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一捧紅豆◎
也不知梁玉舒到底是怎麽和陵南長公主說的, 此事雖然沒有鬧大, 但易雲霜還是聽見了幾句風言風語。
青芝一邊整理着箱籠裏的物件,一邊和易雲霜說着今日聽來的事。
“公主那日在賞梅宴受了委屈,聽說陵南長公主得知此事後差點動了家法。”
“什麽?”
易雲霜正在翻着游記的手指猛然頓住了,連忙追問道∶“言珩沒事吧?”
“言世子沒事, 幸好鎮北王及時攔下。”
青芝将箱籠裏的香囊都歸攏整齊, 又猶豫說道∶“言世子這般折辱公主,吃點苦頭也是應該的, 公主不必為此費心。”
易雲霜聞言卻更是煩躁,随手把書擱到了一邊,嘆氣道∶“他要是真的敢折辱我, 我自然不會輕易放過他, 但言珩這次實在是受我牽連, 當時我只一心記挂着不在葉瑛面前露出馬腳, 只能借此脫身。”
青芝愣了一下,倒是笑了笑, “那公主就更不用擔心了,左不過世子也沒受罰, 要是公主想要彌補, 不如派人偷偷送些東西聊表心意也好。”
易雲霜聞言思索了片刻, 點了點頭,“這倒确實是個法子。”
見青芝都收攏了一個早上的東西了,易雲霜也有些好奇地起身走了過去, 問道∶“你在弄什麽呢。”
“公主前幾日不是還在找那枚白玉扇墜嗎, 我便想着正好趁這個時候收拾一下這些香囊扇墜。”
青芝側了側身, 好讓易雲霜能看的更清楚一些。
其實自打婚期定下來之後, 她們近來也都在忙着收拾歸攏各種東西。
易雲霜到底是晉帝明面上最疼愛的女兒, 又存了和北梁交好的心思,準備的嫁妝等物當真是擔得起十裏紅妝四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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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宮記得有一枚銀紋雲錦的翠竹香囊,是之前特地讓繡娘做的,也在裏面嗎?”易雲霜忽而出聲問道。
“翠竹香囊……”
青芝沉思了半響,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麽,連忙起身找到了一個小匣子,打開遞到了易雲霜的面前。
“公主是說這個吧?”青芝笑道∶“公主之前說要将此物贈予言世子,奴婢便把它單獨收起來了。”
“對,就是它。”
易雲霜從匣中拿起香囊仔細打量了一下,香囊上的一叢翠竹挺拔淩然,竹葉蒼翠欲滴,就連上面的紋路都格外細致,可見繡娘繡工之精巧。
“公主若是想要裝香料的話,庫房裏倒是也有。”
“不用香料。”
易雲霜搖了搖頭,忽而轉頭看向青芝問道∶“府上有紅豆嗎?”
“紅豆?”
青芝怔了怔,說道∶“想來藥房裏應該是有的,奴婢一會去看看。”
“有就好。”易雲霜抿唇一笑,将香囊放回了匣中,交代道∶“選一捧飽滿紅潤的裝進香囊,一會讓蘭音偷偷送到鎮北王府吧。”
“好,奴婢一會兒就去辦。”
“對了,蘭音和葉瑛都去哪了,怎麽一早上都沒瞧見人?”易雲霜頓了頓,忽而出聲問道。
“葉瑛姑姑好像丢了東西,蘭音便幫着一塊在花園裏找呢。”
“丢東西了?”易雲霜聞言微愣,轉而對青芝說道∶“我們也過去看看。”
青芝連忙快步跟在了她的身後,一路跟着去了花園,蘭音和葉瑛正在仔細搜尋着,其餘打掃的仆役也在一起幫着找,見到易雲霜連忙起身行禮。
“公主,您怎麽也出來了?”
葉瑛臉色有些蒼白,神色也不像是平時那般鎮定自若,慌慌張張的頗有些惶恐之态。
易雲霜有些納罕,但還是問道∶“找什麽呢,可是丢了什麽重要物什?”
葉瑛搖了搖頭,說道∶“也不是什麽重要之物,只是一枚系着紅繩的銅錢,是奴婢父母所留下來的信物。”
易雲霜聞言頓了頓,複而又問道∶“這是什麽時候丢的?”
葉瑛道∶“那日從賞梅宴回來之後便不見了。”
“可也有找過別的地方?”易雲霜思索了片刻,問道∶“馬車上可找過了?”
