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有蛇
一次不夠, 難道他們又想回來再殺他一次麽？
他手腕一翻，黑袖飛卷，魔氣從他身體裏散發出去, 巨大無窮的力量往祭祀臺四周轟擊，臺柱坍塌, 臺面生出數道如河流的裂痕來。
雪芊一直被他捂着眼睛，她看不到周圍的情況，只能看到指縫之間，正前方那些懸火左晃右翻, 閃爍不定，魔氣從火苗中穿過, 卻穿不滅那些火, 它們就像長明燈一般，經久不熄。
魔氣向着月下的那兩個白影襲去，黑霧漸漸籠罩了那邊的白光, 雪芊看不清楚對面發生的事情了。
太暗了。
天地間一片昏暗，就連那好不容易撥開雲霧的月亮都又被他的魔氣染黑了。
四野下只能聽見那些弟子們的不疊慘叫聲，遠方魔氣與鬼魂的較量, 雪芊卻聽不清。
在旁邊一根臺柱倒下來之時，她被身後的人抱了起來，淩空往後飄飛, 逐漸遠離那座四分五裂的祭祀臺。
很快，他們就離開了四方門, 落入了一片林子中。
她的眼睛終于重獲光明，不過這林子裏卻依舊黑暗, 少許幾縷月光穿透枝葉, 照在長滿青草的地上。
她轉過身去, 大聲問道:“你剛剛那是在做什麽？”
“我只是……來找你。”他言簡意赅地答，一張臉隐在暗影中，看不清楚神情，“你沒回信，我只能來找你。”
“那你剛剛為什麽要使用魔氣？”
不僅對司徒舟和苑觞大打出手，還震碎了祭祀臺，甚至還向着熾雪大人與山梧大人出手。
他垂着眼，并未看她，道:“我控制不住我自己。”
他一看到那兩只魂魄出現的時候，就壓抑不住自己內心的怨恨，他根本停不下來，他只想殺戮，永無休止地殺戮。
雪芊聽他這話，心裏怒火升起，心道你控制不住，所以你就要去殘害別人？
她轉身就走，戚葉泫在後面喊住她，“你要去哪兒？”
“我要回去。”
她走了沒幾步後，聽到從後面傳來的一聲響動，她訝異地轉過身去，見到高大的身影倒去了地上，正艱難地撐着一棵樹。
“你怎麽了？”她走過去問。
戚葉泫垂着眉眼，青絲擋住了部分的臉，緊抿的嘴唇似乎在哆嗦。
他擡起黑濃的長睫來，狀若可憐地說:“受傷了。”
“哪裏受傷了？”雪芊不由自主地問道。
戚葉泫一只手擡起來，放在自己的胸口上，道:“這兒。”
他的心，現在很痛。
抽痛無比。
“嚴重嗎？”雪芊站在他面前問道，“怎麽沒見你流血啊？”
“內……傷。”
“哦，那你回去好好調養一下，我先走了。”
她轉身欲走，可是卻被他拉住了手腕，“你要丢下我一個人在這裏嗎？”
雪芊知道他這人是個無賴，現在這是又要開始耍無賴了。
“你受內傷我也幫不上什麽忙，我留在這兒幹嘛？”
“這裏荒郊野嶺的，你留我一個受重傷的人在這裏，萬一有怪物來襲擊我怎麽辦？”
“你是魔，還怕怪物？”雪芊心道你就繼續演，剛剛那麽兇殘的一個人，竟然睜眼說瞎話說自己怕怪物。
“這樣的林子，狐妖女鬼甚多，萬一我碰上了，她們看上我這張臉，纏上來吸我精魄怎麽辦？你真的要這麽狠心丢下我嗎？”
“你……厚顏無恥！！！”
“我怎麽厚顏無恥了？不是你自己說的我這張臉好看嗎？要是我被她們給強占了，那我還怎麽把清白之身留給你？”
“？？！！”
雪芊氣得臉都綠了，抓狂道:“啊啊啊啊！我就沒見過像你這樣不要臉的人！”
戚葉泫見她氣得暴跳如雷，驀然笑了，道:“在你面前，何須要臉？”
雪芊兩眼瞪着他:“你敢說你還有清白之身？我信你個鬼！”
戚葉泫目光真誠地看着她，說:“我有的。”
雪芊立刻移開視線，不敢看他的眼睛，催促道:“你快放開，我真要走了。”
“可是你還沒有回我的信。”他抓着她的手不放。
“那個啊……我就……不去了吧。”雪芊努力扭動自己的手。
戚葉泫攥得很緊:“既然不去，那你今夜就留下來陪陪我吧。”
“？？？”雪芊在心裏一個勁地罵他死流氓，吼道:“快點放開我！你信不信我對你不客氣？”
戚葉泫不為所動，而是抓起了她的另外一只手，說:“你的手流血了，還沒有包紮。”
雪芊咬着下唇，她的左手已經痛得快要麻痹，上面的血液凝固在一起，她一直輕握着拳頭，不敢動彈。
