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重生◎
易雲霜靠坐在窗邊,手邊是一碗已經涼透的苦澀藥汁,一張殘頁格外突兀地夾在書卷之中,她卻絲毫不在意。
這是應娴竹過世的第三天,天氣雖然已經放晴,可是易雲霜卻總覺得身邊泛着沉悶,她望着外面飄落的秋葉打着轉地落到地上,幾個年紀不大的侍女正捧着衣料走過,臉上是活潑的欣喜。
“公主,這藥涼了,奴婢再給您換一碗吧。”
蘭音推開了房門,見桌上原封不動的藥碗,臉上劃過了一絲擔憂。
“讓你查的事情都查清楚了嗎?”
蘭音搖了搖頭,輕聲道∶“淑妃身邊的人口風緊,一時半會也打聽不出什麽來。”
“那便讓人繼續盯着淑妃和易雲柏。”
易雲霜看着外面一片歡欣,随口問道∶“外面都在說什麽呢?”
“二皇子府上那棵枯死的百年桃樹一夜之間開了花,大家都說這是祥瑞之兆。”
“原來是這樣。”
易雲霜怔了怔,輕聲道∶“你抽空替我去折上一支,送到京郊吧。”
蘭音點頭應了下來,剛要端着藥碗離開,一個腳步匆匆的侍女便急急忙忙地走了進來。
“什麽事這麽着急。”
“公主,言世子來了。”
易雲霜聞言一愣,随手合上了桌上的書卷,淡淡道∶“讓他進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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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珩并非是第一次踏進長公主府,只不過每一次過來的感受都大不相同,他一路在侍女的帶領之下走過雕花長廊,心裏卻浮現起一絲熟悉感。
但他并沒有對此過于在意,只是在看到易雲霜的一瞬間才皺起了眉。
“姐姐,你沒事吧,臉色怎麽這麽難看?”
“你怎麽過來了?”
易雲霜擡眼看向言珩,面上是掩飾不住的蒼白憔悴,這幾日她夜夜不得安枕,只能全靠湯藥吊着。
“北梁有事急需我回去處理,我明日便要啓程先回去了,怕是不能和姐姐一起了。”
言珩坐在易雲霜的對面,眼中擔憂更甚。
“幾日不見,姐姐可是還在介懷靜寧縣主之事?”
易雲霜也沒打算瞞他,她垂下了眸子,低聲道∶“應娴竹比我年長一歲,從小是和我一起長大的,結果最後卻是我親手殺了她。”
“她當初有膽子陷害姐姐,便該有所準備,即使她不是主謀,那也難辭其咎,與姐姐有何幹系。”
易雲霜嘴角溢出一絲嘲諷的笑容,“你說的對,她不過只是淑妃的一把刀,那我呢……不過也只是我父皇手裏的一把刀。”
不管是幫着晉帝壓制諸位皇子,還是幫着晉帝拉攏朝中世家大族,她都不過是一個任人擺布的棋子。她不是沒有想過反抗,可最後的結果便一如現在。
言珩聞言有些心疼,然而他剛想說些什麽,易雲霜卻忽而問道∶“你知道我母後一開始為我定下的封號是什麽嗎?”
言珩搖了搖頭。
易雲霜在桌面上用指尖寫着,“是‘德音’二字,古書有言,樂只君子,德音不已。意在希望我能如同昔日先祖一般德行貴重,美名留芳。”
“我聽說姐姐的外祖家是帝師之家,輔佐了數代帝王,這個封號倒也十分合适。”
“但是後來父皇認為這兩個字太沉悶,他說公主無需參與朝政,而古人又常以顏如舜華稱贊女子容顏姣好,便取舜華二字極佳,可是他又怎會不知所重在德音,容色安足恃的道理。”
易雲霜頓了頓,思緒似乎逐漸放遠,許久後她才輕聲說道∶“所謂舜華便是木槿,朝開暮落,花期極為短暫,即使是母後再怎麽極力反對,父皇還是給我定下了這個封號。”
“我唯一的作用,便是在有用的時候做一把還算鋒利的刀罷了……”
“姐姐。”言珩忽而起身半跪在了她的面前,擡眼靜靜地凝視着她,輕聲道∶“姐姐想做什麽,可以随便利用我。”
“……什麽?”
“只要是你想做的,我願意成為你的那把刀。”
易雲霜聞言愣了一下,她的臉上揚起了一抹淺淡的笑意,她伸手撫上了言珩的臉頰,避開了他的話說道∶“一路保重。”
言珩順勢靠在了她的膝頭,勾住了易雲霜的手指,承諾道∶“我在北梁等着你。”
兩人在裏面說話的功夫,等候在門外通報的侍女也有些着急,走到蘭音的身旁小聲問道∶“蘭音姐姐,那位薛小姐今天又在外面等着了。”
蘭音動作一滞,皺了皺眉道∶“公主今日身子不适,打發她先回去吧。”
“奴婢也是這麽跟她說的,可是這薛小姐一直賴着不走……”
“蘭音,出什麽事了?”
房間的窗戶沒能關緊,易雲霜在裏面隐約聽到了外面的動靜,順勢拉言珩起身,揚聲沖外面問道。
侍女連忙推開門走進室內,低頭回答道∶“公主,是韓尚書府的薛小姐,一直在府外等着,想要求見您,說是有要事相告。”
易雲霜聞言眉心微蹙,問道∶“可是那位薛雁容?”
