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相見

雪芊望着飛雪冷花下的那對男女, 他們就好像話本裏的男女主一樣,在雪中相擁,在雪中述衷情。

雪芊狠狠按緊心口處, 那顆心的疼痛感與那天晚上在衣櫃裏時無異,皆是因為宿蓉的出現, 宿蓉的眼淚,而引發的痛,難道說……那天晚上在衣櫃裏擒住她的那人就是戚葉泫?

他們兩人之間……到底是什麽關系啊?

為什麽他一遇上她,心髒就會這麽痛呢?

眼角滑落了一滴淚下去, 她已經分不清那是因為自己心口疼出來的淚,還是因為別的什麽。

她轉身大步跑了, 離開了這個地方, 離開了那令她窒息的芭蕉林。

然而就在她轉身之際,戚葉泫伸手用力推開了懷裏的人。

他的眼裏蒙着點點的淚光,雪花闖入他的眼, 将那本就泛着琉璃光彩的眼,變得更加冰裂清寒。

“戚哥哥,對不起……對不起……”

宿蓉被推到了地上, 哭得泣不成聲,一直在不停地給他道歉。

戚葉泫冷冷地凝視着她,一張冷白的嘴唇輕啓:“你對不起我什麽?”

若非是那日在搖玉山遇見那個石頭精, 他甚至都沒有懷疑過是許家洩的密。當年,在他師父中毒受重傷那段時間, 他帶着師父去過好多醫館,都沒人願意救治他, 只有許家, 願意接收他師父這個特殊病人, 他們知道他與他師父都是魔,仍舊讓他們住進了許家的後院。

後來師父出事,他從未懷疑過他們兩人,他以為是自己出去的時候暴露了蹤跡,害死了師父,卻從未想過竟是他們去向三大門派報的信。

“戚哥哥,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将你和師父的蹤跡說出去的,你饒了我弟弟吧,都怪我,都怪我沒有管好嘴,你要償命讓我來償,我弟他還小,你放過他吧。”

“你弟?”戚葉泫眼中精光一閃,“許溯垣?”

他立刻将雪芊來救的人,與她弟弟聯系到了一起,細想之下,兩人确實長得有些相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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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真後悔,竟是自己親手放走了那個害死他師父的人。

他握緊了拳頭,狠狠朝着旁邊的一株芭蕉打了去,葉片上的雪花簌簌垂落,無情地飛濺了下來。

現在去追還來得及嗎?

可是,雪芊還在那裏……

又要當着她的面殺人嗎?

她會被吓壞的吧。

可是,師父的仇,他不得不報。

見他要走,宿蓉立刻爬起來拉住他的手臂,哭着說:“戚哥哥,我弟他真的知道錯了,他不是有意的,你饒過他吧……”

戚葉泫的胳膊用力一甩,宿蓉便被他甩出去了好遠的距離,他一張臉在風雪之中恍如冰雕,“饒?那誰來饒過我師父啊?”

“戚哥哥,你放過他吧,我給你賠罪,我以死給你賠罪。”

戚葉泫只是冷冷的發笑,一雙猩紅的血眸過分刺眼,“你們千萬條人命給我師父賠罪,我都不嫌少。”

這八百年多來,許家因為僥幸存活了下來,過得還不好嗎?連上天都眷顧他們,別人挖不到的玉石,他們家卻總能挖出來,這樣的天賜機緣,難道不是因為他們當年把他師父供出去而獲得的嗎?

可是,終究是有人為他報了仇了。

許家滿門慘死,這拖欠了八百年的債,還不是照樣還了。

他轉過身闊步離去,眼睛裏的那顆明淚終是落了下來。

師父,你的仇,我還沒有給你報完,你會不會怪徒兒?

接下來,就是戚家。

風霜撲向面門,他全身凍如雪松,好冷啊,如果這個時候,那個小孩兒能來抱抱他就好了。

他在雪虐風饕之中漫無目的地行走,卻撞見了不想撞見的一幕。

遠處的暗林中,一襲火紅披風的少女抓着青衣男子的胳膊,一張小臉被披風帽子遮蓋,雖看不到她的面容,可是卻能聽到她的低泣聲。

“青骨師兄,我們回去吧,我們不找他了……”

“為什麽?怎麽了?”趙青骨不知道她遇到了什麽事,輕輕拍打她的背,安撫她的情緒。

雪芊心口太疼了,系統讓她忍耐住,可是她感覺自己快要疼暈過去了。

她一想到那天晚上在衣櫃裏的人就是戚葉泫,心底就憤憤不平,明明那天他就來了許家,他知道他們在千辛萬苦地尋找他,可是他呢,卻躲着故意不出來。

這真的太過分了!

