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曲足案上放着一摞漆盒, 色澤典雅,雕工精美,銅鎖扣上錾着安定王府的徽記。

崔遲一看到這些就頭疼, 倒不是送禮者的意圖讓他尴尬,而是阿霁的好奇心令他叫苦不疊。

自打謝珺得知阿霁有孕後, 立刻便着人去市面上搜羅了一堆臊死人的古怪玩意,隔三差五就差人送來,還會附帶便簽,大都是摘抄的養生類醫書, 不外乎就是一句話——年輕人別太放縱,要節制。

既是要人家禁/欲, 還送這些避/孕的東西做什麽?簡直前茅後盾。

看得出來他的怨氣很大, 且經久不息,對崔遲的态度婚前婚後判若兩人。

滿心憤懑委屈無處訴說,對他來說這是多嚴肅多苦惱的事?阿霁卻渾然未決, 睡前最大的樂趣便是擺弄那玩意兒。

如今她已經适應了新身體,也學會了控制本能。而且他有孕在身,完全不用擔心她會突然失控用強。

她對這個未成形的胎兒是很在乎的, 只要他稍微皺眉露出不适,她就能緊張半天。

她忙活那些時,專注地就像給泥偶娃娃穿小衣裳, 絲毫也不顯急躁或慌亂,更不會覺得尴尬。要是安安靜靜也就罷了, 可她的話很多,總忍不住要從尺寸、質地、品相、舒适度等方面進行點評。

對于孩子究竟是怎麽來的這件事, 他倆誰也說不清楚, 最後一致認為新婚夜就有了, 因為那之後他們并未有過真正意義上的敦倫。

不僅崔遲,阿霁也過不去心裏的坎,她實在無法對自己做出那種事。

好幾次箭在弦上情難自已,都硬着頭皮想索性捅破窗戶紙吧,可阿霁一看到他隐忍着羞憤和屈辱的小臉,便怎麽也狠不下心腸。

起先,每天晨起她都要死乞白賴求着崔遲幫忙。後來覺得求人不如求己,慢慢摸索之下,她也習得了自我纾解的法門,這讓崔遲覺得挺失落。

她不再糾纏之後,他竟有種遭受冷落的幽怨,仿佛變成了個深宅棄婦。

夫妻關系中,男方是占絕對主導地位的。

就拿眼前之事來說,若他們不再需索,哪怕妻子有欲求,也不好主動開口,否則很容易便會背上淫佚的惡名。

這個感悟讓他對成為女子的恐懼又增加了一重,也讓他隐約察覺到曾經推崇的三從四德有多不合情理。

“不行啊,這個太短了,捉襟見肘的,姑丈肯定不知道咱們多大,所以亂買一通。他不會真以為我們每天都在翻雲覆雨吧?我倒是想呢,就是怪累人的。”阿霁熟悉的聲音将崔遲的思緒拉了回來。

“你為何如此熱衷此物?”崔遲實在想不通,一個嬌滴滴的小娘子,變成男兒身後,竟絲毫不顧廉恥,豪邁得令人發指。

但無論她做出怎麽出格的舉動,那一派天真的孩子氣,總是讓人無從指摘。

“你若突然多出一只手或一只腳,能不稀罕?”她若無其事道。

“這不是手也不是腳,”他的羞恥心早就在朝夕相處中被阿霁磨蝕殆盡了,哪怕咫尺之隔,也能做到心平氣和,“露出來特別不雅觀。”

阿霁擡眸瞟他一眼,抓過一只新羅襪套了上去,順手打了個輕巧的蝴蝶結道:“現在夠雅觀嗎?”

崔遲一口氣差點上不來,望着她這副輕狂樣,無奈道:“這都兩個多月了,新鮮勁也該過了,你還是換個玩具吧!”

“換什麽呀?我覺得它就挺好。”她不以為然道:“我平時也沒怎麽碰過,就睡覺的時候偶爾玩玩。”

“那你平時還想……”崔遲無語至極,皇家教出如此口無遮攔的豪放女,卻要求他做貞夫烈子,人與人之間,當真是雲泥之別。若非新婚夜那件離奇事,以他的性情,怕是早就被逼反了,将來檄文上或可加上一條‘無良帝室欺人太甚’。

阿霁見他垮着臉,還以為他在吃醋,忙過來好言相哄,可他還是不為所動,她便湊過來吻他柔白的側頸。

任憑他怎麽鐵骨铮铮,很快就會在她的溫柔攻勢下化為一汪春水。

崔遲果真敗下陣來,仰躺在榻上撐着她的肩氣息咻咻連連求饒。

一想到将來可能會被報複回來,她便忍不住要多鬧一會兒,直到他淚光瑩然四肢虛軟才放開。

“哭什麽呢,小美人?這不挺快活得嗎?”她笑着揉他微腫的粉唇,語氣輕佻道。

崔遲別過頭,蹙眉道:“流裏流氣,像什麽樣?”

“男人不都這樣嘛!”阿霁帶着薄繭的手指撫過他微攢的眉心,随口說道。

“你不會去那種地方了吧?”崔遲渾身一僵,猛地瞪大了眼睛。

“沒……沒有。”阿霁連忙否認。

“沒有?”他一把推開她,撐起身怒沖沖道:“你知道我說的是哪裏?”