侍女點了點頭,“正是。”
“罷了,讓她先去正廳等着吧。”
言珩聞言也并不惱,在外人面前兩人又恢複了疏離的關系,淡淡說道∶“既然長公主還有客要見,那我便先回去了。”
“蘭音,去送一送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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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風蕭瑟寒冷,天色陰沉沉的,烏雲逐漸聚集,路上的行人大多裹緊衣衫,就連擺攤的商販也收了自己的攤位,腳步匆匆地往家裏趕去。
一陣寒風襲來,薛雁容忍不住瑟縮了一下,但還是倔強地站在長公主府的大門外。
“小姐,您今天穿的太單薄了,我們還是先回去吧。”
薛雁容的侍女蕊香有些擔憂地看着陰沉的天色,勸道∶“一會兒可能要下雨,小姐別等了。”
“再等等,剛才不是說已經進去通傳了嗎?”
見薛雁容始終盯着面前緊閉的大門,門外執守的侍衛見狀也不由得勸解道∶“薛小姐,您還是請回吧,長公主身邊的蘭音姑娘說了,長公主身子不适,是一律不見客的,不管是誰來都一樣。”
薛雁容臉色一僵,忍不住緊咬着自己的下唇,沉默地低着頭不說話。
侍衛見勸不動她,也忍不住嘆了口氣,搖了搖頭,任由她在外面等着。
原本緊閉的大門就在此時從裏面打開,傳話的侍女見薛雁容還在外面等着,含笑道∶“薛小姐,您跟我來吧,長公主請您進去。”
薛雁容愣了一下,神色頓時變得驚喜,連忙帶着蕊香快步跟了過去。
“薛小姐,您請這邊走。”
侍女恭敬有禮地在前面帶路,薛雁容跟在她的身後,眼睛一步又一步劃過長公主府中熟悉但又陌生的環境,最後才把視線落在了廊下的一處空地上。
“之前種在這裏的木槿花怎麽沒了?”
侍女愣了一下,笑道∶“木槿盡數被移植到別院去了,這片地方長公主本想着紮個秋千玩,可是天氣冷的太快,這事便擱置了。”
薛雁容聞言心裏頗為酸楚,但還是要勉強笑道∶“是,這裏确實适合紮個秋千。”
侍女不知她心中所想,只是在前面默默帶着路,卻不料正好和被蘭音送出來的言珩撞了個正着。
薛雁容臉色瞬間變得蒼白無比,只恨不得讓自己的頭再低一點。
言珩随意地瞥了她一眼,眉心微不可察地皺了皺,一眼便認出了這是那日在宮宴之上被他抓到了偷聽之人,卻不知今日為何要來求見易雲霜。
薛雁容手指緊緊攥着自己的袖子,不敢擡頭去看,只得低聲催促帶路的侍女快一些。
到底現在是在易雲霜的府邸,言珩雖然覺得她形跡可疑,但到底沒能出手阻攔,只是在看着她落荒而逃離開後,他才随口對蘭音問道∶“剛剛過去的是誰?”
蘭音聞言一愣,但還是老老實實回答道∶“那是薛太師的孫女薛雁容,前些日子公主救了她,想來今天是過來謝恩的。”
言珩挑了挑眉,倒是沒有繼續問下去,只是暗自記下了這個名字。
他腳步一頓,轉頭對蘭音道∶“你回去吧,讓你們家公主小心此人。”
薛雁容一路快步走到了正廳,直到看不見言珩的身影,她才松了一口氣,又吩咐讓蕊香在外面等着,這才自己一個人推門走了進去。
靠在軟塌之上的易雲霜聽到了推門聲,低垂的眉眼淡淡地向她看了過去,像是一只剛剛午後睡醒的貓,慵懶從容。
“見過長公主。”
薛雁容在和易雲霜視線交彙的一瞬間便垂下了頭,試圖擋住自己微紅的眼圈。
“薛小姐。”
易雲霜端起一旁蘭音遞過來的茶盞,看着低頭不語地薛雁容問道∶“聽說你有要事要求見本宮?”
“是。”
薛雁容張了張嘴,原本已經構思好的措辭在此時卻顯得這般蒼白無力,她不知道該如何去解釋自己的經歷,最後也只是結結巴巴道∶“臣女……臣女想來親自拜謝長公主殿下的救命之恩。”
“哦?”
易雲霜擡了擡眼,看她一臉慌亂的神色,便知她另有話想說,“薛小姐的歉意本宮已經收到了,薛小姐就請回吧。”
“等等……”
薛雁容連忙制止,有些顧慮地看了看站在易雲霜身邊的青芝。
“青芝,你先下去。”
易雲霜心領神會,對蘭音說道。
青芝有些警惕地看了一眼薛雁容,似乎在判斷她是否是傳聞中的那般瘋癫,低聲道∶“奴婢就守在門外,公主有事叫奴婢便是。”
易雲霜點了點頭,蘭音退下後,偌大的室內便只剩下了她和薛雁容兩人。
“薛小姐,現在可以說了吧?”
“長公主殿下……”
薛雁容猶豫再三,還是咬牙說道∶“言珩,他不是好人。”
“言珩?”
易雲霜挑了挑眉,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似的,玩味道∶“薛小姐何出此言啊?”
“如果是因為言珩是北梁的主将,晉國無數将士因他而死,本宮或許并不需要薛小姐來告知。”
“不是……是言珩,他并非殿下的良配……”
薛雁容話語說的颠三倒四結結巴巴,眼淚倒是先流了出來,易雲霜見狀皺了皺眉,剛想喊蘭音進來,薛雁容卻忽而跪在了她的軟榻前,微微擡起了頭。
“長公主殿下。”
薛雁容深吸了一口氣,勉強讓自己鎮定下來,堅定道∶“您或許會覺得接下來臣女說的話是瘋言瘋語,但臣女發誓自己所說的句句都是實情。”
“我是重生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