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崔遲這下傻眼了, 要是真和離了,女皇夫婦包括雍王一家都是阿霁的後路,而他大概只能步父親的後塵, 叛出崔家自立門戶了。
父親當年離開慶陽時,還有母親相伴, 他卻是孤家寡人一個,說不定孩子還得跟別人姓呢!
“沒到這個地步,”他忙擡起頭,急赤白臉地辯駁道:“姑丈您先別生氣, 他……他也沒那麽不堪。”
謝珺心下得意,面上卻不動聲色, 肅然道:“他都這樣了還不離嗎?”
“不、不是, 其實……有隐情呢!”這就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吧,發洩的時候是爽快了,可完了還得自己收拾爛攤子。
“這能有什麽隐情?他都去那種地方了。”謝珺揉着太陽穴, 愁眉苦臉道。
崔遲有些詫異道:“您怎麽知道那種地方是哪種地方?”
謝珺啞口無言,一時竟被他給問住了。
崔遲忍着笑,發現自己學起阿霁的無理取鬧真是易如反掌。
謝珺尴尬地移開視線, 轉頭喚人催膳。
“我就是随便發發牢騷,哪可能真就和離呀!”他低聲咕哝道:“這樁婚姻關系重大,又不只是我們兩個人的事。”
謝珺神色如常, 溫情脈脈道:“我早就說過,你過自己的小日子就行, 朝廷大事有你姑母操持,輪不着你煩惱。這樁婚姻一開始還真就是你們倆的事, 我看上安徐, 和他的家世沒多大關系。我是看他少年持重, 沉穩有擔當,極具男子漢氣概。這種人哪怕是布衣出身,将來也必會有一番作為。而且他性格堅忍忠貞,絕非輕浮之輩。”
這話題轉得,崔遲有些應接不暇。
方才還那樣嫌棄,突然又誇得天花亂墜,讓他聽得飄飄然。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想,自己真的有那麽多優點?
當他猶疑着偷瞟謝珺時,謝珺給了他一個篤定的眼神。
“他暴躁的像只上蹿下跳的猴子,哪裏沉穩了?”他故意拿腔拿調,用阿霁的話反駁道。
謝珺忍俊不禁道:“你這什麽話?我們可沒見過他那樣。”
崔遲又道:“他野心勃勃,将來指不定做出什麽事。”
謝珺卻摸了摸他的頭,壓低聲音道:“男人有野心不是什麽壞事,你姑母私下和我說過,将來這天下有德者居之,安徐若能搶到手,算他有本事。”
崔遲只覺毛骨悚然,下意識便覺得自己是不是露餡了,他是不是發覺自己不是阿霁所以拿話詐他?
謝珺看到他驚駭莫名的樣子,柔聲安撫道:“你心裏明白就行,千萬不要說出來。大衛原本在二十多年前就分崩離析了,中興只是昙花一現,哪怕大羅金仙下凡,也改變不了江河日下的頹勢。我們窮盡一生,不過保一時之太平。”
“可……可怎麽……怎麽能便宜他姓崔的?”他依舊覺得不可思議。
“不是還有你嗎?”謝珺神秘一笑,循循善誘道:“你可是李家人,你得設法讓他為你所用。”
崔遲神色一黯,心裏霎時灰了半截,原來是把自己當苦役使喚。
“他心氣那麽高,才不會像您對姑母這般……”忠心倆字用在此處不合适,服帖的話又顯得不尊重,他實在找不到詞語,索性就此頓住。
謝珺苦笑道:“這的确是太難為他了。”
他說罷側頭望向崔遲,戲谑道:“就算他能像我一樣做小伏低,對你唯命是從,那你可有你姑母那般巾帼不讓須眉的膽色和魄力?”
都這種時候了,還不忘炫耀自家老婆厲害,崔遲實在無話可說,掩面做羞愧狀,搖頭道:“我沒有。”
“那不就行了?”謝珺道:“人要有自知之明,有些事切莫強求。崔遲不能成為第二個我,你也不能成為第二個你姑母,你們得走自己的路。”
“什麽路?”崔遲放下手掌,興沖沖地問道。
謝珺悠然一笑,搖頭道:“我哪知道?你們自己找吧!”
崔遲沮喪地低下頭道:“她總是氣我,我也不知道還能走多久。”
“你們這才開始,就沒有信心了?你若認定了他,想和他過一輩子,那就得學會互相理解,互相尊重,互相扶持,互相成全,這樣方能長久。”謝珺語重心長道。
崔遲默默念着這幾個字,擡頭問道:“這是夫妻恩愛的秘訣嗎?你們就是這樣過來的?你們從來都不會吵架?”
謝珺扶額嘆道:“哪有什麽秘訣?不過是活了許多年的一點感悟罷了。兩個完全不同的人要在一起相處幾十年,怎麽可能不吵架?我前些年也賭氣出走過,可最遠就走到城牆根,轉了一圈又回來了。你姑母書案上那只白瓷酒盞你記得吧?杯底有只小螃蟹,一旦注入酒水就會浮起來。”
記得才怪,他又沒去過女皇的寝室,但他還是點頭似雞啄米。
“我真是糊塗,你當然記得了。”謝珺拍了拍腦袋自嘲道:“你以為她喜歡螃蟹,後來還送了她一只小螃蟹吸杯。其實呀,她将那酒盞放在明處,只是在提醒自己要冷靜理智。總之鬧歸鬧,不能太過分,哪怕再生氣,也記得不要傷了對方的心。”
崔遲若有所思道:“反正這回是她的錯,她已經錯了兩次了,我不能輕易原諒,不然她會覺得我沒有底線,以後開始蹬鼻子上臉。我這幾天不回去了,等她來道歉……好餓呀!”
