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親親
雪芊一聽,登時吓清明了,連連大叫:“你走開,髒死了……走開!”
他将她重重放在床上,一雙眼睛暗下去,冷漠地發問:“你說清楚,我哪裏髒了?”
好啊,既然要說,那就說清楚!
她昂頭挺胸道:“你去花樓了對不對?”
他眸眼眯起:“你派人跟蹤我?”
殺氣,藏于袖中,他努力抑制住。
“我沒派人跟蹤你!”
“那你如何得知我去了花樓?”
雪芊見他沒否認,那就是去了,真的去了。
“一不小心窺探到了九歌的內心,她撞見你在花樓裏。”
他輕笑一聲:“所以你就覺得我髒?”
雪芊垂下頭,默認了。
他用手擡起她的下巴,唇上笑意不減,微微俯身,湊近她說:“覺得夫君不幹淨了,不想要了是嗎?”
見她不說話,他用力捏緊她的下颚骨,“嗯?”
雪芊冷哼了一聲,心道本來就不是什麽真正的夫君。
他又說:“那如果我告訴你,我是子時二刻進去的,子時三刻出來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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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雪芊不解地擡起頭來,她的皮膚嬌氣得很,就一會兒功夫,下巴處就泛起了紅,。
他只去了一刻鐘嗎?
她困惑道:“那不也是去了嘛?”
戚葉泫不禁啞然失笑:“你見誰去逛花樓只逛一刻鐘的?”
“我怎麽知道要逛多久,我又沒逛過。”她甕聲甕氣地道。
他笑得更暢快了:“你說如果我真是去尋歡作樂的話,為什麽子時三刻又出來了呢?”
雪芊睜着霧蒙蒙的兩只眼睛看着他,問:“所以你不是去尋歡作樂的?”
“當然不是。我只是去尋個人而已。”
“尋人?”
“你若是不信,可是派人去問那間店的老板,問問看,我是什麽時候走的,你再問問我有沒有點過他們家的姑娘,問問我是不是只去過那麽一次。”
雪芊見他這麽理直氣壯的,那說的應該就是真的吧。
他捧起她的雙頰,說:“我告訴你,我從未逛過那樣的地方,那天是我第一次去,我更沒有和那些女子發生過什麽,現在,你還覺得我髒嗎?”
雪芊紅唇張了張,一臉怔然。
她搖了搖頭,諾諾地說:“那……算我誤會你了,我給你道歉。”
戚葉泫見她這副表情,心說自己沒去逛過花樓有那麽令她吃驚麽?
他略帶懲罰地揉弄她圓乎乎的臉蛋:“道歉啊……總得有點誠意吧。”
雪芊自知理虧,被自己罵“髒”,那樣的話多難聽,她道:“夫君,對不起,我不該那樣說你。我沒洗澡,不配和你睡在一處,我也去洗個澡吧。”說着,她便要下床去。
“回來。大冬天的這裏又沒熱水,洗什麽澡啊?想被凍死麽?”他将她又給拖了回來,塞進了被子裏。
“沒熱水?”雪芊震驚道,“那你剛剛怎麽洗的?你用冷水洗澡?”
這麽冷的大寒天,他竟然用冷水洗,這是瘋了嗎?就因為自己說了一個髒字嗎?
她一時有些難受,自責在心裏蔓延,她将他往床上拉,把自己身上的被子蓋在他身上,還把懷裏的湯婆子放在了他胸膛上,“你這樣會生病的吧?快捂好。”
“不會。”冰天雪地裏待了八百年的人,怎麽可能因為洗一次冷水澡就生病?
但他忘了,那只是他的靈魂,不是這具身體。
看着她對着自己一通亂忙乎,嘴角竟是不自覺往上揚了起來,“別忙了,我又不是你,病秧子。”
雪芊怼他道:“等哪天你生病了,我一定要好好嘲笑你一頓!”
他将她往被窩裏拉:“我冷不死的,但你可不能冷着。”
他這一拽,竟是将她拽入了他的懷裏,雪芊身體緊繃,如一只受驚過度的幼兔,那溫熱的湯婆子就貼在她的後背,她吓得往旁邊挪,“湯婆子你先用,等你身體暖了再還我。”
這床就這麽寬,她就算往裏面挪,也與他挨得很近,四面都是他的氣息,想逃都逃不掉。
身後的人閉着眸輕輕呢喃:“以後,別再說我髒……”
“啊?”
他還在意這個字呢?
雪芊轉過身去,伸手去撫摸他玉雪般無暇的臉龐,柔柔低語:“夫君不髒,一點都不髒……”
他睜開了眼睛來,清澈澄亮的眼珠裏隐有微光洩出,眼睛一彎,說:“是嗎?那你親我一下。”
哈??
什麽?!
親……他?
這話是從他嘴裏說出來的嗎?
