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招魂
既然丢了一支簽, 便也無法再蔔卦了，她收了卦簽，轉身回床上躺下。
心裏想着那個奇怪的男子求到的桃花簽有她掉了的這支好嗎？這可是很難求得到的。
她敲了自己腦袋一下, 提醒自己別去想他，他就是個專門偷心的賊, 好在她如今長着一顆石頭心，不會輕易就被他給打動。
相信用不了多久，他就會知難而退的。
夜晚的時候，她似乎又聽見了一聲奇怪的叫聲, 不過很快那聲音就消失不見了。她起身披了外衣，往着外面走了去。
心裏還是對那日所見之事有疑慮, 于是她順着長廊往着那天去到的煉丹閣走了去。
暗夜下夜風輕蕩, 枝葉翩飛，她冷得打了一個抖，一只夜鴉從頭頂的翹檐飛過, 發出一聲嘶啞的鳴聲。
一股恐怖感從腳底生出，可是她卻停不下來，一直朝着煉丹閣的方向行去。
她下了走廊的臺階, 穿過一片綠意盎然的園子，花木扶疏中伴着淺淺的暗香，繞過一棵比人高的木棉樹, 她又再次看到了那天見到的招魂幡。
白布招魂幡在夜霧中如幽靈一般飄蕩，上面的招魂符就好像是魂魄盤繞, 他們究竟是在招什麽人的魂呢？
“雪姬大人，您來了。”司徒舟的聲音驀然出現, 在幽幽暗夜中吓了雪芊一跳。
她往臺階上望去, 見到他一身灰布長衣立于冷白的月光下, 臉上晦暗不明，身形瘦骨嶙峋，就好像一只鬼一般。
“司徒門主？你這是在做什麽？”
司徒舟從臺階上走下，來到她的面前，道：“雪姬大人，其實我請你來四方門，還有另外一件事情想請你幫忙。”
雪芊總覺得這人透着萬分的古怪，問道：“什麽啊？”
“請随我移步。”他手腕微擡，一身的氣度與客氣。
“到底什麽事啊？”雪芊站着沒動。
“去了就知道了。”
雪芊終是提了步，如今就算不去，怕是也得被他架着去了。
她随着他往煉丹閣裏走去，這個地方那日她與戚葉泫來過一次，可是卻沒有走到底。這次，司徒舟帶着她一路暢行，穿過一扇又一扇的門，最終他推開了一扇圓月形镂空木門，門後的景象卻是令她大開眼界。
她沒想到這後面竟然是一方祭臺，三尺高的圓形石砌露天祭臺，四周站了一圈的四方門弟子，他們每個人手中都舉着一面招魂幡，面龐板正，如同石雕，就好像是那地獄中的陰兵鬼士。
太過震撼了，她從沒見過這麽大陣仗的招魂儀式。
司徒舟請她上祭祀臺，然後端來了一個烏木托盤，上面蓋着一方紅布，道：“雪姬大人，請你為我們招魂。”
“啊？”
司徒舟解釋道：“這祭祀臺乃我兄長所建，昔年他曾游行雪國，結識了雪國的國師熾雪大人，兩人關系匪淺，也常常一起交流劍法巫術，這祭祀臺就是他從雪國回來後，命人修建的。”
“所以，你是想讓我幫你招你兄長的魂？”雪芊忘記了他的兄長其實就是當時在無憂鎮，給戚葉泫下了八百年血咒的人。
司徒舟搖頭：“非也。我是想請你幫我招熾雪大人與山梧大人的魂。”
“招他們？”雪芊大為震驚，這兩位皆是他們雪國的國師，為何要招他們？
“是。如今魔尊重生，唯有招回他們二人的魂，才能夠對付得了那個魔頭。”
雪芊疑惑地問：“為什麽他們就可以對付魔尊？”
“雪姬大人，你還不知道吧，其實，那魔頭就是熾雪大人與山梧大人的孩子。”
“你說什麽？！”
