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我知道你不會再這麽對我的。◎
只是盡管易雲霜被言珩帶着回去換了衣服, 可不知是因為受了寒還是吹了冷風的緣故, 第二天一早起來便有些昏昏沉沉的,到了午間更是突然發了高熱。
“昨天不還是好好的嗎,今天怎麽會變成這樣?”
言珩還在宮中議事一直未歸,陵南長公主得知了消息, 第一時間就趕了過來, 她伸手摸了摸易雲霜滾燙的額頭,臉上擔憂更甚, 問道∶“劉太醫呢,可有讓他過來瞧過?”
梁帝唯有陵南長公主一個親生妹妹,有個三病兩痛的都要挂念些許, 為此特地在太醫院指了太醫專門到鎮北王府伺候。
紫蘇聞言連忙說道∶“王妃忘了, 劉太醫前日回家省親至今還沒回來呢, 剛才胡大夫過來開了藥方, 世子妃身邊的青芝姑娘已經去藥房看着熬藥了。”
“宋誠呢?”陵南長公主皺了皺眉,催促道∶“快去把宋誠請過來, 讓他再過來瞧瞧,免得出什麽差錯。”
紫蘇不敢怠慢, 連忙點了點頭, 趕緊讓門外的侍從去尋宋誠。
易雲霜這次意識倒還算清醒, 只是窩在錦被中始終有些有氣無力的,但還是盡量平穩道∶“母妃,我沒事的, 只是着了風寒, 不需要這麽大動幹戈。”
“就是風寒也不能馬虎了, 萬一落下病根了怎麽辦。”
陵南長公主幫她掖了掖被角, 囑咐道∶“你先好好休息, 別多想了,再睡一會兒吧。”
“王妃……”
門外候着侍女匆匆走了進來,對陵南長公主低聲說道∶“宮裏派人過來傳了話,說皇後娘娘請您現在就進宮一趟。”
陵南長公主皺了皺眉,搖頭道∶“你去回了皇後,說世子妃今日身子不适,本宮得在府中照料一二。”
侍女聞言卻并未離開,有些猶豫道∶“可是皇後娘娘說有要事要與王妃商議,還特地派了身邊的方姑姑過來……”
“母妃先去吧,我沒事的。”易雲霜聽到外頭的動靜,強撐着坐起身來,對陵南長公主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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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蘭音連忙将她扶起,又拿了個軟枕讓她靠着。
陵南長公主還是有些不太放心,但又不好直接拂了皇後的面子,轉頭又冉桂,“世子什麽時候能回來?”
“剛剛侍衛已經過來回了話,說世子已經出宮,想來一會兒便會回府。”
“紫蘇,你留下來照顧世子妃,若是有事立馬派人入宮禀告本宮。”
陵南長公主思索了片刻,折中讓自己身邊的紫蘇留下了照顧易雲霜,又叮囑了好幾句,這才急匆匆地跟着宮裏的女官離開。
“好不容易身子才見了起色,公主怎麽又病了。”蘭音看着易雲霜有些蒼白的臉色,不由得心疼道。
易雲霜掩唇輕咳了兩聲,連帶着胸腔都跟着泛起了陣陣的疼痛,光是這番動作便已經耗盡了全身的氣力,只能躺在榻上靜靜地緩着。
紫蘇雖然素來知道這位晉國來的世子妃身子孱弱,但沒想到竟會到如此程度,聽說昨天不過只是在雪地中摔了一跤,今日便病成了這副模樣。
她的眉頭不由得皺了皺,問道∶“藥還沒煎好嗎?”
“好了好了。”冉桂見青芝端着藥碗推門走進,連忙幫着将易雲霜扶了起來。
易雲霜喝完了藥,精神卻還是恹恹的,又窩回了錦被之中,剛要準備再接着睡過去的時候,推門的聲音卻突然響起。
言珩身後還跟着提着藥箱的宋誠,急匆匆走到易雲霜的床邊,見她這副說話都有些吃力的模樣心裏更是心疼,連忙對身旁站着的冉桂問道∶“怎麽樣了?”
