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雍王一家齊聚永安宮, 這可是多年未見之盛景。

阿霁過來後才知道午間将在這邊擺宴,而姑母要去前朝處理政事,大約來不及。

這讓她倍感傷懷, 真正養育了她的兩個人,竟都缺席了她的回門宴。

“陛下想來是有意避開, ”崔遲看出了她的心思,悄聲安慰:“今日大都成雙結對,千歲病着,她若一個人來, 必會覺得孤獨。”

阿霁不禁側目,沒想到他還有心思如此細膩的時候。

她環顧四周, 發現果如他所言, 場中嘉賓鮮少有落單者。

李匡翼請來了他的小未婚妻,李霖帶着程月羽,李霈則不知出于何種心态, 愣是從溫德殿把前弟婦趙鳴珂拽了過來。

雍王夫婦自不必說,走到哪裏都是形影不離。

“謝家大阿兄在那邊,一會兒你帶我過去打個招呼。”阿霁看到謝青陽夫婦坐在不起眼之處, 轉頭對崔遲耳語道。

自從姑丈因病不再公開露面後,謝家一衆親眷也都跟着深居簡出,奇跡般從大衆視線中消失了。

崔遲點了點頭道:“應該的。”

阿霁眼神忽而變得晦暗, 若有所思道:“你說他們家會站在哪邊?”

崔遲怔了一下,茫然地搖頭。

多年以前, 謝珺的兩位兄長便因站錯了隊,差點招致家族滅亡, 他們的子侄孫輩不可能不引以為戒。

“想必是中立吧!”阿霁喃喃道。

崔遲忽然變得失落起來, 阿霁晃了晃她的手臂, 納悶道:“你怎麽了?”

他嘆了口氣,黯然道:“我覺得千歲挺可憐的,就像以前的皇後,是家族博取權力和榮耀的工具。如果失勢,便會淪為棄子,沒有哪個家族會傾盡一切與其共進退。”

“不一樣的,”阿霁輕聲辯駁:“我姑丈從不在乎身外之物,得勢也好,失勢也罷,用在他身上都不妥。”

崔遲別過頭幽幽道:“本質都差不多。皇後還可以用生育兒女來鞏固地位,但皇夫卻不能。”

阿霁忍俊不禁,推了推他道:“你何時變得這麽多愁善感?哎,阿妍來了,還有婉瑩,快去迎一下。”

只聽得殿門外莺聲燕語不斷,就見一群身姿袅娜衣飾華美的少女說笑着進來了,雍王夫婦正在招呼,阿霁也拉着崔遲走了過去。

他們剛一過來崔遲便被圍住,阿霁抱臂站在一旁,饒有興趣地看着他被拉扯推搡。

衆女七嘴八舌地賀他新婚之喜,更有膽大豪放者,偷瞥一眼阿霁,附耳過去打聽驸馬的能力和表現。

崔遲窘得兩耳發燙,沒有參照就無法評估,何況那夜渾渾噩噩,就算實事求是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只得含糊其辭。

“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快說呀,究竟如何?”大家擁着她入座,環繞在周圍不依不饒道。

“行,”他近乎惱羞成怒,鼓着腮幫子道:“可行了。”

“第一次多久啊?”又有人湊過來,伏在他肩上笑問。

其他人也都滿面期待,望眼欲穿。

許是出于男人的本能,崔遲脫口便道:“也就一個時辰吧!”

大家聽到這話不由面面相觑,臉上的表情極其複雜。

崔遲惴惴不安,也不知道說多了還是說少了,正想詢問時,就聽得一陣噓聲,大家竟都搖頭嘆息,望向她時滿臉同情。

“怎……怎麽了?”他困惑地問道。

一個年齡稍長的女子攬住他的肩,拍了拍以示安慰,搖頭道:“真想不到他竟是那種人。”

“是呀,平素看着挺正經的,對誰都愛答不理,還以為他不近女色呢!”另一邊的女子斜睨了眼作壁上觀的阿霁,滿臉失望道。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聽得崔遲滿頭霧水,最後還是一個略有些眼熟的女子道破了玄機,“男人第一次都挺短暫的,他居然能堅持一個時辰?這才十七歲啊,也不知道才多大點就出去厮混了,唉,真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啊?”崔遲大吃一驚,怎麽還有這種說法?

眼見大家語帶不屑面露鄙薄,失望地品評他私德敗壞不知潔身自好,他立刻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這可不僅關系到他的名聲,以後連阿霁也會被看不起吧?人家會說她堂堂公主,居然嫁給那樣一個男人。

“我……我剛才說謊了。”算了,臉又不是自己的,随便糟踐吧,他下定決心改口,鄭重其事道:“其實、其實他第一次并沒有多久。”

衆人目瞪口呆,繼而也都明白過來,知道她是為了充面子,相視一笑,眼中滿是玩味。

“到底多久?”很快就有人問了。

崔遲又陷入了絕望,标準答案是什麽呀?他穿過羽衣羅帶,求救般望向阿霁。

離了有兩丈遠,阿霁哪裏知道他在想什麽,只朝他投來一個鼓勵的眼神。

她也不知道崔遲說了什麽,反正片刻之後大家就都散了,各自回座,只是離開時都不約而同給了她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讓她覺得如芒在背。

