裏沒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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