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宮裏來人時, 阿霁正裹着眼睛,舒服地浸在熱湯中。

崔遲則挽着袖子,趴在浴桶邊吭哧吭哧地忙活, 又是沐發又是搓背。

“好累,”他抹了把汗, 抱怨道:“你平時從不鍛煉吧?我胳膊現在酸得快舉不起來了。”

阿霁一臉受用,輕哼道:“你剛才推開我的人時,力氣挺大呀,怎麽幹點活就不行了?別忘了你是在給自己洗澡呢!”

“那是本能。”他擰着巾帕, 疲憊地嘆了口氣道:“你要是忽然被一群彪形大漢抱住,也會爆發的。”

阿霁微微一僵, 想到男的動不動勾肩搭背扭打成一團的樣子, 不禁打了個哆嗦。

她下意識擡手要扯蒙眼的披帛,崔遲慌忙按住,驚叫道:“你做什麽?”

阿霁摸索着握住他手腕, 壓着嗓子正色道:“還是得想法子換回來,不然的話,要是被當成妖物可就麻煩了。輕則潑狗血, 捆綁、鞭打,重則得活活燒死。而且,我們彼此不了解, 根本沒法代替對方。”

崔遲沒好氣道:“你以為我不想嗎?”

阿霁憂心忡忡道:“等歸寧那日,一定要換回來, 不然宮裏一大幫人,你根本應付不了。”

“難道我的事你就能應付得了?”崔遲遭她輕視, 心裏頗為不滿, “你倒說說怎麽換?”

阿霁沉吟道:“昨晚的事……你還有多少印象?”

崔遲怔了一下, 身上騰起莫名的燥意,昨夜的事并非全無印象。

那種從心底深處破土而出的渴望和需索,春風化雨般野蠻生長,最後一點點侵蝕了心智,就像是被魇住了,因為神魂皆不能自主,可是卻又欲罷不能,只想忘掉一切沉溺其中,永遠不要蘇醒。

慶幸的是想不起細節,也記不清楚她的反應,依稀覺得他們配合的天衣無縫,誰又能拒絕本能的欲、望驅使呢?

他努力壓下羞臊,鄭重道:“喝完酒後,我人就有點糊塗了,好像記得你過來拉我的手,讓我幫你寬衣,我鬼使神差般就……”

“不可能,”阿霁連聲打斷:“絕對不可能,你睜眼說瞎話,我明明記得是你先伸的手。”

“你血口噴人,以我的自制力和酒量,絕對不會犯這樣的錯誤……”

兩人正激烈争吵,努力證明自己才是清白無辜者時,外間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

婢女禀報道:“殿下、驸馬,宮裏來人了,大将軍在城外犒軍,你們還是快去前邊看看。”

阿霁吓了一跳,驚問道:“所謂何事?”

“回驸馬,奴婢也不知道。陛下跟前的姮娘姑姑親自來了,說是傳達陛下的口谕,還帶了不少賞賜,可怠慢不得。”婢女好心提醒。

阿霁推了推崔遲,示意他快出聲,自己若再說話就有點喧賓奪主了。

“啊……好,我們很快……很快過去。”崔遲猶豫着道。

婢女應了一聲,轉身出去回話了。

阿霁氣不打一處來,摸索着去掐他,崔遲疼得哇哇叫,吃力地抓住她胡鬧的大手道:“你今天仗勢欺人,将來我勢必全讨回來。”

“我恨你是個白癡,”阿霁怒不可遏道:“今天這樣的日子,随便搪塞兩句,或者鬧脾氣耍性子也行呀,怎麽叫你去你就去?我還沒洗好,你一個人去招架得住嗎?”

崔遲理虧,若有所思道:“噢,我一時緊張,就給忘了。”

阿霁長舒了口氣,狠狠拍了把水面,‘嘩啦’一聲站起來道:“快點擦呀,你既然應承了,那咱們就必須過去,不然顯得我言而無信。”

這才半天的功夫,崔遲赫然看到自己的胴.體,竟感到無比陌生和羞恥,慌忙轉過身去取棉帕。

“手腳麻利點,剛才我怎麽侍候你的?”阿霁趁機剝削,一邊享受着他的服侍一邊挑三揀四。

也不知道阿霁剛才幫他沐浴更衣擦藥時是什麽感覺,一想到擦藥,他不禁渾身一抖,切實體會到了何謂男女之間的天差地別。

少了一樣東西,卻又多了兩樣,雖說是賺了,可是行動之時極為不便。

他不由得在想,上天造人時,為何給了女子這樣嬌小柔弱的身體,是為了刻意限制她們的能力?也許創世之初,她們也是很強大的?

“快點,”阿霁催促道:“你別照着一個地方擦,換換位置呀!”