魔尊大人你今天沒喝酒啊,清醒一點!!!
她就這樣與他靜峙了許久,臉上的表情如同石化了般,半天沒回過神來。
他忽又微笑道:“逗你玩的,還真被吓住了?”
雪芊真的被吓得不淺,在她的認知裏,魔尊大人永遠不可能會與她有這樣親昵的行為。
抱她,應該已經是極限了。
他不會容忍自己親他的,更不會主動索吻。
他用手捏了一把她的肉臉,兇狠狠道:“小屁孩,換做別人今天這樣說我,早就死得屍骨無存了,我讓你親我一下抵罪,你竟然還不願意。”
說罷,他就翻了個身,只留給她一個寬闊的背。
“诶……”雪芊被他這樣說得心裏很過意不去,換做是自己的話,遭遇這種事情,被別人無緣無故潑髒水,心裏也不好受吧。她想安慰他卻又不知道怎麽安慰,總不可能真的去親他一下吧。
之後,好似聽見了他勻長的呼吸聲,這麽快就睡着了?
而那個發熱的湯婆子被他遺留在了兩人之間,雪芊挨着這湯婆子的溫度,不知不覺也進入了夢鄉。
夜半三更,她睡得迷迷糊糊地翻了個身,沒想到竟是摔到了床下去。
她猛然驚醒,睜開眼睛從地上爬起來,揉了揉摔痛的尾椎骨,卻看到床上空無一人。
戚葉泫呢?
她掃視了一眼屋子,還是沒有見到他的身影,人呢?
會不會是他心裏還難受,就出去了呀?
真是個不省心的人!
還好意思說自己是小屁孩呢。
他不也一樣嗎?
她裹上一旁的外袍,抱起床上還暖和的湯婆子,朝着外面走了去。
一推開門,一股刺啦啦的寒風就吹向了面門,她裹緊了些身上的衣袍,雙手連同湯婆子一起捂在寬大的袖口裏,在街道上到處尋找他的身影。
月夜下飛着簌簌小雪,打梆聲恰逢響起,已經是四更天了,街道上廖無人煙,她行得很快,只為了快點尋到他。
“哼,我看你才是個破小孩吧!大冬天跑出門淋雪的毛病能不能改一改!”
待行至一條寬闊的大道上時,她看到前方的街道上倒落了許多花燈,她訝異地走過去,心想是夜晚風太大了嗎?怎麽這些燈籠都掉落在了地上?
越是往前走,她的心就越發地擰了起來,她不明白為何會有這樣的感覺産生,她單手按着心口處,那裏在隐隐作痛,好像有什麽東西在攥住它,在撕扯它,在□□它。
前方風雪缥缈,霧色迷茫,她一步一步踩着雪粒往前踏去。
她有種感覺,被指引的感覺,戚葉泫就在前方。
他在指引着自己的心過去找他。
【高度警報!魔頭心髒變黑了!】
識海中,現出了一顆心髒來,那是戚葉泫的心髒,此刻它通體全黑,恍若黑曜石。
黑色,代表殺戮。
是戚葉泫在殺戮!
前面正是今夜上元燈會的舉辦場所,可是那些原本高挂于燈架上的燈籠,此刻卻全都淩亂不堪地倒在了地上,各色花燈,琳琅滿目,好多燈架也橫七豎八地躺着,有些還顫巍巍地立在風雪中,仿佛風一吹,它們就會倒下似的,活脫脫就像剛剛遭遇了一場浩大的劫難般。
雪芊強忍着心口的痛,往前漫步而去,漸漸地,她在那片白霧茫茫中看見了一個虛影。
她登時剎住了腳步,全身僵直地看着前方。
入目所及,鮮豔多彩的紗燈墜了滿地,像是黃泉海中開出的一大片姹紫嫣紅的花,而在那豔麗絕倫的百花簇擁中,正半跪着一個如墨的身影,他背對着自己,墨發肆意妖揚,右手握劍高擡,直直刺入了面前一女子的頭顱中。
“!!!”
雪芊雙手捂住嘴,萬分驚恐地立在原地。
那人是戚葉泫!
僅僅憑一個背影,她就可以認出他。
那柄被他扔去雪地裏的劍,劍柄上的銅錢吊墜是那麽鮮紅刺眼。
他怎麽會……大半夜在這裏殺人?
那名女子橫躺于他面前,渾身是血,一身白衣已經被染成了紅色,而他的雙手似乎正在她破開的那個頭顱處深剖,邊剖邊吼道:“石頭呢?石頭呢?在哪兒?”
“不!”他嘶聲力竭地咆哮。
“怎麽可能?石頭呢?到底去了哪裏?”
“啊!!!”
“快點把石頭給我!還給我!”
他對着那個女子的屍體狂吼,四周地上的白雪被她流淌下來的血給浸染成了一汪血河。
雪芊站在後面簌簌發抖,她雙手抓緊自己的胸口,等到他挖自己心的時候,是不是也是這副模樣?