“昔年熾雪大人與山梧大人相愛，他不顧山梧大人是山鬼的身份，執意要與她在一起，他們二人在一起後很是幸福，奈何天意弄人，他們生出的孩子竟是個天生魔種，熾雪大人在孩子出生之時曾蔔了一卦，卦上預言這個孩子将來會成為魔界之主，會禍害人間，于是他們二人為了天下蒼生，決定将這個孩子扼殺于嬰兒時。那一天，他們舉行了很大一場儀式，在全國人的注目下，将那個嬰兒扔進了冰河之中，讓他在裏面活活被凍死。”
雪芊聽後，發出了一聲驚呼來，這樣殘忍地殺害自己的孩子，他們是怎麽下去手的呢？
難怪他們二人仙逝了那麽多年，雪國的百姓們都還記得他們，時不時還會祭拜他們，原來，他們為了雪國，選擇抛棄了自己的親生骨肉。
這樣的大義滅親，試問天下有幾個人能做到呢？
“不過，那魔頭命太硬了，這樣都死不了。如今他又從雪山下爬了出來，不知道往後又會有多少人死于他的魔爪之下，所以，雪姬大人，請你為我們将熾雪大人與山梧大人的魂招回來。”
司徒舟将托木盤上的紅布扯下，露出裏面一盞琉璃瓶來，那圓口瓶似燈又不似燈，裏面放着一條雪白的燈芯，但是卻沒有燈油。
然而雪芊一眼就看明白了這是什麽，司徒舟是讓她點燃這盞引魂燈，而點燃它，卻需要用血，用她這一任雪姬的血，方能招回曾經雪姬的魂。
“芊芊，你怎麽會在這裏？”苑殇的聲音突然出現在臺下，他即刻大步沖了上來。
司徒舟伸手将他攔住，用眼神警示他：“你要做什麽？”
苑殇一把将司徒舟拉了下去，拉到了之前的那扇門後，大門一關，他道：“你為什麽要把芊芊拉進來？她好不容易忘記了前塵往事，你這是又把她推在了風口浪尖上。萬一那個魔頭又來找她怎麽辦？”
“她是雪姬，除了她，還能有誰能夠招回昔日雪姬的魂？”司徒舟甩開他的手，冷聲提醒他道：“你不要忘記了這是我們共同謀劃了三年的大事，殺掉那個魔頭，才是重中之重。只要殺了他，以後就再也沒有人能夠再來找她了。”
“怕就怕……我們殺不了他。”
司徒舟道：“只要熾雪與山梧大人回來的話，就一定可以的。”
苑殇沉默地點了點頭，為了殺掉那個魔頭，他這三年來一直待在這四方門，和司徒舟謀劃了許久，才想出招魂這麽一招，然而要招出已經死了八百年的人的魂，不是件易事。
雪芊在祭祀臺上站了一會兒，司徒舟就又再次走了上來，對她道：“雪姬大人，開始吧。”
她在祭祀臺中央的蒲團上跪下，面前擺着一張方幾，她将引魂琉璃燈放在方幾上，接過司徒舟遞過來的一把匕首。
她右手握住冰冷的匕首，在心裏做了許久的心理準備，才拿着那把匕首往自己左手心劃了去。
她咬着牙，疼痛感從手心蔓延開，她握緊了拳頭，将手舉到那盞琉璃瓶口上，讓掌心的鮮血滴入瓶中。
好疼……
滴了大概半盞茶的時間，瓶內才裝了小半瓶血液，漸漸地，那些血液染紅了那條燈芯，冒出瓶口的燈芯頭逐漸亮起了光來。
那是一簇火紅色的光，火星子在夜中跳動，就好像幽冥鬼火。
而這時，四周那些舉着招魂幡的弟子，身上也流出了血來，那些血從他們的眉心而出，往臉上流淌去，就好像是一條分支縱橫的血河。
看起來額外的恐怖。
不僅如此，她還看見了烏黑的魔氣在他們周身流竄，她訝道：“那是怎麽回事？”
“雪姬大人，那只是招魂的一個步驟而已，血祭，是最好的招魂方法。”
“什麽？！”
原來她之前聽到的那些慘叫聲，就是從這些人口中發出來的，司徒舟定是之前就嘗試過招魂，但是因為招不回來，所以才請她來的。
“那些魔氣又是怎麽回事？”她問。
“我只是請了一只魔來幫忙而已，雪姬大人，放心吧，他們不會有事的。”他繼續道：“雪姬大人，請你開始招魂吧。”