但她無暇在意這些,因為她正暗中窺視着薛妍和李匡翼。

薛妍以前總是表現得若無其事,哪怕兩人擦肩而過也不會看一眼,外人根本覺察不到他們不同尋常的關系,可自從阿霁新婚那日與趙鳴珂同車後,她就明顯變了,再無法像昔日那般風淡雲輕。

不過她最感興趣的是李匡翼,新歡舊愛共聚一堂,任誰也會有些左右支绌,何況還有個從旁看好戲的前妻。

她隐約覺得趙鳴珂應該也知道了點什麽,因為席間她曾好幾次望向了薛妍,然後同身邊的李霈竊竊私語。

可如今她頂着崔遲的身份,實在不好過問,只得強行按捺住好奇心。

李匡翼自然注意到了阿霁的目光,但他卻誤以為這是崔遲想找他說話的暗號,于是筵席剛一散,便走過來相邀。

阿霁有些慌神,急忙望向了崔遲。

崔遲想到兩人的約定,便抓住阿霁的手也要跟着去,逗得大家哄堂大笑。

“大舅兄找妹夫說話天經地義,你個傻孩子跟着做什麽?”李匡翼沒好氣地掰開了他的手。

“有什麽我不能聽的嗎?”崔遲學着阿霁的樣子,撒嬌道:“我就要跟着去,萬一你趁我不在欺負她呢!”

主座上的雍王無奈苦笑,朝雍王妃望了一眼道:“快去管管你女兒,教人看了笑話,這才成親三天,眼裏就只有夫婿,沒有旁人了。”

雍王妃笑着起身,施施然走過來勸解。

再堅持下去可就真成笑話了,阿霁只得跟着李匡翼出去。

崔遲原本還有些不甘,直到蜻蜻走過來在他耳畔悄悄說了句話。

**

“安徐,阿霁是不是知道些什麽?”李匡翼沉聲問道。

阿霁搖頭道:“她能知道什麽呀?”

兩人繞過正殿,沿着主廊去了後邊園子,李匡翼邀她登上飛虹閣,遙望着南邊成排的殿宇樓閣,輕笑一聲道:“你看她剛才那樣子,明顯對我有戒心。”

“郡王誤會了,”阿霁正色道:“她出門前還在嘀咕,說怕我人生地不熟會局促,所以到哪裏都要跟着。”

李匡翼側過頭,饒有興趣道:“阿霁對你挺上心的啊,難怪你出爾反爾,搖擺不定。”

“我……”阿霁欲言又止,輕嗤了一聲道:“您這什麽話呀?”

李匡翼見他絲毫不以為然,竟是要反悔的樣子,忍不住提醒道:“上次咱們歃血為盟時,你可是信誓旦旦說不忘初心,寧死也不做女人的附庸,希望你能時刻警醒,別被美色誤了心智。”

還有這事?難怪崔遲一直支支吾吾,原來他藏得這麽深?

見他眉間似有隐憂,李匡翼便道:“阿霁是我的妹妹,既然天命眷顧她,我便不會再傷害她。你放心,将來事成我必留她性命。幽禁也好,流放也罷,一切都聽憑你做主。”

阿霁渾身一震,胸腔裏像是刺入了一枚無形的冰錐,從內到外透心涼。

再?難道他以前有過這樣的念頭或者行為?

她想到了泥水遇刺時所有人諱莫如深的樣子,難怪呢,原來竟是他……

腦中電光火石般迸出一個身影,那是她在五祚亭祭臺上看到的,那個逆流擠出人群的身影,真的像極了崔遲。那件事想必他也有份?

他們早就在背後商量好如何處置她了,幽禁,流放,可真是好歸宿呢!

她轉頭望向了溫德殿的方向,知道姑母一旦倒下,便會有無數人從黑暗中沖出來将她拽入深淵。

那個時候父母站在哪邊?謝家站在哪邊?崔家又站在哪邊?

恐懼從四面八方湧來,瞬間将她淹沒,幾近窒息時,她隐約窺見了一絲天光 ——原來天命真的眷顧着她,若非她和崔遲莫名其妙換了身體,想必這對她而言便是無解的死局。

她緩緩擡手,緊緊握住了掌中金燦燦的陽光,憑着這份勝算,說不定真能扭轉局面。

從李匡翼的口中可以得知,崔遲以前對他就有保留,以後恐怕更不會徹底倒向他,就算他有這個心,也沒有這個機會了。

“郡王有何打算?”她長長舒了口氣,定下心道。

李匡翼并未透露,只問道:“姑丈的病情到底怎麽樣?阿霁有沒有同你說過?除了我姑母,她應該是最清楚的。”

“一個病入膏肓之人,有什麽可忌憚的?”阿霁壓下心頭疑慮道。

“他的號召力,不是你能想象出來的。只要他還有一口氣在,我們就不敢輕舉妄動。”李匡翼苦惱道。

“既如此,為何不試着争取一下?”阿霁很想知道他們有沒有過這樣的念頭。

李匡翼失笑道:“真是異想天開,誰活得不耐煩了敢去試探他?”

阿霁忍着笑沒有做聲,聽到李匡翼在發牢騷,“你說,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怎麽甘願終生雌伏于女人之下?我真是想不通。”

阿霁心裏很不是滋味,提醒道:“那個女人是你的姑母。”

“我對姑母沒有意見,”李匡翼若有所思地望向她道:“安徐,你要記着自己的話,永遠莫要步我姑丈的後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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