謝珺總算放下了心,正待再催,外邊已經響起了雜沓的腳步聲,總算開始擺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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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遲吃飽喝足後,胸中郁氣便散了大半,心情也暢快了許多。
謝珺為了陪伴開解他,實在是耗費了太多心力,神思倦怠,有氣無力道:“你姑母那邊太忙,這種事就別讓她煩心了,去永安宮看看你母親吧!”
崔遲忙起身告辭,謝珺将他送到了膳廳門口,擡頭就見庭中燈火輝煌,蜿蜒如長龍。
“這些燈還是亮起來好看,”謝珺有些失神地望着,喃喃道:“以後每晚都點上吧!”
庭蘭滿面喜色,應聲道:“是。”
崔遲心下感慨,回頭道:“我會常來看您的。”
謝珺眼睛一亮,有些激喜難耐,緩了口氣道:“好……”頓了一下,言不由衷道:“你們一起來。”
崔遲想到他送的那些東西,便知他有多恨自己,肯定以為自己天天沒事幹就欺負他女兒,殊不知他才是被欺負的那個,實在是有苦難訴。
剛走上游廊,蜻蜻和蠻蠻便跟了過來。
“你們去哪裏了?”崔遲回頭問道。
蜻蜻難得的沒有搶着回話,蠻蠻只得回道:“去後邊工坊玩了。”
“工坊?”崔遲奇道:“那有什麽好玩的?”
蠻蠻有些興奮道:“千歲為陛下做的铠甲,比公主那套還威武還漂亮,如今就剩下拼接了,等成品出來肯定很驚豔。”
崔遲語帶不屑,“铠甲又不是華服,那是用來保命的,不是比美的。”
阿霁的确有一套量身定制的輕甲,銀光耀目,精工堅密,既漂亮又精致,但她應該用不上。
誰還能指望她上戰場?
如果連她都要上陣了,想必敵軍也打到門口,離亡國滅種就差一步了,所以她是否披挂并不重要。
“公主?”見他突然頓住,後邊一衆随從也都停了下來,蠻蠻忍不住輕聲問道:“您怎麽了?”
崔遲有些恍然,朝王府後邊遙望了一眼,搖頭道:“沒事,走吧!”
永安宮離此并不遠,那邊早接到消息了,所以道口早有內侍提燈相迎。
雍王早些時候便回長安了,雍王妃獨留在京,一是為了操持李匡翼的婚事,準備三書六禮,二是想多照應阿霁。
自從診出喜脈後,永安宮的提盒就沒斷過,什麽精致可口的開胃小食,美容養顏的珍貴補品,甚至連寬松的貼身小衣都是她親手縫制,崔遲平生第一次感覺到涓涓細流般的母愛,不覺慨嘆:女人就該是這樣的,溫雅賢惠,柔情似水,寬容大度,體貼入微。
阿霁沒好氣地怼他:女人也喜歡這樣的男人,你若能做到,我必定如阿耶待阿娘一樣,和你相敬如賓一輩子。
“阿霁!”一個柔婉的女聲打斷了他的沉思。
雍王妃在婢媪的環侍下,正站在門廊前沖他微笑。
他不覺加快了步伐,雍王妃忙喚道:“慢點、慢點,小心摔了。”
見禮後,雍王妃挽住他噓寒問暖,又見他是一個人,愈發關懷備至,崔遲暗自得意,心想着阿霁這會兒肯定一個人在家裏,就讓她後悔吧!
許是日間奔波太久,又許是雍王妃置辦的床榻太舒服,他洗漱過後沾枕即睡,一夜無夢,醒來時看到晨光熹微,穿過薄幔在帳中跳躍。
他忽然感到好失落,忍不住撥開帳角問道:“她來了嗎?”
外邊侍候的婢女自然知道他問得是誰,回道:“早朝剛散,路上肯定堵着呢,驸馬除非插了翅膀,否則沒這麽快趕來。”
早朝都散了?他這是睡了多久?
可是起來也沒事,他便又百無聊賴地躺了回去,盤算着怎麽設法除掉那個眼中釘肉中刺。
“蜻蜻呢?”他揚聲問道。
“公主,奴婢在呢!”蜻蜻的從外間奔了進來,問道:“可是要起?王妃早都備好朝食了。”
崔遲很不好意思,急忙爬起身,可是想到阿霁賴床肯定不會不好意思,便又安下心來,湊過去悄聲問道:“大寒還好吧?”
蜻蜻喜道:“您總算想起人家了,他在這邊衣食無憂,就是心情苦悶,一直嚷着想見您。”
“那你安排一下,等吃過飯就去。”崔遲低聲道。
“可得快點,萬一驸馬趕過來就糟糕了。”蜻蜻挂起床帳,吩咐婢女們将洗漱用品送進來。
作者有話說:
趁着老婆不在,偷偷去見(鯊)惦記着她的緋聞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