雪芊沉下心神，閉上雙眸，雙臂擡起，在半空中比劃着特殊的手勢，口中吟唱着招魂曲。
“魂兮歸來！東方不可以讬些。
長人千仞，惟魂是索些。”
……
“魂兮歸來！君無上天些。”
……
“魂兮歸來！君無下此幽都些。”
……
“魂兮歸來！何遠為些？”
……
“魂兮歸來！反故居些。”
……
“魂兮歸來！魂兮歸來啊……”
祭祀臺四面的弟子們張牙舞爪往臺階上攀爬，他們的鮮血順着臺階流淌，漸漸融合，形成一個血環。
雪芊細指一點，将引魂燈上的火苗往四周飛去，剎那間，整片祭祀臺都被這殷紅的火苗點亮，火苗往半空上升去，仿若懸空起來的幽冥之火。
随着懸火升空，弟子們的慘叫聲不絕于耳，司徒舟舉辦的這場招魂儀式，是最古老也是最血腥的一種招魂，以血祭魄，招魂歸來。
空中黑霧湧動，仿若深黑的海浪掀翻，而雪芊就好像是一個在風雨飄搖中等候大魚來的垂釣者。
“雪姬大人，國師大人，請你們的魂，回來吧！”
濃霧翻湧得更加厲害，此起彼伏，四周的樹木劇烈搖晃，葉片跟随着招魂幡婆娑起舞，似鬼蹁跹搖擺。
“回……回來了！”
司徒舟的聲音從後面響起，那裏面充滿了驚喜。
雪芊睜開眼，看到在黑霧壓頂的天空中，真的有什麽東西飄浮而來。她跪坐于地，虔誠地向天空中行雪國特殊的禮，那是曾經的國師，是她該尊敬仰望的人。
然而就在這時，身後突然湧起了一陣陰風，一個人影飛落至她身後，那人靠得近，雪芊一時驚訝，正要回頭，可是那人寬大的手掌就覆在了她的眼睛上，并道:“別看。”
“？？”
這是那個男人的聲音？
他怎麽會來？
“你怎麽來了？”她吃驚地問道。
“你，沒有回我的信。”
明天就是二月二了，可她到現在都還沒有給他回信。
他的聲音輕飄飄的，随着風就散了。
雪芊恍然一聽，仿佛聽見了他情緒的低落。
“我……”她想解釋，卻發現自己無從解釋，她就沒有打算要去赴什麽約。
祭祀臺上的另外兩個人司徒舟和苑觞皆滿臉驚駭地盯着突然出現的戚葉泫，指着他驚恐道:“魔……魔……”尊！
他們的話還沒說完，戚葉泫就拂袖向他們掃去，漆黑尖細的魔爪扼住他們的喉嚨，阻止了他們接下來要說的話。
而這時，天地之間現出了一點清透的光，那是月亮皎潔的光輝，雪芊的眼睛被他的手掌捂住，她從那幾條細小的指縫間，看到愁雲慘霧中漸漸劃開一輪皎皎圓月。
圓月似玉盤，而在那玉盤兩側，有兩個人影飄蕩而起，一男一女，男俊女仙，風姿綽約，高華清雅。
那是……熾雪大人與山梧大人！
他們的魂真的被她招回來了！
他們真的同傳言中一樣，如同谪仙一般，天人之姿，出塵不染。
他們皆身着雪衣，烏發雪膚，玉帶飛轉，魂魄在月色中跹行，即使是鬼魂，也無法令人生出畏懼感。
只有敬畏。
滿心的敬畏。
那一刻，她好像感覺四周的魔氣都在為其讓行，他們就像月之使者一般，踏月而來。
覆在自己眼睛上的手在輕顫，他也害怕兩位國師大人嗎？
戚葉泫瞳孔放大，難以置信地看着前方飄來的那兩只鬼魂。
他的身體如墜寒冰中，全身止不住顫抖，眼中布滿了霜花，原來司徒舟要招的魂就是他們啊，這就是他用來對付自己的絕殺武器嗎？
呵呵……
他在心底蒼涼發笑，他此生從未想過還會再見到那兩個人，可是他們就這樣毫無征兆地出現了。
出現得讓他措手不及。
“阿泫……”
又是那個聲音，又是那個聽起來溫柔至極可是卻寒徹心骨的聲音。
他厭惡透了這個聲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