崔遲回過神來,有種靈魂出竅的感覺。眼前的确是自己的身體,也是自己的聲音,可是怎麽看怎麽別扭。

這不是他,也不是阿霁,更像是個無法歸類的怪物。

他談不上厭惡,卻也無法喜歡。如果阿耶知道……他不可能相信的。

他絕望地搖了搖頭,這種事情除非真正經歷過,否則誰會信呢?可阿霁為何如此淡定坦然?就像一切早在預料中一樣。

是她天性沉着冷靜,還是此事另有隐情?他心裏又開始煩亂起來。

“打起精神吧,”着好內衫的阿霁解開了披帛,見他郁郁寡歡,笑着安慰道:“沒什麽大不了的,反正我在呢。”

崔遲心下稍定,互相為對方更衣畢,又開始整理妝容。

為了遮住額上的腫包,阿霁特意梳了個松垂的倭堕髻,用一大股烏發斜斜裹住半邊額頭,又在沒遮住的地方貼了花钿,垂珠步搖插好後,大致看不出異樣。

這個發式原是增添女子嬌柔妩媚的,可她容色稍顯稚嫩,青澀之氣未褪盡,便有種說不出的違和感。

崔遲卻是不懂,反倒看得一驚一乍,由衷佩服道:“你還是有點本事的。”

阿霁忍俊不禁道:“熟能生巧,我之前那麽多年就琢磨這些了。”

兩人又匆忙對了幾句詞,這才着急忙慌地出門。

**

姮娘在中廳候了半晌,奉茶婢子都有些看不下去的時候,新人終于到了。

她立刻堆起笑,在小宮女的攙扶下起身相迎。

阿霁看上去氣色不錯,半邊額頭藏在鴉鬓下,姮娘無法推測她的傷情,但是看得出她神情極不自然,反倒是平日不茍言笑的崔遲顯得格外親和。

就在新婚前,兩人見面還是愛答不理,可這會兒他卻對阿霁照顧的無微不至,确如蜻蜻所言,就像變了一個人一樣。

姮娘也是過來人,思忖片刻,約摸明白了幾分。

看看阿霁的步态,再想想一大早值夜婢女傳回去的消息,很顯然,這小子大概是開竅了。

可阿霁對他仍不冷不熱,甚至有些不耐煩,想必是身上不舒坦,心裏自然也就不痛快。

想到這裏,姮娘便有些着惱。正欲遷怒崔家教子無方,竟讓他新婚夜如此放縱,也不知顧惜新娘,可轉念想到英年早逝的王嬍,怒火頓時化為了嘆息,卻還是沒忍住狠狠挖了他一眼。

在阿霁印象中,姮娘永遠溫柔可親,以至于突然對上那滿是責難的冷銳目光時,心底咯噔一聲,差點就要紅了眼眶。好在她很快又變得如沐春風,只不過對着身邊之人。

崔遲這輩子也沒撒過嬌,但為了能早點脫身,還是硬着頭皮試了一回,姮娘和阿霁什麽感受他不知道,但他尴尬得腳趾抓地,快要骨折。

姮娘将這極不自然的反應歸到了初為人婦的羞怯上,因此并未覺察到破綻,見阿霁精神倦怠,神思恹恹,實在不忍再叨擾,便匆匆告辭,臨走前特意向崔遲表達了女皇的眷顧,交代婢女們幫他熬藥。

兩人繃着一根弦,直到回房才如釋重負。

阿霁扶着崔遲上樓,尋了處幽僻且視野開闊的地方,扶他坐下,問道:“你還好吧?”

崔遲往後一倒,在席上擺了個大字,苦着臉道:“我哪兒都不好。”

阿霁除下鞋履,走過去挨着他坐下,語氣凝重道:“你快歇息,等養足了精神咱們再試一次,說不定就換回去了。”

崔遲狐疑道:“試……試什麽?”

阿霁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拉起他的手讓他自行感受。

崔遲兩眼瞪得老大,觸電般抽回了手,怒斥道:“你是禽、獸嗎?這種時候還想那事……”

阿霁委屈道:“我沒想,是你想了。”

“我現在根本就沒有那種欲、望。”崔遲捏了捏酸疼的腿、根,龇牙咧嘴道。

“可你的身子為何有反應呢?”阿霁挑眉道,為了讓他信服,她還特意搬出了書中的原話。

崔遲捂住耳朵拼命搖頭,一句也不聽。

阿霁很無奈,也有些迷茫,陌生的身體,陌生的反應,陌生的渴望,一切都令她有些束手無策。

這世上沒人能理解這種怪象,更不可能相信他們。

也許她可以設法讓姑母和姑丈相信,但那也是幾天後的事了。

她費力地扯開外袍丢在了一邊,躁郁感稍微有所緩解,但很快又如浪潮般當頭卷打來。

呼吸越來越亂,口中焦渴異常,她直起身倒了杯水一口灌了下去,因喝得太猛差點嗆住,直咳得面紅耳赤淚水漣漣。

崔遲從旁看着,她欺負了自己半天,原以為她吃癟自己會很快意,可似乎并沒有多好受。

他撐坐起來,想着該說些什麽時,她已經平靜了下來,只是把臉埋在臂彎裏,賭氣地扭過身去。

現在他和她一樣孤立無援,萬萬不能起內讧。

他往她那邊挪了挪,還沒有開口,她便抱膝往裏縮了縮,不勝厭煩道:“你離我遠點,你離得越近我越難受。”

“我可以幫你的。”他毅然決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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