他從懷裏取出一個藥瓶來:“把手攤開，我給你上藥。”
雪芊聽到他的溫柔細語，心裏一軟，慢慢将手掌打了開，上面一條一寸長的血口，慘不忍睹。
戚葉泫為她将藥粉撒在傷口上，心疼地問:“疼不疼啊？”
雪芊被他這溫柔一問，竟問得鼻酸了起來，道:“不疼。”
戚葉泫邊給她撒藥邊道:“小孩子家家的，還學別人逞強。”
“你……”她努了努嘴，閉口不言。
戚葉泫又道:“那四方門的司徒舟已經與魔界的人勾結成一團了，我拆他的臺子，只不過是看不慣他與魔勾結。”
“你說他……與魔勾結？”
“那不然呢？那麽強的魔氣，你覺得他從何而來？”
“他說他請了一個魔來幫忙，這不算是勾結吧，也許那只魔是改邪歸正的好人呢。”
“呵，那你知道這幾個月間四方門死了有多少弟子嗎？他們對外宣稱那些人都是被魔尊殺的，其實，那些人都是被他們拿來招魂而死的。他們正是因為招不出魂，所以才把目标轉到了你的身上。”
“雪國國師的魂，又豈能由外人随意招回，當然只能靠你這個第二十三任雪姬來招了。”
“什麽？你是說那些人都是他們自己害死的？”
“大多都是，魔尊的确有殺過他們的弟子，但絕沒有殺過那麽多。”
“難怪這四方門會冤魂不斷？原來他們的魂不肯散去是因為自己死得很冤啊，被師父白白當成了試驗品害死。”雪芊輕嘆了一口氣，“希望他們的亡靈能夠得到安息。”
過了一會兒，她才問:“為什麽他要這樣做？為了招出魂來不惜殘害自己的弟子？”
“因為，他要為自己的兄長報仇。是魔尊殺了他的兄長。”
“那……這魔尊也真是該死。”
戚葉泫正在為她包紮的手一用力，疼得雪芊差點背過氣去，大叫道:“痛！你能不能溫柔一點？”
戚葉泫一雙眼睛深如幽澗，盯着她說:“他兄長害死了魔尊的師父，你覺得這仇該不該報？”
“啊……竟是如此？”
僵了片刻，她才道:“未經他人苦，不敢妄斷言。他們之間的仇怨，我就不評頭論足了吧？不過，你知道的事情還挺多的哈？”
戚葉泫冷哼了一聲:“畢竟，比你多活了幾百歲。”
雪芊低頭看自己的手，手心上被他纏繞了一條手絹，這是他從自己袖子裏扒拉出來的，連問都沒有問她一聲，這人還真是一點都不見外。
她與他靠得近，他的發尾掃在她的手背上，格外的刺癢，她想把手縮回去，可是他卻一直拽着。
“你的傷……還好嗎？”她吞吞吐吐地問。
“不好！很疼。”他語氣很沖地說道。
“你沖什麽沖？又不是我傷的你！”雪芊也低吼道。
“可你想抛下我一個人在這裏。”
雪芊看在他為自己上藥包紮的份上，道:“不抛下你總行了吧？”
戚葉泫嘴角暗自上揚，抓着她的衣袖，說：“前面好像有個破廟，你扶我過去休息。”
“哦。”雪芊将他扶了起來，見月光中他的半邊臉毫無血色，心中思忖難道他真的傷得很重？
她用右手扶着他往前走，可是他卻一直往她身邊靠，幾乎是黏在她身上一樣，她提醒道：“你站直！”
他的手忽然捂上胸口，叫苦連天：“哎喲，好痛哦。”
“……”
她嘀咕着：“誰讓你對熾雪大人他們出手的？活該！”
她說完後，他叫得更慘烈了，“我會不會痛死啊？”
“好啦好啦，別叫了，一個大男人，像個姑娘家似的，叫得多難聽。你要是真難受的話，就靠着我，再堅持一下，前面很快就到了。”
他這才停止了哀嚎，嘴上噙着笑，往她身上貼了去。
“對了，你先前有沒有聽清楚山梧大人說的是什麽啊？剛才那些弟子們的慘叫聲太大聲了，我都沒有聽清楚。”
戚葉泫蓋下長睫，藏住眼底的寒霜，道：“她應該說的是……找死吧。”
“哈？是嗎？”
“嗯。我是魔，她不喜歡我的。”
過了一會兒，雪芊才笑着道：“你剛看見了吧？山梧大人與熾雪大人真的是高雅出塵，聽說他們的感情十分的好呢，在雪國內一直都流傳着他們的佳話。”
戚葉泫默默不語，突然間就變得安靜了下來。
雪芊沒有注意到他的異常，繼續說道：“那個魔頭是他們倆的孩子，估計也長得很漂亮吧？”
她好奇地将臉轉過去，問：“你，有沒有見過那只魔頭啊？”