“我不想找他了,我們找了他七天了,你給他發了那麽多信號箭,他都沒來找你,是不是他已經回去了?青骨師兄,我們走吧,我好想回家。”

“好,我們回去,等把宿蓉他們送回家,我們就回去。”

戚葉泫隐在暗處,手指緊緊掐住一片芭蕉葉,葉片裂成了無數縷細絲,往地上垂落。

忽然覺得,今晚的雪,有點冷。

雪芊哭了許久,心口的那絲隐疼始終不散,她已經快分不清究竟是自己心疼,還是戚葉泫在心疼。

魔宮上的屍體一個一個地往下墜落,像下餃子一般,她不知道的是,此刻正是戚葉泫站在十三樓扔那些屍體。

而且還全部故意往她所在的那個位置扔,像是在賭氣似的,他邊扔,邊在心裏道:“快走吧!快點走!走越遠越好!”

趙青骨不得已帶着雪芊往回走,他們又回到了原先那艘船上,等四個人都聚齊後,才開始劃船離去。

這只船上所有人的表情都很凝重,溯垣在後怕那只魔追上來,宿蓉在低頭小聲啜泣,雪芊則擦幹了眼淚,沉默地捂着心口,而趙青骨卻在轉頭凝望後面的那座黛青魔宮。

戚葉泫回到了十八樓,站在那空無一人的長廊上,望着下面正緩緩離去的那只小船。

正與邪,魔與道,終究不同路。

“芊芊,你……會回來看我嗎?”

***

雪芊最後疼得昏睡了過去,她醒來時已經是兩日後了,躺在許氏醫館後面的院子裏,多虧了許老爺子為她灌了好多的藥湯,才把她這慘白灰敗的氣色養成先前的模樣。

“真打算回去了?”趙青骨問她。

睡了一覺,心口的疼痛感消卻了,她掃了一眼正在屋外搗藥的宿蓉,咬了咬下唇,點頭道:“嗯,回去吧。”

“雪姑娘,你們要走了嗎?”宿蓉端着一個搗草藥的木質研缽,朝屋裏走了來,“這次的事,多虧你們,我們全家無以為謝,只能在此祝福姑娘與公子無災無難,百歲安康。”

雪芊輕柔地回以微笑:“謝謝你,宿蓉姑娘。”

趙青骨心知這是在幻境中,但還是擔憂地道:“不知道那魔頭還會不會再來,你們要不然搬個家吧。”

宿蓉面露難色,說:“這事我和爺爺說了,爺爺不同意搬家。”

“為何?”

不搬家難道在這兒等死麽?

宿蓉期期艾艾地道:“爺爺說……戚哥哥不會殺我們,還說他……天性不壞。”

“這還叫天性不壞?”雪芊大聲驚道,那天在魔宮一夜之間至少殺了上百人,這不叫壞,那什麽叫壞?

宿蓉垂下睫毛,道:“戚哥哥他對他師父很好的,對我們……也很好。若不是出了這樣的事,他不會變成那樣的。”

趙青骨沒有再多勸,既然許家的後代子孫一直延綿到了八百年後,那說明他們的确沒死。

拜別了許氏一家後,他們便離開了鄱陽城。

既然要出幻境,就得回到那幅踏雪尋梅圖的位置,于是他們兩人朝着雪國返回了去。

到達雪國皇城的時候,發現城裏正在辦喪事,浩浩湯湯的送葬隊伍在皇城街道上拉了老長,像一條護城長河蜿蜒而行,這樣盛大的一場喪事,除了王宮裏的人,不可能是普通百姓。

是誰去世了?

街道兩旁跪了兩排的百姓,雙手交疊置于兩肩,低垂着頭,閉上眼睛為送葬隊伍祈福。

“國師大人,雪姬大人,你們一路走好!”

