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十五片白羽

◎那你,喜歡嗎?◎

在她說這些的時候,他的心情并不是平靜無波的。

許慕白的瞳孔逐漸放大。

甚至第一次有了那種,震驚的同時又很緊張的感覺。

盡管他以前也做過一些,不怎麽符合規則的事情。

可還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緊張過。

當然他更擔心的,是她誤會自己。

就連以往不曾有過的逃避情緒,也急匆匆地冒了出來。

像是早春破泥而出的青草。

細微而密集。

被諸多複雜的情緒,纏繞在心間。

他甚至都沒敢直接對她承認,是不是騙了她。

而是撿了她話裏另一個重點,對她解釋道:“那個人,不是我的朋友。對我來說,只是一個比較好用的工具。”

這好像是許慕白,第一次對羽輕瓷坦露心跡。

把別人當成工具,不是不尊重對方。

而是,在他的世界裏,包括他自己,都只是工具。

他除了和顧微漸交待事情之外,沒辦法表現出任何的情緒。

因為不具備那樣的能力。

所以,他的人生枯燥而冗長。

還好,有她的出現。

可是羽輕瓷沒有機會,了解到他的全部。

所以她不懂這些。

只覺得,許慕白有些冷血。

面對一個冷血的人,她覺得自己祈求他,能夠可憐自己的策略。

幾乎已經可以判定失敗了。

她怯聲講道:“那你們,能不能,不要欺負我?”

話到最後。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

因為說着沒有任何底氣。

許慕白溫聲說道:“我不會欺負你,更加不會讓別人欺負你。”

明明是她期待的答案。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聽完之後,竟然覺得有些難過。

或許是因為,在她的潛意識裏,已經很難再相信他了。

她試探地對他問道:“如果你不想傷害我的話,可以讓我回家嗎?”

終于問出來了。

許慕白沉靜地盯着她看了一會兒。

她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但因為不喜歡被他這樣盯着看,就怯懦地低下了頭。

她聽他在她的頭頂,輕聲說道:“不可以。”

原本就脆弱不堪的心,徹底碎成了爛泥。

她一點點積攢起來的勇氣,也因為他輕飄飄的幾個字。

瞬間蕩然無存。

許慕白并不是随意,就回答她的問題的。

他方才是認真考慮過的。

在短暫的時間裏,他的腦海裏已經設想過,她回去之後的無數種可能。

以及他的生活會是怎樣的。

很遺憾。

他沒辦法接受。

所以,她不可以回家。

所有的努力,好像沒有意義。

無論她跟他怎麽講,也還是會被困在這裏。

她淡淡地說道:“我知道了。我不會,再想着離開了。”

應該,會死在這裏。

許慕白雖然達到自己的目的了,可是心裏并沒有那種興奮的情緒。

反而有些患得患失。

明明她已經答應會留下來,可他怎麽還是會害怕她離開?

他小心翼翼地喂她吃着東西,溫聲對她哄道:“以後,這裏就是你的家。”

她輕“嗯”一聲。

才不會相信他的鬼話。

羽輕瓷吃過飯後,就坐在窗前發呆。

外面的雨聲讓她有些心煩。

她對他說道:“可不可以,不要下雨了?”

其實她原本是想說,自己讨厭雨的。

但是,她覺得,如果雨知道,大概會覺得難過。

所以就沒講出來。

雨沒有錯,雨聲也沒有錯。

錯的,是許慕白。

她應該讨厭他。

許慕白一生之中從來不知道什麽是讨好。

甚至就連別人讨好他,也感覺不到。

但現在卻不自覺地有些讨好她。

他想要讓她感到滿意。

他有些誘導性地對她問:“你喜歡什麽樣的天氣?”

其實羽輕瓷沒有特別偏愛的天氣。

在她眼裏,每個季節,都各有各的精彩。

可或許是,在冬天可以穿厚厚的衣服,很自然地戴着圍巾。

方便她遮擋住臉上的傷疤。

所以,她不經意地說道:“冬天。”

他更為細致地問她:“喜歡下雪嗎?”

“嗯。”

喜歡松松軟軟的雪花,還有撲簌簌下雪的聲音。

就連雪落枝頭悄然化開的聲音,也很好聽。

她的聽力比較敏感,有時候能捕捉到一些,很細微的聲音。

幾乎是在瞬間,窗外的雨停了。

就連空氣裏的那種,微微潮濕的泥土氣息也沒有了。

外面下起了雪。

很大的雪。

遠處的山林,也不再是被春雨洗過後的新綠。

變成了暗黃的顏色。

雪花悠然地落在上面。

室內仿佛有木炭在燃燒。

時不時會有極細微地爆裂聲。

溫度也控制得剛好。

羽輕瓷有些吃驚。

她原本只是避不開他的追問,随口一講。

沒有想過,他會真的因為她的喜好,而改變天氣。

許是從來沒有人,把她說的話當成一回事過。

所以,她心裏蔓延着一股很奇怪的情緒。

無限接近于羞愧的那種。

不能再和他同處于一個空間了。

她窘迫地站起來,語無倫次地說道:“回房間了,我。”

然後就無措地要離開。

許慕白以為是自己做得不好。

因為這是公司剛研發的産品,目前還在內測期。

難免會有粗枝大葉的地方。

比如,四季太過分明,沒辦法表現出季節交替的緩沖期。

還有就是每季的特征,只能表現出極限值。

導致會下很大的雨,以及很大的雪。

無法随心所欲地調成柔和的景象。

他追了過去,對她小心地問道:“是不是雪有些太大了?”

