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阿霁連連作揖, 懇求道:“就當幫我個忙吧,大家都是朋友,不要做得太絕。凡事留一線, 日後好相見。”
“你可是個公主,該拿出點氣勢來。憑什麽她們贏了就理所應當, 我們贏了就天理不容?”崔遲看不得她這般低聲下氣,壓抑着怒火道:“你若處處忍讓,只會被人瞧不起,居上位者, 當恩威并施。如果是陛下,她會先贏了再說。”
阿霁還欲再勸, 卻被他一句話頂了回去, “別忘了,剛才可是你摁的手印,我這是為你而戰。”
不多時, 李霈興高采烈地飛馳而至,帶着開廄的谕令。
衆女各自選了匹駿馬,由專門飼養的宮役陪着去試駕。
崔遲則牽了踏雪, 愛不釋手地輕撫着,回頭對阿霁道:“它這一年多可長得比你快。”
阿霁啐道:“你怎麽不和它比?”
崔遲不理她,親昵地摟着踏雪, 時而理鬃時而摸頭,時而附在耳邊竊竊私語, 活像在哄小孩子,而踏雪也很配合, 很明顯它喜歡如今的主人多過以前的。
“要是大虎的話, 這會兒早把你眼珠摳了。”阿霁有些吃味, 酸溜溜道。
崔遲哼道:“你真是半點都不盼我好,我若真沒了眼珠,就去搶謝伯伯的。”
“你……”阿霁氣得直跳腳。
他轉身折了根柳條,興致盎然地逗踏雪玩,任憑阿霁怒發沖冠。
片刻之後,踏雪已經被他遛得像獵犬般聽話。
就在其興頭正高時他騰身而起,穩穩地落在了它背上,只聽得一聲清叱,還沒等阿霁反應過來,一人一馬便呼嘯着絕塵而去。
阿霁從小便深知自己擁有太多,因着母親的諄諄教誨,她不斷給自己心理暗示,要低調,要內斂,要忍耐,要學會隐藏,要和光同塵。
多年習慣讓她從未覺得有多委屈,崔遲卻受不了。
他以旁觀者的角度來看,總覺得大家都在欺負阿霁。
他是從弱肉強食的世界中拼殺出來的,有着貴族子弟中罕見的野性和獸性,天生勝負欲很強。
在他看來有實力就必須贏,無論游戲還是戰争,他做不到刻意放水。
所以哪怕阿霁滿懷期待,他最終還是不聽勸告,執意在賽馬中奪魁,使得女伴們乘興而來敗興而歸,也使得主家極為尴尬。
被雍王夫婦數落不懂事也就罷了,還引起了李匡翼的戒備。
阿霁為此大發雷霆,兩人不歡而散,直到就寝前也沒有和好的跡象。
按照習俗,這一夜他們留宿永安宮。
阿霁在寝閣外單獨設了套寝具,以示決絕。
崔遲見狀用力摔上門,自行更衣洗漱。
阿霁翻來覆去睡不着,她有些後悔不該慫恿崔遲上陣,虛榮心害人不淺啊!
她溫良恭儉的大好形象,怕是要毀于一旦了,這個只知好勇鬥狠的偏激莽夫懂什麽?
打點好一切後,婢女們熄了枝燈,依次退了出去。
阿霁閉上眼睛,猛地想起一件事,晚上這一鬧,竟忘了和崔遲算賬。
她知道李匡翼在挑撥離間,可她不明白崔遲為何要冒險去見崔大寒。
崔大寒入京後,為了避嫌,也為了不至于刺激到他,連她自己都不敢輕易相見,平時都只是讓蜻蜻代為照料和探望。
确如李匡翼所言,崔易叛出門庭後,崔大寒就成了慶陽崔氏僅存的獨苗。
到底身負血海深仇,無論他怎麽想,都改變不了他是崔易父子的眼中釘肉中刺的事實。
如果她真的是崔遲,那今日看到自己的新婚妻子和一個本不應該存在的人私會,心裏會作何感想?
夫妻離心自不必說,恐怕還會激起殺意,加深矛盾。
那麽崔遲想見大寒,究竟是出于何種動機?将計就計?
好歹毒的心思,因為誰也不會想到,曾經力保崔大寒的人會對他起殺心。
然而就算她知道了也無能為力,因為她是崔遲,大家都提防着她。
從日間蜻蜻在秋聲院外看見她的反應可知,她一直牢牢記着自己的警告。
她曾親口吩咐過,要蜻蜻留神崔遲,小心他對崔大寒不利。
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她懊惱地錘了錘腦袋。
就在她絞盡腦汁苦思良策時,忽然聽到輕微的響動,崔遲起來了?該不會是來求和吧?
