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間奏
“某天,你無端想起一些人,他們曾讓你對明天有所期許,但是卻完全沒有出現在你的明天裏。”
——《再見金華站》
就好像現在,某人坐在禮堂的最後一排,神情專注地聽臺上一位風華正茂的年輕人演講,記憶那本書卻一頁頁翻過另一位男人說笑的樣子:嘴角是淺淺的笑,眼睛是明亮的兩彎月牙,浮動着萬千星辰一般,動人且耀眼。
大多數人沒看見沈澤這樣的一面,他雖然笑的多,可是他只在何高文身邊露出這樣無設防又恣意的笑。黎叔很早以前就交代他,一天二十四小時都可能有人360度偷拍,只要把抿嘴笑變成一張皮就好。于是他就練習無死角的笑容,從笑得臉快失去知覺到後來那種表情真成了臉皮附着,過程真可不謂不痛苦。
當時何高文聽完“強制微笑令”,露出一臉的心疼,摸着自己的小胸口喃喃自語:“幸好你睡覺不那麽笑,不然我醒來看見不得吓死呀。”
沈澤聽完他的擔心全不在自己身上,立馬撲過去咬他幾口以示不滿。
但是真要說起來,幸好那魔鬼式的笑容培訓中間過渡有何高文,不然沈澤大概會笑到抽筋。
坐最後一排的何高文走神片刻就逼自己收回心神,繼續聽演講。結束後,他等禮堂的人走完,并不着急地離場,依舊看臺上的年輕人和幾位長者說話。他坐的位置雖然遠,但正對着演講臺,年輕人一擡頭就看見他,目光遠遠地投來,柔柔笑意又款款深情,他朝他點頭,表示再等等,很快就好。
何高文看看表,時間完全充裕,他訂好了餐廳,開車過去十五分鐘,然後吃完了大約八點,陪對方去看場電影或者去他的小套房坐坐,一天到底是打發了。
如果依然心有雜念,回去吃個助睡眠的藥,一夜無夢,不會想起那個人。
可有些人你不想了不代表忘記,就像我們急需找一個東西,掘地三尺也遍尋不到不代表它丢了,只要某個适當的時機到了,它會自動出現。
不思量,自難忘。
就好比現在,何高文放松下來聽一場演講,看見臺上身姿挺拔談笑自如的人,他不受控制就想起來沈澤。
年輕人朝他走來,臉上挂着興奮明亮的笑。
“走吧,肚子開始餓啦。”
何高文自然地幫他拿材料,與他并肩走出去:“我都訂好了,一到就能吃……哎你怎麽還出汗了,很熱嗎?”
Advertisement
“你知道我怕熱嘛,雖然才四月天,不過突然穿這麽正式的服裝我熱得慌啊。”
何高文笑笑,撥亂他的頭發,最後還摸摸他腦袋。
他們看過去身高一樣,不過何高文也許高了那麽兩公分。何高文邁大步在前面走着,手腕被那人拉住,一個力量迫使他轉身,很快,他被壓在一根柱子後面,一個柔軟的吻馬上下來。
何高文笑着推開他,擦擦濕亮的嘴唇:“不怕被你的教授們看見?”
“這裏死角,誰也看不見。”
“走吧,說好了請你吃飯,慶祝你人生中第一場成功的演講。”
“師兄……你要記得答應我的……”
“林蕭!你到底餓不餓啊?”何高文快步如風地走了出去。
叫林蕭的年輕人笑嘻嘻地追上去,他看見何高文的臉紅了。
林蕭喊何高文“師兄”,是因為何高文是他同系上一屆的學長,當年何高文邊工邊讀研時,林蕭幫了他一些忙,諸如整理講義教材,有時候何高文代課,需要用的材料也是林蕭在負責。
林蕭在學校算是風雲人物,什麽十佳歌手,晚會主持,或者一些部門活動拉贊助,都能看見他活躍的身影。他們學校至今流傳一句話:“林蕭學長刷下臉就能拉到經費。”
那是學弟學妹們傳開的,也許沒那麽神,多少誇張了些,但林蕭确實長得好,看平時吃穿用度能判斷家境殷實;而且脾氣好,在學校口碑相當不錯。這樣的男生在任何一個學校大概都會很受女生歡迎,何高文還記得當年沒離開學校就看見一場表白,一個女生在室友的幫助下,在林蕭所住的宿舍樓下用蠟燭擺了一個巨大的愛心,中間是林蕭的名字。
當男生宿舍樓發出一陣喝彩聲,一致衆口地喊着“林蕭!林蕭!”的名字時,林蕭出現在樓下,不知道和女生說了什麽,在大家的起哄聲中,林蕭前面走着,女生跟在後面離開衆人的視線。
何高文當時就住在研究生的專門宿舍區,正對着林蕭的宿舍樓,看完就感慨這一地的蠟燭多浪費錢。
後來這事何高文還問起林蕭,林蕭笑道,怕對方難堪,帶離了現場再安慰了那女生幾句,沒在一起過,畢竟他讀大學的時候就暗戀師兄了。
他們進行這些對話的時候是何高文住院,剛做完闌尾炎手術的第二天,林蕭來看他。何高文的手被他握住,溫柔卻有力地握着,何高文掙紮不出,只好無奈笑着看他。