他緩緩擡起臉來，面色灰敗，沒有往日裏的那種顏色，輕搖頭道：“沒有。”
“好吧，想來像你這種角色，也沒有機會見到那個魔頭。”
接下來的一路，他都沒有開口說話，整個人像是沉入了冰河裏一樣，身體很冷，渾身散發着冷氣。
雪芊将他扶進了他說的那間破廟裏，将他放在地上的幹谷草上，問：“你沒事吧？”
他并未受傷，只是心口難受而已，那種苦痛感蔓延至四肢百骸，他只要一閉上眼睛，就能看見那兩個人的身影。
他看向她，道：“我受了很嚴重的傷，我需要打坐，在我打坐的期間，你……不能走。”
“行行行，我不走。”話雖這樣說，可是雪芊卻在抓耳撓腮，這麽小一間破廟，她今夜要跟他孤男寡女的一起待在這裏嗎？
這家夥該不會是故意帶她來這破廟的吧？
她悄悄瞟了他一眼，這家夥長得人模狗樣的，美人皮骨下該不會是藏着一只禽獸吧？
“在那傻站着幹嘛？快過來睡覺啊！”戚葉泫開口道。
“？？？”
雪芊走過去，蹲下身，拾了地上的許多幹谷草，抱着往對面的牆腳走去，将那些谷草鋪在地上，道：“我睡這邊，你待那邊。咱們劃定楚河之界，你不許過來。”
戚葉泫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眼裏藏着富有玩味的笑，說：“這種地方，應該會有很多蛇啊鼠啊之類的，你确定你要一個人離我那樣遠？待會兒若是真有什麽動物來了，我可是救不了你的啊。”
“什麽？有蛇？？”雪芊驚駭萬分，傻愣在原地，“要不，我還是回去吧……”
“那你自己走吧，我現在受着傷，沒辦法送你。”
“那我真走啦？”雪芊見他同意自己離去，真的朝廟門走了去。
“走吧。”
雪芊露齒一笑，同他揮手道別，“那再見啦。”
說完後，她就大步跑了出去，沒有絲毫的猶豫。
她跑進了林子裏，朝着四方門的方向跑去，可是走了一會兒，她才發現有些害怕，剛剛跟着他一起，所以沒覺得這林子有那麽恐怖，可是現在一個人的時候，她看着前方的那些樹，總覺得像是鬼影。
就在這時，前面草叢裏有動靜傳來，她低頭一看，竟看到一條青色的小蛇在草上梭行。
“啊！！！”
她吓得魂飛魄散，轉身狂奔了起來，往着剛才的破廟跑了回去，好在她走得不算遠，很快就跑回了廟子裏。她吓得啊啊尖叫，聲音将林子裏的鳥都全吓飛走了，她一股腦沖進了地上打坐的人的懷裏，大喊道：“有蛇！有蛇！啊啊啊！”
她撲進他的胸膛，尋求着庇佑，哭哭啼啼道：“真的有蛇！真的有！”
她的聲音打着顫，斷斷續續的，就像是啞了聲的夜莺。
戚葉泫輕聲一笑，手對着那扇廟門一掃，大門便就阖了上去，他安慰她道：“我已經把門關上了，并且施加了封印，那些蛇啊，是進不來的。”
雪芊吓得丢了魂，即使他這樣說，可是她腦海裏滿是那條青蛇的影子，抱着他忘記了撒手。
戚葉泫低下頭來，也不提醒她，就那樣靜靜地看着她的發頂。
過了一會兒，雪芊才漸漸冷靜下來，埋在他胸膛裏的臉擡起來，問道：“那些蛇真的進不來了？”
她此刻被吓得面如菜色，看起來好不凄慘，戚葉泫答道：“進不來了。”
雪芊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一張俊臉，這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她登時往後退，打算從他身上起來。
可是卻被他攬住了腰肢，又給拖了回去，她的鼻尖撞上他的下巴，驚得她睜大了眼。
“你……”她大腦一片空白，兩人隔得這樣近，而且她此刻還是坐在他腿上的，她的身體一靠近他就熱了起來，熱得她想逃走。
暧昧的氣息在兩人之間萦繞，她的臉龐燒了起來，怯怯地看着他那幽深的眸。
“芊芊……”
他的眼皮覆了下去，溫柔的臉湊近，似是要吻她。
不可以！
腦子裏這樣一個聲音在大聲提醒她。
不過他的唇卻并沒有落下來，他将她擁入了懷中，緊緊地抱住，道：“今夜，不許再丢下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