她搖了搖頭:“不是。”

“那你,喜歡嗎?”

她驚恐地看向他:“啊?”

回應完又覺得,自己這樣有些傻。

她低下頭說道:“你喜歡就好,不需要問我。”

我,不重要。

說完之後就避開他,極不自在地走回了房間。

走路都有些順拐。

尴尬又窘迫。

羽輕瓷小心地把門關好,在心裏暗暗責備自己。

實在是太沒有出息了。

別人稍微考慮一下她的喜好,她就慌亂了這副樣子。

堅冰是不能靠近火源的。

雖然不至于立即融化,但至少也會褪一層冰。

然而,在完全融化後,就是消亡。

她有些害怕,被他這樣對待。

或者說,被他重視。

因為很容易就讓她産生誤解。

她靠在冰冷的門上,緩了好久。

呼吸才漸漸平複。

可怕。

許慕白在原地怔了好久。

什麽叫他喜歡就好……

他這個人是沒有任何喜好的,也感覺不到什麽。

所以,做出來的東西,才會簡單又粗暴。

毫無靈魂可言。

羽輕瓷看着房間裏暗灰色的窗簾。

自從昨天被她拉上之後。

就沒再拉開過。

她走向窗戶那裏,指尖輕捏着窗簾。

輕輕地拉開了半邊,房間裏漸漸地明亮了起來。

雪下得很大,卻也很溫柔。

其實她很喜歡現在的雪景。

卻不敢告訴他。

生怕自己的喜歡,會污染這樣美好的景象。

也害怕,會被他嘲笑。

在她以往的人生中,從未對什麽事物,表現過特別的偏愛。

害怕那些事物被她牽連,害怕自己被人說不配喜歡。

可能這樣的想法十分極端,但都是她實實在在經歷過的。

她還記得,有一次,見到同學們轉筆很有意思。

學校裏有專門賣那種筆的。

轉起來很方便。

然後,她就買了一支。

在課間自己偷偷地練習着,轉着玩。

可是因為不太熟練,所以就不小心轉掉了。

然後一個男同學幫她撿了起來。

她小聲地說着謝謝。

但是那個人卻嫌棄地看着她說道:“原來是你掉的啊,早知道我就不撿了。我髒了。”

之後還大聲地笑着跟別的同學奔走相告。

“哎哎哎,羽輕瓷竟然也轉筆,轉得還不好!”

“你們說她想過筆的感受嗎?”

“我都不想和她用同樣的筆了,誰會願意跟她有同樣的喜好啊。”

……

這其中也有女孩子幫她說話。

“你別這麽惡毒吧。人家轉個筆,關你什麽事?”

可是很快就被反駁了。

“那我說她,又關你什麽事。她一天天孤立所有人,別人問她道題都不給講,要你來同情?”

後面還說了很多的話。

但她強迫自己屏蔽掉那些聲音。

然後,默默地哭着把那支筆藏進了書包裏。

她不想給賣筆的商家帶來麻煩。

也不想讓別人再嘲笑她。

哪怕只是一個很無聊的人,不帶有惡意地随意拿她取笑。

身後的門被輕輕地推開。

羽輕瓷的手捏住窗簾,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他已經看到,她站在窗戶旁邊,在欣賞外面的雪景。

她驀地低下頭,不敢再看窗外。

甚至不敢在他面前,表現出一絲一毫喜歡的樣子。

身體也不自覺地僵硬了起來。

許慕白走到她身側,對她說道:“我好像,忘記告訴過你一件事。”

羽輕瓷下意識地以為,是什麽不好的事情。

她有些不太想聽。

她退縮着逃避道:“我想,睡覺。”

許慕白一把拉住她。

羽輕瓷倒吸一口涼氣,很疼。

他沒有發現她的變化。

正如他不知道自己情急之下的動作,很容易會把人給弄傷一樣。

“等我說完,你再去睡。”

她十分忐忑地點了點頭。

不知道他會講出什麽不好聽的話。

許慕白認真地說道:“你所有的喜好,對我來說,都很重要。”

他的話,仿佛瞬間将她推進一個,燒得正旺的大蒸籠裏。

她的身體已經有些開始發熱了。

額頭上也沁出了薄汗。

羽輕瓷因為自己的身體,突然出現這樣的反應,感到很羞愧。

她不知道自己怎麽了。

慌亂無措之餘,就特別想逃離。

他見她不回應,繼續講道:“或許,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告訴我,你喜歡什麽,不喜歡什麽。也可以主動地問我,要一些什麽。”

她完全能夠聽懂他的話。

就是不知道,他為什麽會對她講。

無論他的話,是真是假,都讓她感覺到很可怕。

她好像不太能坦然地接受他的話。

他這樣講,只會催化她內心的微妙情緒。

讓她變得無措自責。

還有就是恐慌。

在說完這些之後,許慕白也覺得心裏有些別扭。

倒不是他不願意講,只是覺得特別害羞。

害羞到,不敢再待在這裏。

他聲音幹澀地說道:“我說完了,你,你睡覺吧。”

她輕輕地點了下頭。

在他關上門後,她才敢像往常那樣呼吸。

恐怖。

羽輕瓷覺得,許慕白一定是瘋了,才會講這種話。

比起被他虐待,她好像,更害怕他講這種,讓她抱有期望的話。

她從來沒有過如此強烈又迫切地,想要逃離的心情。

作者有話說:

小白:啊啊啊好害羞,我逃了。

小阿瓷:好可怕,他瘋了,我也要逃了。

小白: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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