說起來緣分真是半點由不得人。何高文其實不大願意遇見以前的校友,因為每個人都拖家帶口了,再不濟也有一個在交往中的對象,可他沒有。這樣一對比,形影相吊反襯着他越發得孤獨了。
當時在手術前他就來醫院檢查,在交費窗口前排隊時肩膀就被人拍了下。何高文正有些煩,腸胃不好他是一直知道,加上剛到新公司,百廢待興之下,他幾乎吃住都在公司裏,更別談合理的休息時間了,所以這一次闌尾炎來得太突然。
那天要不是助理留下來陪他加班,估計他死在辦公室也是第二天被清潔工發現。
所以幹脆把落下的年假拿來休息,順便做個手術,不然這活火山一樣的隐患留在身體裏,萬一在重要時期爆發那可不得了,耽誤公司的事。
拍他肩膀的正是林蕭。林蕭看見他一臉菜色,吃驚地問:“師兄?”
何高文見是以前鞍前馬後的學弟,于是有了點表情點頭:“是我,林蕭。”
林蕭身邊站着一個面容白淨的女生,何高文禮節性地點點頭。
分開時,林蕭獨自追上來關心地詢問了幾句,又要了何高文的聯系方式。林蕭小小抱怨道:“師兄以前的號碼打不通了啊……”
何高文才想起來,當初來這之前,號碼取消了。在此之前,年節時林蕭都會發來問候。
何高文摸摸鼻子,對眼前的人突然心生愧疚,于是聯系得多,一來一往中,幾個月之後的手術就成了林蕭作陪。
想想也沒什麽不妥,畢竟在這個城市,何高文沒幾個朋友。
那時候林蕭就對他表白了,何高文想起第一次碰面時他身邊的女生,林蕭說是教授的女兒,說過喜歡他,不過他拒絕了……何高文距離上一段失敗的初戀過了三年,又在K城遇見故友,也許真是緣分?
林子君聽說何高文被人表白,激動地在電話裏嗷嗷叫,高分貝喊道:“我看了照片,這麽帥的男孩子果然都喜歡男孩子!你丫把前十幾年攢下的桃花運都用在這幾年了麽?答應答應答應!試試又不缺肉!”
事實上,何高文也說不出對林蕭是什麽感覺。他對于人際關系判斷總是遲鈍,也懶得花心思想,林子君吐槽他那點腦細胞全浪費在工作上了。所以現在何高文在分公司呆了三年,業績節節攀升後,準備競聘副總職位了。
這三年,他刻意不去接觸任何有關娛樂圈的消息,也不準辦公室談論關于明星、特別是沈澤的事,一幹手下都以為何總監與沈澤是情敵呢。但沈澤越來越紅,紅得千嬌百媚,火得随處可見。
好像不放過他似的。
林子君早就當上了甩手掌櫃,她的網店業務量激增,早已是一個初具規模的小公司,手下有三個部門,林子君管着幾十號人的口糧,忙得鞋底都飛了,妝都花了。
這一切得益于沈澤,沈澤幫她宣傳過她的網店。
放以前沈澤就是每天轉發也沒用,也許別人還會笑他low,可如今沈澤是誰?出趟門一個保镖隊跟着,三個助理陪着。至于王二,王二是助理的領隊,黎叔如願當上經紀人部門的經理了。
幾年前沈澤的首次“觸電”作品挺成功,後來接的電影作品都由饒蔓與黎叔把關,他完全變了個人,以前他收心肯學或許還留了二十分的玩興在那,可如今他手頭的工作一結束就飛去世界各地拜訪名導演或者上表演課,他不再有緋聞,也不需要搭着誰的東風,送他入青天。
他就是他自己的東風。
他不是沒找過何高文,但真正找起來才發現對他的信息知之甚少。
何高文在哪裏上班?他做什麽的?好像是什麽活動組的組長還是?他以前聽過可是忘了。他老家在哪?他曾經說過他的家庭,父母去世了,還得負擔叔叔一家的生活。對了,可以找林子君。
可是林子君怎麽找?只有微博了。用微博聯系還不如自己開小號私信何高文,可是看一眼何高文的微博,最近一次更新還是一年前。
林子君手裏還幾個營銷號,哪能看他私信呢。等林子君大發慈悲瞄一眼私信時,他和何高文已經分開快一年了。
古人說,離別尋常今白首,那是因為輕易一別就是經年,等到魚傳尺素雲間鴻雁,早已改變別時舊貌。可是很奇怪,那時候的感情反而深厚,是如今信息便捷時代無法企及的。
大約是因為知道輕易見不到面所以用心銘記,每日每夜的記挂,如同吃飯睡覺那樣的自然。
沈澤就在怎麽也尋不見何高文的前提下每日每夜地回憶,他像一個自虐傾向的患者,買了何高文原先租住的屋子,偶爾過來住住,一切陳設不變,但添置了許多自己的東西。
以前徐筱雅就跟沈澤說過:“這人啊,肯定不是天下無敵的,因為他最後都會遇到一個能制服他的人。”
“是不是會被那個人打敗?”
