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一別兩寬◎
韓景霄帶着使團趕回晉國, 因着沒了來時易雲霜的嫁妝等物, 使團行進的速度也變得更快了些,最終趕在年關之前回到了晉都。
易雲柏奉命在城門處迎接,自打易雲霜走後,晉帝對他越發器重, 朝中不少要事都交到了他的手中, 朝堂衆臣對他的态度也越發殷切,就連曾經意氣風發的易雲沛都比不過。
“末将參見五皇子殿下。”韓景霄見來人是易雲柏, 連忙拱手行禮。
“韓将軍免禮。”易雲柏含笑道∶“韓将軍護送皇姐前往北梁,一路上辛苦了。”
“殿下言重了,此事是末将的本分, 談何辛苦。”
易雲柏聞言挑了挑眉, 說道∶“前不久我已經收到了書信, 聽聞雲霜皇姐已經完婚, 不知一切可都順利?”
“殿下放心,一切順利。”韓景霄頓了頓, 還是忍不住開口道∶“只是北梁的言珩實在是太過蠻橫無禮……”
易雲柏面色不改,聽到這話也不回答, 只是輕飄飄地岔開了話題, “韓将軍既然已經回朝, 當務之急還是先入宮拜見父皇吧。”
韓景霄聞言一怔,連忙點頭應是。
只是等他們入宮之時,晉帝正在禦書房內召見易雲淩, 韓景霄本想在門外等上片刻, 卻不料內侍見到易雲柏連忙谄媚地迎了上來。
“殿下, 陛下剛剛還準備讓人傳您呢, 您趕緊裏面請吧。”
易雲柏笑了笑, 說道∶“七皇弟在裏面,我就先不進去了。”
“您這說的是哪的話。”內侍謙卑地彎了彎腰,低聲道∶“七皇子怎能和您相提并論。”
“這話可不能亂說,讓旁人聽見了那可是殺頭的大罪。”
“殿下說的是,是奴才嘴上沒個把門的。”內侍自己扇了一下嘴,連忙告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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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雲柏不輕不重地敲打了他一番,卻是在內侍的帶領之下走進了書房。
易雲淩見到易雲柏身後的韓景霄,心頭頓時一懸,他雖然偶爾還能得知一些易雲霜的消息,但到底也都不多,只知道易雲霜最近才與言珩成婚。
如今韓景霄過來了,想來定是也帶回了些易雲霜的消息。
然而晉帝淡淡瞥了他一眼,出聲道∶“雲淩,你先退下吧。”
“父皇……”
易雲淩臉色有些僵,可是晉帝一向不喜他,冷聲道∶“退下!”
“是,兒臣告退。”
易雲淩對上了易雲柏含笑的眼神,他咬了咬牙,還是默默退了下去。
晉帝有眼線安排在北梁,一切事務自然也早就事無巨細地禀報給他,對于北梁的見聞并未有太大的興趣,只是随口問了幾句便也罷了,轉而倒問起了易雲柏旁的事來。
韓景霄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走,可是剛想要退下之時,易雲柏卻話鋒一轉。
“說起來韓将軍在北梁待了這些時日,不知可也聽聞西蠻之事?”
韓景霄聞言低下了頭,道∶“梁帝态度未定,每次都是含糊其辭,是末将無能。”
“北梁與西蠻邊境交界的峽谷險之又險,出兵征讨絕非上策。”晉帝把玩着手中的印章,心裏卻多了一分考量。
只是還未等他細說,內侍便推門而入,對晉帝說道∶“陛下,昭儀娘娘來了。”
晉帝疲憊地揉了揉眉心,剛想讓內侍把人給打發了,可猶豫了一下還是擺手示意韓景霄和易雲柏都退下。
門外站着的李巧巧手裏還拿着食盒,容貌妩媚姣好,隐約和淑妃有幾分相似,但卻比淑妃更為內斂含蓄。
“五皇子也在啊。”
李巧巧聲音輕柔,見到易雲柏身後還跟着韓景霄,她問道∶“這位大人是?”