葉瑛苦笑着點了點頭,“已經去找過好幾遍了。”
“那想來是落在南苑了。”易雲霜皺了皺眉,轉而對蘭音道∶“你一會兒去鎮北王府禀告陵南長公主,問一下可否讓南苑的仆從們都幫着找找,若是找到了,本宮必有重賞。”
“奴婢謝過殿下。”
葉瑛聞言一愣,而後臉上閃過了一絲驚喜,連忙跪在了地上,易雲霜示意青芝把人給扶起來,又道∶“你會畫畫嗎?”
“奴婢愚鈍,不通文墨。”葉瑛不知易雲霜為何會突然問,但還是實話實說道。
“那你随本宮過來吧,你來說信物長什麽樣子,本宮來畫。”
易雲霜淡淡道∶“到時候找起來也方便一些。”
葉瑛聞言連忙起身跟着易雲霜走進內室,蘭音将宣紙在桌面上鋪開,拿起墨條在一旁細細研墨。
“那枚銅板是什麽樣子的?”易雲霜提筆問道。
“是一枚大晉元年所制的銅錢,上面刻了瑞雀紋,紅繩大概有三寸左右,上面還有一金一銀兩粒珠子。”葉瑛解釋道。
易雲霜思索了片刻,在宣紙上緩緩勾勒出了銅錢的輪廓,時不時還有問一問葉瑛相關的細節,直到葉瑛确認無誤之後這才擱下了筆。
“拿着此物一起交到鎮北王妃的手中。”
易雲霜眉心微凝,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又突然改口說道∶“算了,還是我親自前往鎮北王府一趟吧,蘭音,吩咐去備車。”
蘭音連忙應下,卻沒想到剛剛走出房門,青芝卻突然從旁邊冒了出來。
“青芝?”蘭音吓了一大跳,連忙問道∶“你剛剛去哪了,吓我一跳。”
“幫公主去裝東西了。”青芝把香囊遞到蘭音的面前,努了努嘴道∶“公主讓你一會兒把這個偷偷交給言世子。”
蘭音卻并未伸手去接,她搖了搖頭道∶“公主改主意了,說是要親自去一趟鎮北王府。”
她仔細瞧着鼓鼓囊囊的香囊,疑惑問道∶“不過這裏面是什麽,裝的銀錠子嗎?”
“是紅豆。”青芝低聲說道。
“紅豆?”蘭音眨了眨眼,“難不成言世子是喜歡吃紅豆?”
“就知道吃,真是不解風情。”青芝恨鐵不成鋼地伸出手指戳了戳她的額頭,說道∶“紅豆乃是相思之意啊。”
蘭音有些懵懵懂懂的點了點頭,說道∶“那你快進去吧,我去吩咐人準備馬車。”
易雲霜怕自己來的太過唐突,所以一早就命人先去鎮北王府禀報,得知陵南長公主還在府上的消息後,這才動身前往王府。
陵南長公主一早就吩咐了人在外面等候,見馬車停下,冉桂連忙迎了上來。
“公主來了,王妃已經在裏面等着您了。”冉桂笑道。
易雲霜點了點頭,一路在冉桂的帶領之下走進了鎮北王府,卻暗中對蘭音使了個眼色,蘭音心領神會,悄無聲息地侯在了外面。
陵南長公主向來喜好聽曲,因此特地請了外面的戲班子入府,便就近在後院搭上了戲臺,讓她坐在涼亭之中也正好可以盡收眼底。
易雲霜款款走入涼亭之中,匆匆掃了一眼戲臺上的光景,轉而道∶“見過王妃。”
陵南長公主見到她明顯非常高興,連忙拉着她坐到了自己的身旁,又吩咐身邊的侍女上茶,這才說道∶“你今天怎麽有空過來了?”
自打昨日得知賞梅宴一事之後,陵南長公主心裏總覺得有些對不住易雲霜,再加上怕言珩記恨易雲霜又鬧出些幺蛾子,她也不敢輕易讓言珩登門致歉,只想着尋個時間去見易雲霜一面,卻沒想到易雲霜倒是先過來了。
“我聽玉舒說言珩前兩日在賞梅宴時冒犯了你,确實是我和王爺管教不嚴,這才讓他這般無法無天。”
陵南長公主面上有些愧疚,剛想讓人把言珩帶過來給易雲霜請罪,卻不料易雲霜卻連忙搖了搖頭。
“王妃切莫責怪世子,許是三公主誤會了,那日我眼睛裏不慎被風吹進了東西,世子只是好心幫了我一下。”
“……是誤會?”
