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擦肩
這晚,沈澤開着助理的車平穩地滑出停車場,右拐時刮上了一輛位置停的刁鑽的黑色廣本。他下來看了看,兩車刮擦了一塊巴掌大的傷痕。他猶豫着要不要在這等車主,黎叔電話說張導快下飛機了,他只好留了其中一個小助理的號碼卡在雨刷下離開了。
這倒黴的車主就是何高文。
月淡星稀,他不慌不忙拒絕了幾個人的那種暗示走到車前一看,好心情全沒了!這他媽哪個缺德鬼幹的?便簽上龍飛鳳舞地寫了個號碼,何高文也不管這時候打電話時間很不對,拿起手機就打。
嘟嘟聲,他的心可疼了,那機械提示音對他來說就是一張張鈔票被撕毀再沖到下水道裏!
“是你刮壞我的車?”何高文一等電話接通就氣洶洶問。
“啊?”出聲的是個女的,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麽,在那問,“您——是不是打錯電話啦?”
“打錯?”何高文舉着便簽紙念了一遍號碼問,“是你的吧?”
“是啊,可是我今晚沒開車出去。”聲音很無辜。
“特麽的哪個缺德鬼留了這號碼!”他氣得把電話挂了,摸了摸刮擦位置。得,自己掏腰包吧。懶得查了。
那背黑鍋的小助理被人兇了一頓,拿着電話罵了一句神經病,沈澤回來說,準備去機場。
“老大,是你開車啊。剛才你開車有沒有把別人車撞了呀?”
“怎麽,車主來電話了?你幫我處理一下吧。”
“哦……”小助理氣沉丹田,這才敢給何高文撥電話。
何高文本來打算自己出錢了,可看到那串熟悉的號碼,想也不想接起來,電話裏,談好了賠償事宜,雙方都不爽地挂斷。
“沒見過這麽斤斤計較的男人。”
王二開車,沈澤閉目聽了這一句,笑問:“怎麽個斤斤計較?”
Advertisement
小助理把對話重複一遍:“都說會賠償他啦,好像不放心一樣,還特地提醒我,明天約好時間地點我要是不來他就去查監控呢。”
沈澤:“其實是唬你吧。他要是真斤斤計較,剛才第一次挂電話他就會契而不舍地咬上你。我看他本來是打算自己貼錢。”
“老大怎麽這麽厲害!”
“用腦子。”沈澤懶懶地應,眼也不看。
王二開着車還得分心問:“張導回國的消息怕是其他人也知道,我們不請自來吃閉門羹怎麽辦?”
“要吃閉門羹也不該只有我們。張導這脾氣我倒很欣賞,誰的面子也不給,只做電影,只看演技,這次劇本我挺滿意,如果能打動他加入……”
沈澤這些年踏實演戲,和張導合作一次是他的夢想。張導一直在國外執導影視作品,這次回國據說會呆一段時間。
一時間,得到消息的明星制片人以及影視公司紛紛遞出橄榄枝,期待他接過自己的那一枝。
沈澤拒絕了黎叔要代他跑一趟,親自去機場接人。
沒辦法,藝術家總有一些怪脾氣,沈澤不覺得跌了身份,只要張老爺子賞眼注意到他。
手裏攥緊了劇本,沈澤閉着眼睛,回憶剛才在酒吧裏好像看見了何高文。
就那麽一瞬,那個身影在樓上消失。他想他大概是太想何高文以致産生了幻覺,何高文怎麽會去那地方。
不過他還打算去那酒吧坐坐,一到K城就聽曾柔說那家酒吧很有名氣,她一直想混進去。沈澤笑她,答應她代她去看看,回來反饋。曾柔開心地直打滾,表示生日會送他一份大禮。
生日,大概是小孩兒最期待的,注意力大多集中在裝飾得五顏六色的蛋糕上;再大一點,呼朋引伴,誰也不會放過借機胡鬧的日子。
可是對沈澤來說,這一天與工作無異。前幾年某人還在他身邊那會兒他有認真想過,生日了要帶某人去徐筱雅長眠的地方拜祭,告訴徐筱雅自己不是一個人了。
可惜,生日還沒到,念頭還沒落到實處,他就做了個混賬事,把人氣跑了。
這事不能全怨聶文華,聶文華那時候是真有病,偏執性精神障礙。他跟蹤偷拍沈澤,對沈澤有着無法解釋的癡戀,當看到他卧室滿牆壁的沈澤的照片時,在場的都震驚了,誰也無法把眼前所見和公開形象是那麽文質彬彬的聶文華聯系起來。
聶文華是自殺的,那天他電話短信催不回沈澤,在極度焦慮和狂躁狀态下自缢身亡,留下滿屋沈澤的照片和幾天前寄給何高文的照片。
那時候他就惡狠狠地想:“沈澤是我的,只要何高文離開他,他就是我的。”
近乎變态瘋狂的占有欲最後讓另外兩個人的關系走到盡頭,讓他的生命戛然而止。
沈澤曾在怎麽也找不到何高文的某個夜晚昏迷過,他低燒連連,拍戲吊鋼絲的位置發炎了,身體疼得昏迷,心卻痛得激醒。記憶和現實交織,他一半在極樂,一半在煉獄,感覺自己也要瘋了。
他以前一直覺得何高文溫和溫柔,總是輕聲細語地回答他的話,是斷不會做那樣狠心的事,賭賭氣或許就會回來了。誰知道,一年又一年,何高文就跟消失了一樣。他甚至懷疑,自己過去那一年無比快樂的時光究竟是不是真的,何高文其人是否真實,可是他打開他的貼吧,那裏隐晦地記錄有關何高文與他的點滴,都是真的,并非鏡花水月。