“這是護送皇姐前往北梁的韓景霄将軍,今日剛剛回來。”易雲柏含笑介紹道。
“原來是韓将軍。”李巧巧上下打量了一眼韓景霄,輕笑道∶“是本宮眼拙了。”
“末将見過娘娘。”韓景霄并不認識李巧巧,只是聽到剛剛內侍稱她為昭儀,連忙行禮道。
李巧巧倒也沒多說什麽,略微點了點頭便跟着內侍走進了書房。
韓景霄見狀倒是松了口氣,對易雲柏問道∶“殿下,剛剛那位娘娘是……”
“那是安國公的次女,一個月之前才被父皇封為娴昭儀。”易雲柏解釋道。
韓景霄了然地點了點頭,安國公手握兵權,是朝中數一數二的重臣,晉帝會拉攏倒也并不奇怪,只是這李巧巧是淑妃的外甥女,也不知這其中是否還有什麽別的原因。
但他到底知道分寸,對此也是絕口不提,他猶豫了片刻,忽而說道∶“末将近來聽說了一些傳聞,說當年長公主是被人冤枉的。”
“被冤枉的?”
易雲柏面色不改,腳步忽而加快,故作無知道∶“這宮裏每年蒙冤之事不少,你說的是哪件事?”
“殿下說笑了,還能是哪件事。”
韓景霄快步追上了易雲柏的步伐,急切道∶“便是當年長公主和言珩之事,”
“問這個做什麽?”
易雲柏聞言腳步一頓,微微掀起眼簾看向韓景霄,似笑非笑道∶“之前你不是也親眼所見雲霜皇姐和言珩暗中相會的嗎?”
“話雖如此,可是當時……”
韓景霄點了點頭,面上閃過了一絲猶疑,話卻又咽了下去,當時他只以為易雲霜是那等貪生怕死之人,甚至不惜借此讨好言珩,可是在北梁所見到的卻當真疑點頗多。
“這件事父皇是不許人在宮中議論的。”
易雲柏嘆了口氣,對韓景霄道∶“不過既然韓将軍問了,那我也不瞞你。”
“當年言珩跟着鎮北王出使晉國,雲霜皇姐不過看在面子上對他多客氣了幾句,誰知道竟讓他動了不該動的心思,整日都纏着雲霜皇姐。”
易雲柏臉色冷了冷,譏諷道∶“我是不知道當年的事到底是誰做的,指不定便是言珩心懷不滿自己跳下了荷花池,轉而栽贓嫁禍給了雲霜皇姐。”
“……什麽?”
韓景霄怔了怔,可是易雲柏的嘴角卻勾出了一絲陰冷的笑容。
“言珩掉下了荷花池,可是雲霜皇姐親自跳下去救的,因着這個緣故她還落下了病根,每年冬天都生不如死,你是護送她去北梁的将領,難道不知道嗎?”
易雲柏輕飄飄道∶“不過如果她當時沒有跳下去救言珩,而是老老實實在岸上待着,那也不會如此。”
韓景霄只覺得自己腦中原本的設想盡數崩塌,他看着眼前依舊笑意吟吟的易雲柏,語氣之間仿佛都只是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傳聞,他的後背陡然間升起了一絲涼意。
“可是殿下……”
韓景霄手指都有些發抖,想到一路上對易雲霜的冷待,指不定便是讓她命懸一線的罪魁禍首,他勉強冷靜下來問道∶“您之前不是說是長公主和言珩有所勾結……”
“我說過嗎?”
易雲柏揚了揚眉,蒼白的面容上一雙黑沉沉的眸子如同鬼魅一般,他笑道∶“韓将軍可別記岔了,我可是只說過他們之前關系不錯,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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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景霄不記得自己是怎麽走出宮門的,只是他渾渾噩噩地回到府中之時,迎面對上的便是韓父韓母喜笑顏開的笑臉。
“父親母親,兒子回來了。”韓景霄張了張嘴,幹澀的喉嚨勉強發出聲音。
“別在這站着了,快進去吧。”韓夫人一大早便聽到了這消息,見韓景霄回來忙問道∶“這次去北梁一切可還順利吧?”
“都還順利。”韓景霄點了點頭道∶“方才入宮拜見了陛下,陛下特許兒子這幾日都留在府中歇息。”
韓尚書聞言卻連忙追問道∶“那旁的呢?”