“剛剛才喝了藥。”冉桂小心翼翼回答道。
宋誠幫易雲霜把了一脈,撚着胡須沉吟道∶“不知世子妃喝的是什麽藥?”
冉桂愣了一下,下意識地就想去尋青芝的身影,可卻不知何時青芝已經悄悄的離開了,反倒是一旁的蘭音将手上的藥方遞給了宋誠,說道∶“是按這個藥方熬的。”
宋誠接過了藥方,仔細查看了一番,言珩見他沉思不由得擔憂道∶“怎麽了,可是有什麽不妥?”
“世子放心,世子妃只是着了風寒,再加上之前的寒疾未愈,這藥方溫和,想來一會兒高熱就會退下去了。”宋誠搖了搖頭,忽而問道∶“敢問這可是府上的劉太醫開的藥方?”
“劉太醫省親未歸,是胡大夫給開的。”紫蘇回答道。
宋誠聞言皺了皺眉,問道∶“那我之前給世子妃所開調理寒症的藥,世子妃可有按時服用?”
蘭音連忙點了點頭,“當然,一日不落地都喝了。”
宋誠臉色卻更加猶疑,猶豫了片刻,才對言珩問道∶“世子,為了保險起見,不知屬下可否去藥房查看一下世子妃最近的脈案,屬下也好接下來對症下藥。”
言珩擺了擺手,示意他自便,又怕吵着易雲霜休息,讓房中其他人都退了下去,只留他一個人在此照顧易雲霜。
“姐姐安心睡吧,我在這裏守着姐姐。”
他話剛一出口,便忽而一怔,腦中似乎閃過無數熟悉的碎片,如同走馬燈一般在眼前閃現。
易雲霜卻不知言珩心中所想,她見言珩回來了頓覺心安,含糊地應了一聲,這才閉上了眼睛。
藥房的人早就收到了消息,連忙将這幾日易雲霜的脈案連帶着喝的藥都給拿了出來,請宋誠過來查驗。
“宋大夫,都在這裏了。”
宋誠仔仔細細地翻着脈案,又對照着藥方看了一遍,眉頭卻是越皺越緊,抽出了其中的一張藥方,低聲問道∶“這藥方是劉太醫開的?”
藥房的人接過來看了一眼,搖了搖頭,說道∶“不是劉太醫,是世子妃身邊的青芝姑娘開的,說是調和氣血的方子。”
“……青芝?”宋誠瞳孔微縮,有些難以置信地将這個名字重複了一遍,“你說這方子是誰開的?”
“是我開的。”
還未等那人開口回答,一道清脆的女聲便忽而從門外傳來。
青芝站在門口神色平靜地看着宋誠,絲毫不見半分慌張,她只是一字一頓地反問道∶“宋大夫,這方子是我開的,您是覺得有什麽不妥嗎?”
宋誠嘴唇顫抖,似是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面前熟悉的面容,可是他剛剛張了張嘴想要說話,卻只對上了青芝滿是恨意的眼神。
怨怼而又冷漠,仿佛他們不是多年未見的父女,而是偶然相遇的仇敵。
青芝死死盯着他半響,忽而轉身離開,宋誠見狀連忙跟了上去,直到到了無人之處才停了下來。
“青芝……你是青芝對嗎?”
“整整七年啊,爹找了你整整七年,總算再見到你了……”
宋誠眼眶含淚,試圖上前仔細看看自己失散多年的女兒,青芝卻後退了一步,毫不猶豫地避開了他。
宋誠看到青芝對他的抗拒,心頭不由得又是一酸,只得有些無措地站在了原地。
青芝站在原地,卻驀然覺得自己面頰一涼,半響後她才意識到自己的眼淚不知何時已經流了下來,她卻是厲聲質問道∶“你怎麽還有臉出現在我的面前!”
“當初狠心抛下了我和娘親,如今你又怎麽能裝出這幅模樣出現在我的面前!”