“不是。”徐筱雅把小沈澤抱到腿上坐,把那張美麗的臉輕輕擱在他肩窩,“傻兒子,我說的‘制服’是,心甘情願地守護。”
守護和制服怎麽會有聯系呢。沈澤當然無法理解,只是掙紮着要下去玩。
徐筱雅微不可查地嘆氣:“就好像我心甘情願只有你一樣啊。”
那時候,走出豪門不是所有女人敢做的。
所以沈澤的骨子裏有徐筱雅的“瘋狂”,一擲賭一生。
他賭的是何高文。
不學習工作時,沈澤就在何高文出租屋對面那座山頭的廟裏呆着。廟是古廟,古樸渾然,香火寥寥無幾,那尊大佛流露一臉的悲天憫人的神色。看得出曾經也是威風無匹金身加固的一尊佛像,如今殘破得只餘下一張面容依稀可辨睥睨衆生之态。
沈澤一個人到廟裏,叩開木門見一個小和尚在掃地,和尚定定看着他幾秒,在沈澤開口之前,丢下掃把嚎叫着跑了。邊跑邊喊:“師傅師傅!是大明星!沈澤!”
沈澤眼皮跳了跳,以為和尚不認識他。
林子君說,何高文以前說過要來這裏,所以他來了,萬一遇見呢。
當然沒有萬一了。
在“沈澤遁入空門?!”這樣炸了娛樂圈三天的新聞爆出來後,沈澤也沒能如願遇到何高文。他想過對方是不是不會再回來了?他特別想找到他,不為什麽,就為了說清楚一些事,以及告訴他,我特別想你。
可是林子君能告訴他何高文說過想去廟裏的信息已經對他寬容了。林子君說:“他是很不願意見你的。”
我們的大明星在功成名就之後連找個人都沒人幫忙,他真覺得做人太失敗。
在K城的何高文與林蕭吃完一頓大餐,沈澤在廟裏的廂房吃着粗陋飯菜。
林蕭把何高文壓在車裏親吻第二次,何高文還是推開了他,溫和地拒絕:“我不想來車震哈。”
何高文很清楚林蕭說的“答應”是什麽,兩個人交往快一年,林蕭想與他關系更進一步。
他不是沒試過抱林蕭,林蕭長得不差,可是每當張開眼睛看見懷抱的溫度來自另一個人,親吻的雙唇來自另一個人,他就沒來由地恐懼,還沒冷靜下來就伸手推開對方。
這樣本能的拒絕讓他很尴尬,多少也刺痛了林蕭。
他建議過,要不分開吧,可林蕭堅持,說知道他心裏有人,不過他不介意,他可以陪他慢慢地讓那個人出去。
出去哪那麽簡單啊。何高文在心裏想。門都鎖了,一鎖就是三年,哪那麽簡單出去?更何況沈澤是個愛賴皮的人,趕出去了就自己跑回來。
夜空很溫柔,工作也事先交代好了,不會臨時有電話詢問,所以林蕭把他手機關機了他也沒有阻止。
在林蕭住的小別墅裏,何高文端了杯酒在陽臺,林蕭去洗澡,本來邀請他一起,何高文朝他扔了浴巾趕他進去。
事到如今也不知道自己在執着着什麽。
根本沒想出一個頭緒,腰被一雙帶着濕氣的手抱住,兩片冰冷的嘴唇親着他的脖頸,鼻孔噴出的呼吸卻是灼熱的。林蕭邊親邊呢喃:“師兄,我想要你很久了……”
何高文手裏的酒被拿下,放在陽臺上,林蕭将他轉過身,兩人面對面站着。
何高文眼前一暗,林蕭低下頭,擋住屋內的光線,封住了他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