“陛下未曾言明。”韓景霄搖了搖頭,沉默了片刻,才說道∶“但是五皇子殿下說……陛下已屬意兒子為禦林軍副統領。”
“既然是五皇子說的,那想來是錯不了的。”
韓尚書的心頓時安定了下來,面上卻是越發高興了起來,撫掌大笑道。
一旁站着的韓如音見韓景霄面色不太好看,連忙說道∶“大哥剛剛回來,許是也累着了,不如先去休息吧。”
“對對對,趕緊去歇着吧。”韓夫人面色慈愛地拍了拍他的手。
韓景霄不讓身邊的人跟着,自己回了自己的院落,卻沒想到在院門前見到一個意想不到的身影。
薛雁容聽見了腳步聲,她微微擡了擡眸,輕聲說道∶“你回來了。”
韓景霄愣了一下,勉強露出了一絲笑容,問道∶“雁容表妹,你怎麽在這裏?”
數月未見薛雁容,韓景霄卻更覺得她有些陌生,水青色的襦裙格外素淨,一頭烏發也只是用玉簪子挽起,全然不似從前那般明豔動人。
如果只是一眼看去,恐怕會以為這是一位已經上了年紀的婦人,而不是一個普通的閨閣少女。
薛雁容平靜地看着韓景霄,從前那些仰慕之情早已褪的幹幹淨淨。
“你去護送舜華長公主前往北梁……”
“你放心,一路都很順利。”還未等薛雁容說完話,韓景霄就出聲打斷道。
他現在滿心都是懊悔和愧疚,根本一點都不想聽別人再提起易雲霜之事。
薛雁容皺了皺眉,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似乎在譏諷他的自以為是,問道∶“你誤會了,我沒想問你這個。”
“什麽?”
“我是要問你舜華長公主如今怎麽樣了?”
韓景霄聞言一頓,別過了自己的視線,說道∶“……長公主自然是一切都好。”
“那她和言珩……”薛雁容抿了抿唇問道∶“他們已經成婚了吧?”
韓景霄胡亂點了點頭,一時間也懶得去想薛雁容為何要這般關心此事,他随便糊弄了兩句,便推脫自己要回去休息。
可是薛雁容卻始終不依不饒,連忙上前扯着他的衣袖,執意要繼續問下去。
“那她過得好不好,言珩可有好好待她……”
“行了!”
韓景霄一把将薛雁容拂開,眼中閃着怒氣,冷聲說道∶“這和你有什麽關系,難不成你也是看上了言珩那個豎子!”
薛雁容猝不及防被他甩開,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幸好被身後的侍女扶着才沒有摔倒在地,可是腳卻還是崴到了,不由得悶哼了一聲。
“你瘋了?”她難以置信地擡起了頭,“我看上了言珩?你在開什麽玩笑!”
韓景霄冷眼看着薛雁容,煩悶的情緒沒有絲毫的減緩,他冷着一張臉對侍女說道∶“還不趕緊帶你們家小姐回去。”
“韓景霄。”
薛雁容推開了扶着她的蕊香,見他這幅模樣便知定有內情,她厲聲問道∶“我只問你一句,舜華長公主現在到底怎麽樣了。”
韓景霄也絲毫沒有半分怯色,一字一頓道∶“我再說最後一次,這和你沒有任何關系。”
“都在這邊鬧騰什麽?”
薛雁容一向是韓家的貴客,就連韓夫人和韓尚書對她都是格外厚待,韓景霄身旁的小厮見兩人馬上就要吵起來,連忙小跑着就去請了韓夫人。
“雁容,這是怎麽了?”
韓夫人見到薛雁容被蕊香扶着,連忙上前關心道∶“沒事吧,可是傷着哪了?”
薛雁容動了動疼痛的腳腕,抿着唇不說話,身旁的蕊香連忙說道∶“夫人,小姐剛剛差點摔了一跤,腳好像崴到了。”
“崴到腳了?”韓夫人忙不疊地招呼着身後的侍女道∶“還不趕緊去請郎中過來給雁容小姐瞧瞧!”
“姑母,不用麻煩了。”
薛雁容垂下了眸子,淡淡道∶“一會兒我便讓蕊香回去收拾東西,明日我便會搬出去。”
“雁容姐姐,怎麽突然就要搬走了?”