“不……不是,青芝,爹沒有抛下你們,爹當時也是迫不得已……”宋誠聞言連忙就要上前解釋,可是他聲音顫抖的實在太厲害了,腦子現在更是混亂無比。
在青芝滿是恨意的眼神中,他的解釋是那麽的蒼白無力,最後也只能頹唐地低下了頭。
“我找了你七年,一直從邊境找到了梁京,可卻不想你會到了晉國。”宋誠含着一絲希望向她問道∶“那你娘呢……可是也和你一起在晉國。”
青芝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口中嘗到了血腥味也沒有松口,只是別過了頭選擇了沉默。
而宋誠卻已經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禁老淚縱橫,顫抖道∶“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沒錯,這全都是你的錯!”青芝指甲陷入掌心,怨恨道∶“如果不是你抛下了我們,我便不會輾轉流落到晉國,娘親更不會在逃亡的途中被山匪殺害。”
宋誠自負是懸壺濟世的一代名醫,那年蜀中出了瘟疫,他毫不猶豫便選擇前往蜀州,将青芝母女兩人留在了家中。
可是卻沒想到,不過月餘的時間,西邊戰事突起,她們所在的霖城首當其沖被西蠻攻破,城中百姓流離失所,只得紛紛逃出城外。
青芝的母親執意又多等了七日也未等到宋誠回來,只能帶着青芝一路跟着難民們逃亡到了邊境,當時邊境山匪肆虐,難民們僅剩不多的那點盤纏皆被搶掠,她的母親也為了保護青芝而被山匪殺害,臨死都沒有見上宋誠最後一眼。
見宋誠如自己預料中一般悲痛萬分,青芝卻絲毫沒有半分快意,她只是冷眼看着他,毫不猶豫地又在他心上插了一刀。
“我跟在公主身邊,早在到了北梁的時候就見到你,如果不是因為今天的事情,我連認都不想認你。”
宋誠只覺得自己的心仿佛都在滴血,混着眼淚一起傾瀉而下,愧疚和後悔席卷了他的全身,“那你娘……”
“你別提我娘,你不配。”
宋誠沉默了片刻,半響才能勉強出聲,只得迂回問道∶“你現在跟在世子妃的身邊?”
“如果不是公主救下了我,我現在也不能站在這裏了。”青芝平靜地看着他,淡淡道∶“還要多虧你教的那些醫術,讓我還能有點用處。”
“那藥方真的是你開的?”宋誠難以置信地看着她,壓低聲音道∶“你知不知道那藥方是……”
“我知道,這是公主的吩咐。”
青芝打斷了他的話,冷聲道∶“你若是當真還顧念着我們那點父女情分,那就和我一樣把這件事爛在肚子裏。”
宋誠有些脫力地靠在一旁的柱子上,閉了閉眼,擋住了自己眼中的悲痛與掙紮。
旁人可能看不出,可是他鑽研醫術古籍多年,一眼便知那藥方明着看着是增補氣血的藥,可實際上卻是為防女子有孕的避子湯藥。
一邊是對自己有救命之恩的言珩,一邊又是對青芝有救命之恩的易雲霜,兩相難以抉擇之下,最終還是遲來的親情占據了上風。
“……我知道了。”
宋誠低聲說道∶“此事我不會對世子說的,明日我再開個新的藥方,把其中的幾味藥材換掉,免得讓旁人看出來。”
青芝得了他肯定的回答,略微點了點頭,絲毫沒有想要和他繼續交談的意思,轉身便要離開。
“青芝!”
宋誠見狀連忙将她喊住,眼中再次積蓄起了淚水,聲音顫抖道∶“爹知道是爹做錯了,你能不能……能不能告訴爹,你娘葬在了哪裏?”
青芝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忽而揚起了一絲冷笑。
“我說過了,你不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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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幸此番風寒雖然看着來勢洶洶,但是來的快去的也快,易雲霜第二日便沒什麽大礙了,只是渾身上下還是有些無力。
“姐姐醒了?”
言珩見她掙紮地想要坐起來,連忙擱下了手中的碗,上前将她扶了起來。
他讓易雲霜靠在自己的懷裏,伸手碰了碰她的額頭,确認高熱已經退了,這才問道∶“還有哪裏不舒服嗎?”