哎呀,大意了,阿霁暗叫不好,結結巴巴道:“我、我、我不知道。”

眼見他怒目圓瞪,喘息/粗重,阿霁唯恐動了胎氣,只得如實交代:“徐忠在歲豐樓設酒做壽,京中有頭有臉的武官皆在受邀之列,我是中領軍,當然得去,但我什麽都沒做,送上賀禮飲了兩盞酒就走了。”

竟有此事?他與徐忠在公事上從無往來,徐忠的羽林營歸光祿勳所屬,而他統領的五軍名義上歸大将軍轄制。她背着他亮相禁軍高級将領的私宴,其性質與密會保王黨不相上下。

“你可以去問陸瑥,還有馮覃、宋思益,對了,謝家大阿兄也在,當着他的面我敢做什麽呀……”他的臉色越來越難看,阿霁也猜出他想到了什麽,只得裝傻充愣。

因為崔遲的形象太過深入人心,所以代替他應酬簡直不要太容易。也就是進門寒暄兩句,落座後基本不用再挪動,都是別人過來同他敘禮。

席間就算其他賓客們倚紅偎翠軟玉在懷,于他也毫無影響,花娘們皆知那是公主之夫,天子之婿,借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去招惹。

“我真的只呆了小半個時辰……”阿霁還在解釋,崔遲卻火冒三丈:“昨天你騙我說腹瀉,要出去方便,讓我在車裏幹等,還以為你掉茅坑了,原來是跑去赴宴了?”

“那種地方酒氣熏天,烏煙瘴氣,我怕沖撞了孩兒,就沒帶你去……我真的是一片好意。”阿霁百口莫辯,無力地支吾着。

阿霁在提防着崔遲的同時,崔遲也在提防着她。

外人看上去蜜裏調油如魚得水,可其中夾雜着多少謀算卻無從得知。

京中既有保王黨,自然也有保皇黨。

保王黨在暗,保皇黨在明。父親說過,洛陽政壇水太深,他自己都應付不來,讓他切記要三思而後行,可阿霁此舉無疑是對外昭示了他的态度。

既然她要利用他的身份為李家做事,那他便也應該回報一二。

“我要進宮,”他煩躁地撥開她求和的手,冷着臉道:“我現在看到你就煩。”

阿霁不以為忤,笑嘻嘻道:“禦醫說了,女子有孕之後氣性會變大,你原本就暴躁……”

“我哪裏暴躁了?”他氣急敗壞地打斷她道。

“好好好,進宮就進宮,我陪你去。”她只得賠着笑附和。

“你別跟着我,”他拍了拍依舊平坦的小腹,“你只會讓我生氣,對孩子不好。”

“我不就是去宴會上飲了點小酒,聽了點小曲,漲了點見識,你至于氣成這樣嗎?”

她說這話的嘴臉真是可惡至極,哪怕身為曾經的男人,崔遲也不得不感慨一句:男人無恥起來真不是人。

他被孕期反應折磨得死去活來,整日嗜睡乏力,食欲不振,出行都得抱着痰盂,連自己都覺得惡心,她除了會說幾句安撫的廢話,半點兒作用都沒有,竟然還有臉算計他。

“為表公允,明兒我就讓人把歲豐樓的廚子請來給你置辦筵席,再把唱曲的跳舞的都叫來讓你……”阿霁話還沒說完便被他用枕頭堵住了嘴。

她狼狽地爬起來時,崔遲已經裹着寝袍出去了,“我去外面睡,你別跟着。”

**

太保盧義臨年事漸高,近日因中暑而昏厥,洛陽親眷紛紛前往探看。

他是阿霁的叔外祖父,她和崔遲理應同去探病。

可向來不喜應酬的崔遲,這次卻分外堅決,執意要一個人去。

阿霁以為他擔心她又自作主張,遂再三保證道:“我只跟着你,絕不多說一句話,也不多見一個人。再說了,崔家與盧家交情不深,沒幾個人認得我。”

崔遲被她纏得煩不勝煩,耐下性子道出緣由:“公主駕到,盧家勢必合族相迎,你堂舅盧粲也不例外,他是你阿兄的心腹……你明白我的顧慮吧?”

在他領了五營兵馬後,保王黨更是對他勢在必得。

可阿霁頂着他的身份去歲豐樓赴宴,想必方粲等人早就坐不住了,這種時候還是避開為好。

阿霁也明白了這一點,可孕期前三個月應當靜養,本不宜走動,盧家別業又在城外,驅車過去得兩個多時辰,她實在放心不下。

但崔遲執意如此,她只得盡量交代好一切,給他帶足了人手。

然而崔遲到底失算了,他以為盧粲會在家裏等着與他碰面,可實際上盧粲早就猜到他不會去,所以他的用意是支開阿霁。

大将軍府,長贏如臨大敵,将喬裝打扮成醫官的盧粲帶到會客室後,立刻派侍衛守住了側院角角落落,不許任何人靠近。

阿霁一直很想與保王黨的骨幹們會面,奈何崔遲嚴防死守,從不給她機會,人算不如天算,機會終于找上門了。

她對鏡整理衣冠,很是費了番功夫,終于将浮上唇角的激動和狂喜壓了下去,努力做出一副嚴正冷肅的樣子,款步出去見她那個心眼子偏到十萬八千裏的堂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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