跟在韓夫人身後的韓如音還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聞言連忙拉住了薛雁容。
蕊香見狀也不滿地說道∶“剛剛我們家小姐只不過是想問問舜華長公主的近況,可是公子卻大發脾氣,嘴裏還不幹不淨的攀扯旁人……”
她不敢說韓景霄是在說言珩,生怕給薛雁容惹上麻煩,因此也只是點到為止,可僅是如此便已經足以讓在場的衆人得知真相了。
韓夫人聞言臉色一僵,二話不說就給了韓景霄一巴掌,“混賬東西,還不趕緊跟雁容道歉。”
“長公主是雁容的救命恩人,雁容關心一句也是人之常情,就算是你剛回來累着了,那也不能随便對雁容發脾氣啊。”
韓夫人給韓景霄使了個眼色,就連借口都給他找好了,生怕他又不小心說錯話。
薛雁容的祖父薛太師雖然已經過世,但在民間聲望極高,朝中受過薛太師恩情的朝臣不計其數,再加上薛雁容的父親是地方任上的重臣,晉帝更是格外器重。
韓夫人一直有心撮合她和韓景霄,好吃好喝地待了這麽長時間,就是為了這樁婚事,如今怎麽能眼睜睜地看着這到手的鴨子就這麽飛了。
韓景霄也沒躲這一巴掌,他閉了閉眼,勉強讓自己冷靜下來。
五皇子他得罪不起,薛雁容他也得罪不起,為了韓家的滿門榮耀,他總要去忍。
一瞬間韓景霄甚至覺得自己有些悲哀,他忘記了自己曾經對易雲霜的冷眼相待,自以為是地産生出一種惺惺相惜的錯覺。
他在想易雲霜被迫嫁給言珩時是不是也這般無奈,只能為了兩國的安寧選擇順從。
韓景霄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皺,還是率先選擇了低頭,他斟酌了一下自己的言語,說道∶“雁容表妹,今日之事是我一時昏了頭,表哥在這裏給你賠罪了。”
“你确實是昏了頭。”
薛雁容勾唇笑了笑,毫不猶豫地說道∶“為臣為人,你問一問自己的良心,你敢說你自己問心無愧?”
韓夫人聽到這話也是吓了一跳,忙不疊道∶“雁容,這話可不能亂說啊!”
“雁容姐姐,郎中是不是要來了,還是先把傷看一看吧。”
韓如音見狀連忙就想岔開話題,可是卻被薛雁容給打斷了。
“姑母,您之前常說我母親在世之時提起過想給我和韓景霄定下婚事。”
薛雁容轉頭看向韓夫人,韓夫人愣了一下,連忙點了點頭,“是啊,雁容,你看你和景霄那也算是青梅竹馬,大家知根知底……”
“是啊,确實是知根知底。”
薛雁容對此認同地點了點頭,而後冷聲道∶“但是今天我就在這裏把話說清楚了,我薛雁容,絕不會同意這門婚事,更不會嫁給韓景霄!”
她的話擲地有聲,一時間周圍的空氣都仿佛安靜了下來,韓如音一臉震驚地看着薛雁容,似乎還沒有想明白為何會變成這樣。
明明前幾個月薛雁容還對她哥滿心仰慕,對待韓家衆人也極為親厚,她也一直把薛雁容當成自己未來的嫂子,可是不知道是從哪一天起,薛雁容便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
她對所有人都是那副疏離的态度,每天除了把自己關在房間裏研究那些卦書,便是四處打聽舜華長公主的事。
平心而論,韓如音是真的很希望薛雁容成為她的嫂子,韓夫人和韓尚書一心都只有韓景霄這個兒子,薛雁容待她卻比親姐妹還要好。
韓如音對眼下寂靜的氣氛越發害怕,她聲音顫抖地看向韓景霄,小聲道∶“大哥,你別愣着了,你快說句話啊。”
至少別鬧得這麽僵,不要就這麽不明不白地一刀兩斷,讓人難堪……
韓景霄垂下了眸子,他沉默了半響,這才擡起了頭,說道∶“好啊,求之不得。”
說罷,他幹脆利落地轉身走進了院中,徒留剩下是衆人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