對了,沒有親親怎麽睡得着?她渾身發熱,莫名興奮起來,急忙閉上眼睛裝睡。
如果他說一聲或者親一下,那麽今日的事翻篇,以後再不追究。
槅門被輕輕拉開,崔遲小心翼翼探出頭來,見阿霁擁衾而卧,睡得正香,這才放下心來。
他悄悄邁步走出,從她旁邊經過時幾乎沒有發出半點聲息,若非聽到過廳的門響,阿霁甚至不知道他已經出去了。
這麽晚鬼鬼祟祟跑出去幹什麽?該不會是……
阿霁冷不防打了個激靈,忙一骨碌坐起,穿上鞋子便追了出去。
庭中風清月朗,樹影婆娑,淡淡花香在空氣中浮動,很是沁人心脾。
梧桐樹下的石燈臺旁有個淺淺的白影,阿霁飛奔過去,卻見他長發披散,僅着寝衣,正閉着眼睛打拳,一招一式,有模有樣。
她正欲喝問,便看到蜻蜻從另一邊的廊下走了出來。
“奴婢見過驸馬。”她緩緩一禮,氣定神閑道:“我家公主有夢游症,您切莫出聲,小心驚吓到她。”
夢游?阿霁長吸了口氣,将反駁的話咽了回去,愣是憋得自己胸口疼。
蜻蜻見他氣得揉心口,不由低下頭暗笑。
公主早就和她商量好了,等驸馬睡着後便偷偷出來,如果他不曾覺察,就換上婢女的衣裳,和她一起秋聲院看望崔大寒。
冤有頭債有主,到底朋友一場,總是避而不見太不夠意思,還是應該面談,不然她心裏過意不去。
當然她們也做了最壞的打算,如果驸馬察覺,那公主就裝夢游,她只需從旁打掩護就行。
這個理由太蹩腳,蜻蜻忍不住提出質疑。
在她的印象中,睡眠是公主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之一,別說是夢游,她連失眠都屈指可數。
可公主很篤定的說,成親才幾天呀,驸馬哪裏知道她的習性?蜻蜻一想也是,于是兩人一拍即合。
“你去睡吧,我在這裏看着,等她醒來就帶她回去。”驸馬面色不善,冷冷道。
蜻蜻不敢多言,恭恭敬敬地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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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蜻蜻的背影消失後,阿霁才雙手抱肩踱了過去,沒好氣道:“別丢人現眼了,快回去吧!我從未習過武,就算夢游,也不可能打拳的。”
還好是打拳,若是舞劍可就麻煩了,他大可以借着神志不清,跑去秋聲院殺了崔大寒。
阿霁想想便覺不寒而栗,永安宮不能住了,得趕緊走。
崔遲不理她,打得虎虎生風。
阿霁只得上前捉住他,憑借體型優勢,硬是将他拖回去按在被窩裏才消停。
他們在賭氣,親親自然是沒有的,別的就更不要想了。
次日,兩人面上和好如初,一起去春風裏的府邸宴請屬官,共效散財童子。
因為昨日之事,阿霁已經聲名鵲起,如今大家都覺得她深不可測,連帶着看她的眼神都不同于往日。
應酬完後,崔遲也起身欲走,阿霁卻擡手抓住了他。
他很不客氣地抽回手,皺眉道:“還不快回你的大将軍府?”
本朝規定,官員成婚給假九日。而崔遲娶的是公主,又剛從地方調任回來,經女皇恩準,給他延長了一個月。
他原本承襲其母爵位,封了渤海郡公,婚前被直接晉為郡王,名義上和李匡翼同起同坐。
除此之外,他又受封中領軍,執掌原屬于大将軍的五營兵馬。
新婚那幾日,崔易親自出城犒軍,便是為了替兒子招攬人心。
以崔遲的能力,想要坐穩這個位子并不難,可是對于軍務兩眼一抹黑的阿霁來說,卻無異于登天。
好在還有二十多天的時間,興許可以補救幾分,所以她萬萬不能賭氣離開。
“不,”她厚着臉皮道:“你在哪裏我就在哪裏。”
崔遲道:“我不想和不識好歹的人為伍。”
“除非換回來,否則我們誰也離不開誰。”阿霁攬住他的肩道。
崔遲別過頭不看她,顯然還沒有消氣。
阿霁無奈道:“那你想怎樣?我給你跪下行不行?”
她說罷真的掀袍欲拜,這可把崔遲氣壞了,他率先一步跪倒就拜。
阿霁見他跪了,便也跟着跪下。
反正丢人也是丢對方的人,當他們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便發現互相制約等于沒制約。
阿霁握住他手臂道:“你有沒有想過,也許我們永遠都無法換回來。”
崔遲搖頭,一臉篤定道:“我不信。”
“再過二十五天,你就要正式上任了。”阿霁憂心忡忡道:“現在還同我賭氣,就沒想過屆時我該如何應對嗎?”
崔遲身形微僵,詫異地望着阿霁,她怎能如此理智如此平靜?好像就算無法換回去也無所謂。
即便已經過去數日,但他發現自己仍無法真正接受。他希望這只是一場夢,老天在同他開玩笑,只要配合着做場戲很快就會醒來醒來。
所以他拒絕深思,也不願去做長遠計劃。
“我再問你最後一次,”他眼底翻騰着洶湧的戾氣,極度的憤怒和恐懼讓他幾近癫狂。他難以克制地擡手扼住了阿霁的脖頸,啞聲道:“這件事究竟是意外,還是你的陰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