送葬隊伍的最前方,有一人揮灑着黃燦燦的紙錢,頭上披戴着及地的白喪布,正仰頭高唱着。

雪芊感到震驚,竟是兩位國師大人去世了。

而那由十六個人高擡着的黑檀木棺椁裏,裝着的竟是兩個人,早就聽聞他們夫妻兩伉俪情深,如今死了也要合葬在一起。

可是,他們怎麽會在同一時間去世呢?

她拉着身旁一個百姓問道:“這是出什麽事了?”

那人抹了一把淚,回答:“是雪姬大人殁了!國師大人追随她一起去了。”

“啊……”

為愛殉情?

這該愛得多深沉啊。

這時,走在前方的一位巫師高聲道:“這是雪姬大人生前的遺作,說要賜予有緣人,有誰想要?”

他的手中拿着的,是一幅深褐色的長筒卷軸。

人群中立馬就有人站起了起來,争着搶着舉手道:“我要!”

巫師做了個噓聲的動作,又說:“雪姬大人留有遺言,這幅畫乃她生命臨終之際所作,她只有一個要求,希望拿到這幅畫的人能夠好生愛惜,并将此畫永遠地傳下去,傳給子孫後代。”

“我能!我定能不負雪姬大人厚望!”人群中,一個男人的聲音過于洪亮,不免讓大家都朝他望了去。

巫師又言:“既如此,請上前來,簽下這份守護血契,如若違背,必遭反噬。”

衆人皆有些好奇,為何分明是賜畫,卻搞得這般隆重,還簽血契?

大家紛紛圍過去看,卻無人發現此刻在長街盡頭的人群末端,立着一個單薄修長的人影,他注視着前面那長長的白衣送葬隊伍,目光穿過那些迎風招展的靈幡,越過漫天飛舞的金黃紙錢,落在那具漆黑如墨镌刻祥雲紋的棺椁上。

他立于此處,曾經那個在耳邊久久回蕩的聲音卻是不再喚他了。

因為,她再也無法發出聲音了。

她躺在了那具冰涼的棺材裏,遺憾而終。

直到此時此刻,他才明白那幅畫的用意,踏雪尋梅,尋的人……原來是他呀。

他凄苦開口:“喚我來,就只是為了送你們二位最後一程嗎?”

傳這麽一幅畫下去,不就是希望有朝一日那畫被自己看到嗎?

可真是用心良苦。

“是不是覺得很凄慘?當了一輩子的國師雪姬,為了這雪國鞠躬盡瘁,可臨終之時,還不是無子女相送?連個最普通的百姓都不如呢。”

“叫我來這一遭又怎樣,回到八百年前又怎樣,難不成還想要我為你們哭孝嗎?”

他雖是嘴上這樣罵着,可是那雙腳卻像灌了鉛一般,怎麽也無法擡離。

紛揚的紙錢從他清冷的臉頰飄過,就像是打在他面門上的一個個耳刮子。

他輕嘲一笑,似在嘲笑這可怕的因緣際會。

八百年前,他沒有來。

可是八百年後,竟還是擺脫不了命運。

死了好,死了好,也省得他來報仇了。

趙青骨從雪芊身邊離開,去前方看那幅畫軸了,雪芊一個人伫立在一根燈柱下,身體裏的那顆心忽然又開始絞痛了起來,她疼得面容扭曲,低罵道:“戚葉泫,你又在搞什麽?!”

想疼死她不成麽?

她疼得嘴角抽搐,往着地上滑倒了去,可是她卻沒有如期落到地上,就被一個人結實的手臂接住了。

那熟悉的氣息,那熟悉的感覺,讓她身子驀地一顫。

“芊芊。”

是那個熟悉的聲音。

就好像恍如隔世一般,他就這樣突然地出現了。

她仰起頭,真的又看到了那張熟悉的面孔,然而此刻在那張臉上,卻飽含了滿滿的關切之情。

“芊芊,你沒事吧?”他穩穩地接住了她,将她抱在了懷裏。

雪芊呆了好一會兒,才回神過來,想要逃開他的懷抱,可是他卻箍得更緊了。

“芊芊,這麽多天不見,你不想要夫君抱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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