沈澤在活蹦亂跳地那麽多年後,積攢的疾病一口氣壓向他,他終于病來如山倒地拖了半年,之後投入幾乎沒有休息日的演藝工作中。
所有人都為他的敬業鼓掌交口稱贊,但只有親近的幾個人擔心他的健康。
聶文華一事多多少少有幾個人知道,曾柔也是其中之一,她與其他寥寥無幾的“知情人”一樣,認為勞模沈澤是因為聶文華的離世深受打擊,于是含蓄暗示他:“……人得往前看。”
沈澤笑得蒼白而疲憊,說謝謝,他知道。
曾柔到底沒能成為沈澤的白月光,這對捆綁cp倒當起了彼此的好閨蜜。曾柔的小馬甲連載的腐漫人氣超高,這幾年腐文化在網絡迅速流傳開來,同性戀三個字不再是如癌症一般,談之色變的怪病,曾柔對他的性取向再明白不過,可是心裏有雙眼睛總是遙遙望着沈澤。在衆人給沈澤戴着“情聖”的高帽,皆以為“沈澤深情忘不了聶文華”後,大情聖沒法開口解釋,他惦記的人叫何高文。
接機的人群裏看見了幾張熟悉的面孔,沈澤低調現身,沒幾個人認出他。
張導是個綁馬尾的精瘦老人,穿一身月白色對襟盤扣唐裝,腳上竟是雙旅游鞋……全身上下唯一時髦的就是一個雙肩背包,實在是個打扮有點出類拔萃的老頭兒。
在大家舉着“歡迎張之意先生回國”的牌子裏,張導目不斜視地穿過接機人群,背着手哼着歌,躲避人流簡直是就輕駕熟。
沈澤一眼就認出了他,抛下兩個助理迎上前:“張導您好。”
張導眼皮底下多了一雙鞋擋住他去路,于是施舍了一個目光。
“我是……”說着伸出了手
“你是——沈澤吧?”張導只輕輕握了下他的指端就松開,“曾柔那小丫頭提過你。”
沈澤還在思考這怎麽和曾柔有關系了,張導已經走出去幾米遠了,看老頭兒走路姿勢頗有些醉态。
沈澤忙追上去,人家也沒不待見自己呀,這時候伺候要緊。
“你跟着我幹嗎?該幹嘛幹嘛去!”又瞥一眼遠遠舉着牌子的接機的abcd大小明星,“真是,接個人也能弄丢!”
沈澤心道:“還不是因為您的長相和資料上差太多……都懷疑您整容了。”
還是黎叔的資料靠譜,說要接張導,就托國外的朋友拿到張導一個禮拜前遛貓的照片,不然沈澤很可能這會兒也跟棍子一樣立在那。
見張導發了火,沈澤也不再跟随,目送脾氣古怪的老頭上了的士,自己也回去了。
回到下榻的酒店已經淩晨一點多,小助理明天一早還得去和倒黴的車主碰面,于是也休息去了。
沈澤給曾柔發了微信問:“張導怎麽知道我?你提過?”
想不到曾柔馬上回複:“知道,你那天說要去接機,我就和他說了下。他是我老師以及幹爹”
沈澤這才想起高材生曾柔傲人的學歷,有個這麽牛的導演當老師一點也不奇怪。
“給你臉色看了?”
沈澤回:“倒還好,挺難打動的樣子。”
“我不敢誇你太多,反而招嫌。找個機會自己把劇本給他看,我覺得你那個劇本改的很好。找不到女演員考慮下我。”
“曾大小姐你說的,我求之不得!”
曾柔發了個鄙視的表情就沒回了。
那個劇本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網絡寫手寫的故事改編的,改編大手就是沈澤本人。故事題材就是當今網絡盛行的腐文化而現實依然藏藏掖掖的同性戀。故事人物年齡跨度比較大,從十幾歲到三十幾歲,兩個主人公好過也分過,想一生一世過也鬧得老死不相往來過,最後曲曲折折,在三十歲再遇,人世變遷,恍然大悟,這麽多年一直單着不就是因為心裏有彼此嗎。于是放下心裏沉疴舊疾走在了一起。
其實沈澤喜歡這個故事還因為他私心裏希望他和何高文哪天也能來個破鏡重圓。
人生羁旅,回頭看擦肩而過的人,對他好的沒有何高文那麽好,讓他開心的沒有何高文在時那麽快樂。他偶爾也想和過去一樣臭屁吹噓自己多成功,可是那個微笑寵他任他胡天海地臭美一氣的人不見了。
胸腔總是空蕩蕩地,好像永遠填不滿。
何高文黑着一張臉審閱策劃部提交的生日會過程,每翻一頁,他的眼神就沉了一分,到最後幹脆把眼睛閉上,不看了。
周助理小心翼翼拿走第二輪策劃提案,風似地帶上門出去了。
幾個人拉長脖子等結果,看到周助理搖頭,個個壓低聲音鬼哭狼嚎:“何總監不是和沈澤不對付嗎?這次太太太太太挑剔了!”
周助理憐憫地摸摸一衆受欺壓的狗頭:“撤了……再……加油吧。”
跟了何高文四年,周助理第一次看見自己總監面對工作時臉上露出苦悶的神色。放眼何總監的戰績,似乎沒有一個他處理不了的業務,而她的總監大人也是一個工作超級有效率的工作狂,加班加到無事可做了,還能悠哉地給盆栽澆完水才開車走人。
這是一個從小泡在名叫“工作”的雞血裏長大的男人……周助理默默下定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