陵南長公主狐疑地看了易雲霜一眼,似是在判斷她話中的真實性。
梁玉舒可以跑到她面前說那日是言珩欲對易雲霜行不軌之事,易雲霜哭得梨花帶雨地甩袖離開,怎麽如今這說辭倒是大不一樣了。
易雲霜對此也始終面不改色,臉上的表情看不出半分破綻,含笑說道∶“是,只是誤會而已,世子好心卻因此受到責罰,我的心裏屬實不安。”
陵南長公主聞言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皺,雖然她的心裏還是不太相信,但是易雲霜都親口說了,她也不好駁了易雲霜的面子,只得轉頭看向身旁的侍女。
“你去告訴世子,那些沒抄完的經書就先免了吧。”
易雲霜聞言定了定心,轉而又說道∶“其實我這次過來還有一件要事想要拜托王妃。”
“什麽事?”陵南長公主笑了笑,說道∶“但凡是我能做主的都可以。”
易雲霜斟酌了一下言辭,這才說道∶“那日我離開南苑時走的太過匆忙,不慎把東西落在了那裏,不知王妃可否能讓南苑的仆從幫忙尋一下。”
“這倒是不難,可是什麽重要之物嗎?”
易雲霜從袖中掏出了早就畫好的圖紙遞到了陵南長公主的面前,“是一枚系着紅繩的晉國銅錢。”
陵南長公主端詳了片刻,轉而喚了亭外的侍衛過來。
侍衛連忙走到亭中,拱手問道∶“王妃,您有何吩咐?”
“去讓南苑的人四處找一找可否有紙上的銅錢,是昨日才丢的,再問問可是有人撿到了,本宮重重有賞。”
“是。”侍衛連忙接過了紙,急匆匆地退了下去。
“昨日才下了雪,若是不小心落到地上的積雪中,-那便難辦了。”
陵南長公主輕輕嘆了口氣,又對易雲霜寬慰道∶“不過你莫要擔心,讓人仔細查查想來會有結果的,到時候本宮讓他們送到你的府上。”
一旁的葉瑛聽到這話眼神頓時黯淡了下來,易雲霜看了她一眼,對陵南長公主說道∶“那便有勞王妃了。”
陵南長公主含笑點了點頭,又轉頭看向戲臺上正念着詞曲的老生,說道∶“正好你過來了,這出《白芍怨》是他們最拿手的。”
“白芍怨?”易雲霜有些好奇地看了過去,只見老生走下了戲臺,而換成了一位衣着樸素的青衣走了上來。
她平日裏從不愛聽曲看戲,更不知這些話本戲譜,一時間倒當真覺得有些新鮮。
陵南長公主見狀連忙對身旁侍女道∶“把小班主叫過來。”
侍女連忙點了點頭,而後匆匆帶着一名年輕清秀的女子走進了廳中,說道∶“這是王妃和晉國的舜華長公主。”
“草民步尋柳見過王妃,公主。”
步尋柳年紀不算太大,但到底也算見過世面,因而毫不怯場脆生生地給兩人行了個禮。
“小班主今日這出白芍怨演的倒是極好,倒是和老班主在世時尤過之無不及。”
“謝王妃誇贊,草民父親離世時最擔心的便是這戲班子,更何況今日有幸在王妃面前露臉,草民不敢有些懈怠,只希望王妃和公主能看的盡興。”步尋柳連忙說道。
“這北梁和晉國處處不同,也不知道這些你看不看得慣。”陵南長公主對易雲霜說道。
下面站着的步尋柳一臉期待,易雲霜含笑應道∶“看起來确實有趣,唱的詞也好聽,講的似乎一對璧人被迫分離的故事?”
步尋柳連忙接話道∶“公主說的極對,這《白芍怨》講的就是這麽件事,最左邊的……”
話說到一半,步尋柳後知後覺地猛然止住了話頭,讪讪道∶“草民逾越了。”
陵南長公主聞言擡了擡眼,身旁的侍女連忙對步尋柳說道∶“這前面的戲都演完了,小班主不妨再細細地講一講。”
步尋柳見陵南長公主并未怪罪,這才松了一口氣,又繼續說道∶“那邊白色裙衫的是白芍,绛紫色錦袍的是劉京墨。”
“這白芍本是佛祖座下一株白色芍藥所化,機緣巧合之下愛上了上京趕考的劉京墨,劉京墨一心想要考取功名,可是卻次次無功而返,只能帶着白芍回到家中。”
“劉京墨的父親不喜歡白芍毫無門第,又從劉京墨的口中得知白芍為芍藥花成精,便想将她獻給皇帝,白芍得知此事後大為傷心,在佛祖的幫助下逃到了深山,從此遁入空門,不再談情。”
步尋柳嘆了口氣,說道∶“多情總被無情負,這有情之人往往被傷的最深。”
恰逢戲臺上正演到白芍與劉京墨決裂之時,尖細的女聲凄然唱道∶“怎奈何愛有別離,正所謂滿眼空花皆虛幻……”
易雲霜聞言手指驟然一緊,冰涼的指尖碰到了掌心,像是握着一段冰棱。
她勉強讓自己的思緒穩定下來,說道∶“原來是這麽一個故事,那這白芍當真是可憐。”
“這劉京墨一家負了白芍,後面也因為欺君之罪被滿門抄斬,可見這也是因果報應。”陵南長公主端起茶盞抿了一口評價道。
然而易雲霜卻已經什麽都聽不進去了,見蘭音已經趕了回來,她順勢看向蘭音,蘭音心領神會,立馬上前說道∶“公主,時辰不早了,您該回去喝藥了。”
易雲霜對陵南長公主歉意地笑了笑,說道∶“今日叨擾王妃了。”
“吃藥可不能誤了時辰,你看你的臉色還是這麽蒼白,不如明日再讓宋誠過去給你診一次脈,也好穩妥一些?”