瘋癫、兇狠、殘暴、可怕……
一點也不留情。
一點也不溫柔。
撥開那層迷霧,她終于看到了那個最真實的他。
清冷的雪絮之中,戚葉泫頹然地跪坐于地上,他沒有找到那顆石頭,終究是來晚了一步,東西已經被人給拿走了。
他望着頭頂無情飛落的雪花,每一片都像極了當年那些人對他的嘲笑,那些謾罵的聲音又從腦海裏鑽了出來。
“快看,哪裏來的小乞丐,真是髒死了!”
“戚家又不是收容所,不是什麽髒兮兮的乞丐都收的,這人也真是癡心妄想!”
那天,一身白淨雪袍的男人立在臺階上,居高臨下地俯視着他,眼裏是掩藏不住的厭惡與嫌棄,冷聲道:“你爹你娘都不要你,你來我們戚家做什麽?”
“滾!帶着你的玉佩滾!我們戚家不會認你這樣的魔種!永遠不要跟別人說你是戚家人!”
一枚瑩白玉佩摔成了兩半,滾落在他的腳下。
……
那些苦痛的記憶在眼前複現,戚葉泫低頭看着自己被鮮血浸染的雙手,他将其沉入幹淨的雪地裏摩擦、清洗,面容極度扭曲:“我好髒!我好髒……”
“我怎麽可以這樣髒?”
滿手的血,滿身的血債。
他瘋狂在白雪中清洗,卻怎麽也洗不幹淨,他永遠也洗不幹淨那滿身的罪孽。
他就是一個被鄙夷的魔,一個被嫌棄的髒東西。
驀地,餘光瞥見了一個身影立在側後方,他的眸光驟然變冷,将頭轉了過去。
雪芊對上他眸光的那一刻,吓得雙腿一軟,朝着雪地裏栽倒了去。
他發現自己了!
怎麽辦……怎麽辦……
戚葉泫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間,眼球緊縮,眼睫毛不禁抖了一下,眉上的一撮雪花被抖落。
她一身鵝黃長裙像極了一朵雪地裏開出的臘梅花,鮮嫩脆弱,花枝狂顫,明明是充滿生機的顏色,卻被她穿出了一種凋零之美。
冬日裏的花,就是這般凄美。
盛放不了多久。
他面無表情地站了起來,纖瘦的身子朝着她慢步而去,每一步都走得那樣沉重。
雪芊猜想他一定是在心裏想怎麽滅她的口,她吓得面白如紙,雙肩止不住顫抖,看着從漫天飛雪裏向自己走來的他,如果她不曾撞見這一幕的話,他們還是會像以前一樣,那樣相敬如賓舉案齊眉。
可是,偏不巧,被她撞見了啊。
少年的眼裏沒有光,只有肅殺。
一陣幽風随着他的靠近而刮起,寒風料峭,将四周的那些紅橙黃綠的燈籠吹了起來,像是妖孽一樣亂舞。
而少年就在那樣淩亂炫美的燈光中,如同厲鬼一般,一步一步朝她踏來。
最終,他的腳步降臨在她的面前,漆黑勾花的靴子踩在單薄的雪地上,像極了一尊迎接亡魂的死神。
少年靜靜地俯視地上的她,冠玉俊顏上沒有絲毫神采。
“你看見了。”
他幽幽開口,聲音像含着沙礫一般,陰森冷然。
這不是問句,而是陳述句。
雪芊全身發顫,凍僵的嘴皮發着白,不敢擡頭去看他,只敢看着他秀美繁複的墨色靴面。
少年蹲了下來,雪芊感受到了逼人的氣息壓近,他的衣袖與手腕上還染着血跡,順着細長的指尖往下滴落。他剛才的瘋癫模樣仍在眼前回蕩,是因為自己先前說了他髒,所以他才那樣發瘋的嗎?
她不該……真不該說那個詞。
因為這個詞而徹底得罪了他。
少年擡起了手,她吓得往後縮,雙肩抖得像篩子,而他只是将手輕輕放在她瘦弱的肩上,為她拂去衣肩上的雪花。
每一個動作都是那樣輕柔,那樣細致,然而雪芊的肩膀仍舊抖個不停。
這只是前奏,他發瘋的前奏。
先溫柔,再狠戾。
【魔頭殺戮值持續飙升中,請宿主盡快安撫他!】
安撫?
要怎麽安撫啊?
她都要怕死了。
她努力控制一顆不安忐忑的心,緩緩直起身體,向他的臉靠近,最後索性雙眼一閉,心一橫,顫聲道:“夫君不髒,夫君親親……”
随後,在他冰涼的臉頰上落下一個吻。
少年為她拂雪的手一頓,一雙血色瞳眸化了霧,錯愕失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