易雲霜搖了搖頭,表示自己已無大礙。
“那就好。”言珩幫她把鬓邊的碎發繞到耳後,指尖在她白皙的耳垂之上停了片刻,忽而柔聲道∶“昨天一天你也沒怎麽吃東西,要不要起來喝點粥?”
他拿過一旁的軟枕讓易雲霜靠着,将桌上的粥碗端了過來,輕輕舀起一勺吹涼了送到易雲霜的嘴邊。
易雲霜嗓子還是有些幹澀難受,見到送到嘴邊的粥,她抗拒地皺了皺眉。
言珩挑了挑眉,把粥擱到了一邊,又拿起茶杯倒了一杯溫水,“姐姐既然不想喝粥,那就先喝點水吧。”
“不喝了。”易雲霜扭過了頭,神色還是有些恹恹的。
言珩動作微微一頓,但卻并未立刻收回手,只是沉默地凝視着易雲霜,眸子沉沉如墨,讓人看不出他的喜怒,半響後他才準備要收回自己的手
易雲霜覺得他有些不太對勁,甚至是有些意外的陌生,無形的壓迫感包裹着她,讓她下意識地選擇了逃避,奪過了茶杯便喝了一口。
可是她太過急切,溫熱的水剛一入口,她便被嗆住了。
言珩吓了一跳,連忙起身拍着她的背幫她順氣,說道∶“怎麽喝的那麽急。”
易雲霜咳得眼淚都要出來了,扶着言珩的手臂緩着氣,聞言抿了抿唇也不回答,不願意承認自己是被言珩剛剛的态度吓到了,只是一味地低着頭。
言珩見狀也并不着急,只是将她抱得更緊了些,沿着易雲霜的指尖而上,仔細把玩着她的手指,似乎是想要重新再熟悉一次自己的懷中的人。
壓抑的氣氛讓易雲霜有些難受,她想要抽回自己的手指,可是言珩卻眼疾手快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你今天到底是怎麽了?”
易雲霜猶豫了片刻,微微擡起頭看向言珩,主動出聲問道∶“你是生氣了嗎?”
是因為她剛剛沒有喝下那碗粥,還是因為她出去玩雪結果卻染上了風寒,亦或是因為什麽她所不知道的原因。
“生氣?”
言珩聞言一怔,笑道∶“姐姐說什麽呢,我為何要生氣?”
“那你……”
易雲霜扯着錦被似是不知道怎麽開口,咬了咬唇才說道∶“你今天怎麽這麽奇怪,好像是變了個人似的,看着……老氣橫秋的。”
言珩臉上神色微頓,學着記憶中的模樣撇了撇嘴,故意把臉湊到易雲霜的面前,委屈道∶“老氣橫秋?姐姐現在是嫌我老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打個比方而已。”
易雲霜認真地出聲解釋,可是言珩卻根本聽不進去,只是一味可憐巴巴道∶“我們才成婚一個多月你就嫌棄我老了,姐姐原來是這般喜新厭舊之人。”
“現在你就嫌我老了,那等再過幾年姐姐是不是就要把我趕出家門,再找個更年輕的了?”
易雲霜沒想到自己只是随口說了一句,卻被言珩逮住不放,一直在她耳邊叽叽喳喳個沒完,活像是今天她不能給出一個滿意的答複便誓不罷休。
她不禁感覺有些頭疼,故意說道∶“沒錯,我就是喜新厭舊,等到和你和離之後我就去再找個年輕俊俏的。”
言珩的碎碎念頓時戛然而止,像是有些難以置信地閃過一絲茫然,他垂眸看向易雲霜,半響後才出聲問道∶“姐姐不會這麽對我吧?”
易雲霜原本也只是想開個玩笑,卻不料正好碰到了言珩的逆鱗,她愣了一下,說道∶“當然不會,我只是開個玩笑,你怎麽還當真了。”
“我知道。”言珩頓時松了一口氣,将她攬在懷中吻了吻她的耳垂,眸中神色複雜,不知是在對易雲霜解釋還是在說服自己。
“我知道你不會再這麽對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