陵南長公主握住易雲霜的手,只感受到了一片冰涼,連忙道∶“你的手怎麽這麽冷,紫蘇,去把本宮的手爐拿過來。”
“王妃不用再麻煩了,許是這幾日在府中收攏東西有些累着了。”易雲霜制止了侍女的動作,對陵南長公主解釋道。
陵南長公主愣了一下,登時又道∶“你倒是提醒本宮了,這嫁娶之事繁瑣,本宮已經在宮中尋了幾個老成的女官,明日便讓她們到府上幫着一起。”
“多謝王妃。”
易雲霜含笑答應了下來,這才帶着蘭音和葉瑛一起離開了涼亭。
————
言珩正淡定從容地端坐在書房內,只是他筆下動作未停,思緒卻是越飄越遠。
“世子……世子……”侍從急匆匆地推開了書房的門,神色中頗為驚喜。
言珩見狀皺了皺眉,随手将筆擱到了一旁,冷聲道∶“怎麽這麽冒冒失失的。”
“世子,剛剛王妃派人說,您不必再繼續抄這些經書了。”
“哦?”
言珩聞言倒是有些詫異,他對自己母親的性子還是很了解的,可從來不會那種心慈手軟會中途反悔之人,他挑了挑眉問道∶“這是為何?”
侍從連忙快步走到了桌前,剛想說話之時卻猛然頓住。
言珩面前的宣紙上哪有半句經書的影,上面反反複複也就只有“易雲霜”三個字。
“問你話呢。”
言珩輕啧了一聲,把桌上的宣紙蓋了起來,問道∶“母妃為何突然會改主意了?”
侍從連忙收回了自己的視線,說道∶“舜華長公主今天過來了,想必是她為世子求的情。”
“姐姐來了?”
言珩聞言猛然間站起身來,對上侍從詫異的視線,他只得抵唇清咳了一聲,掩飾住了自己嘴角的笑意,問道∶“人在哪呢?”
“啊?”侍從愣愣地問道∶“您是說舜華長公主嗎,她剛剛已經離開了。”
“這麽快?”
言珩的動作猛然間僵住了,難以置信道∶“她就這麽直接走了?”
難道就沒有提出說要來探望一下他,甚至都沒有托人帶幾句話,就這麽直接又幹脆地走了?
侍從見狀也有些尴尬,猶豫了片刻補充道∶“舜華長公主還陪着王妃看了會兒戲……”
言珩有些煩躁地又坐回了位置之上,正當侍從惴惴不安之時,外面卻忽而又響起了敲門聲。
“世子,您在裏面嗎?”
侍從聞聲連忙小跑過去開了門,見冉桂站在外面,他登時松了口氣。
言珩眉眼還有些不虞,擡了擡眼問道∶“剛剛舜華長公主身邊的蘭音托奴婢将此物交給世子,說是長公主特意所贈。”
冉桂将那枚翠竹香囊遞到了言珩的面前,言珩愣了一下,伸手接了過來仔細端詳了片刻,卻并未看出有何不同。
手指摸着香囊內鼓鼓囊囊地似乎是有什麽珠子,他不明所以地打開,卻見裏面裝着的是一捧紅豆。
“……算她還有點良心。”
言珩登時明白了易雲霜的意思,珍重地将香囊小心地放在了桌上,嘴角浮現出一絲淡淡的笑容。
侍從有些納罕地看着他變臉的全過程,卻怎麽也沒想明白這一捧紅豆到底有什麽可高興的。
難不成世子其實喜歡吃紅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