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聽到“卧底”那個詞的瞬間,赤井秀一的眼神就銳利了起來,聲音低沉地反問:“你是誰?”
但對面的青年卻完全沒有給他解釋的意思。
黑發青年慢悠悠地把手機貼在耳邊,另一只手漫不經心地把玩着一顆子彈,他說話的語氣始終輕松随意,仿佛他們兩個人并不是不久前才互相拿着狙擊木倉準備對狙,而是在公園裏偶然碰上普通聊天一樣。
“在我們這邊,問別人的身份之前一般都會先自我介紹,還是說,美國那邊并沒有這樣的習慣?”
赤井秀一心中的警惕頓時更深了。
這句好像只是在唠家常一樣的話已經顯示出了很多的信息點,對方不僅知道他是卧底,而且對他FBI的身份也有一定的了解。
雖然不清楚了解到了什麽樣的程度,但就算對方接下來直接報出他的真名,赤井秀一也不會太意外了。
——對方到底是誰?
那邊的青年卻似乎并不在意赤井秀一在想什麽,只是接着說道:“況且,你們的人追着我的員工跑了這麽多天,我還以為你們就是為了找我呢。”
他的聲音裏帶着一點遺憾。
“難道是我自作多情了嗎?”
赤井秀一立刻想到了桑格利亞的那通電話,雖然對方依然沒有明确指出自己的身份,說話的內容始終給人一種不清不楚的感覺,但他已經可以肯定這就是那天和桑格利亞打電話的那個人。
得到這個結論之後,赤井秀一立刻想到了很多細節。
首先,桑格利亞對那個人非常尊敬。
那種尊敬絕對不是扮演出來的效果,因為桑格利亞當時只是在和對方打電話,他當時的神态表情根本沒有人會看得到,但桑格利亞依然本能地表現出了對那個人的敬畏。
赤井秀一對桑格利亞的了解不深,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桑格利亞在組織裏的綜合實力絕對屬于前列,自己那天去跟蹤對方險些被發現也證明他并不是只有武力,而能讓這樣的人心服口服表示尊敬的人,顯然不可能是什麽簡單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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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現在更是輕松地挑明了他的身份。
“你想做什麽?”
赤井秀一不再問青年的身份了,指望對方自報家門顯然不可能,他讓桑格利亞在組織裏隐藏了這麽久,不可能這麽簡單就把情報告訴自己。
不過他心底也有猜測,對方大概率不是站在組織那邊的人,或者更确切地說,不完全是。
——對方可能是組織成員,但看桑格利亞就知道了,他對組織多半沒什麽忠誠度。
理由也很簡單,因為如果青年是站在組織那邊的人,FBI在組織基地那邊的行動早就出問題了,但現在的事實是,基地行動一切如常,對方出現在這裏,也只是阻攔他們不去追遠山浩一,除此之外态度甚至還很平和——換成除了他以外的任何一個組織成員,知道赤井秀一是卧底都不可能是這種态度。
這已經可以代表很多東西了。
“我想做什麽?”青年像是被他問住了,先是停頓了一會兒,然後随意笑道,“我今天只是過來打個招呼而已,順便希望你們不要在追我的員工了,畢竟我們之間也沒有什麽利益沖突,不是嗎?”
赤井秀一沒有說話,只是眉頭皺得更深。
到目前為止,青年确實如他所說并沒有做什麽,但這并不代表對方身上就完全沒有危險。
事實上,哪怕這個人還什麽都沒有做,赤井秀一卻直覺對方比自己目前見過的所有組織成員都要棘手。
這是一個無法控制的隐患。
而“隐患”本人的态度依然是和和氣氣的,如果忽略對方送來的三顆見面禮子彈,他看起
來幾乎可以稱得上是陽光開朗。
他非常有耐心地問道:“你還有什麽想問的嗎?”
雖然他不一定會回答就是了。
赤井秀一顯然也清楚這句對方沒說出口的潛臺詞,他的聲音恢複一貫的平靜:“你似乎完全不擔心我把桑格利亞的事告訴組織。”
“就算我的卧底身份暴露,我也可以在那之前把這件事傳出去,也許組織的人不會完全相信我的話,但也一定會懷疑。”
組織裏從上到下都不缺多疑症,就算是卧底的話,也一定會讓他們對桑格利亞産生懷疑。
赤井秀一進組織還沒多久,桑格利亞在組織可待了好幾年,對方難道真的不在乎自己的布局被毀嗎?
“我當然非常擔心,”對面半真半假地嘆了一口氣,“就是因為太焦慮了,所以我才專門過來找你。”
“我們來做個交易吧,你可以繼續當你的卧底,而我只需要你守口如瓶。”
他說:“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原本應該是打算把桑格利亞的事上報然後當做自己在組織裏的踏板吧,要是你同意合作,晉升的事我也可以讓桑格利亞幫你,而你只需要當做什麽都不知道。”
赤井秀一握着手機的手指緊了緊:“聽起來這對你來說似乎沒有什麽好處。”
“是啊,誰讓我有把柄落在你手裏了,”青年微微嘆息,“我也沒有其他辦法啊。”
這個交易确實可以說是非常有誠意了,按對方的說法,自己只需要幫忙隐瞞桑格利亞的事——甚至也談不上隐瞞,只是當做什麽都不知道而已,怎麽看都是對方付出的代價更大。
對方說話的語氣也像是不得已而為之,但事實其實剛好反過來。
他說着類似投降一樣的話,但真正的主動權從一開始就在對方的手中。
青年越是這樣的态度,赤井秀一越覺得危險。
他從一開始就知道他們是FBI的人,但赤井秀一所知曉的也就只有一個桑格利亞,而且還不算特別了解。
一個完全無法摸清虛實目的的家夥,比任何敵人都要來得可怕。
“不用這麽急着決定,”他最後說道,“我還算比較有耐心,所以你也可以慢慢考慮。”
“哦對了,”忽然想到了什麽,青年補充道,“拿子彈當見面禮好像還是有點太粗暴了,那就再加一個免費的情報吧。”
“你們這次的行動組裏,有個叫柴田的人吧?”
說完這句話,對方就挂掉了電話。
FBI裏大部分都是本國人,但像赤井秀一這樣的人也不少,特別是高層把組織列為重點目标之後,也培養了不少對日本了解較多的線人。
柴田就是其中之一,因為對周邊的街道很熟悉,這次也被安排進了行動組。
赤井秀一對這個人了解不多,也沒見過面,成為卧底之後他就很少在FBI其他成員面前露面了,更沒什麽交流,只是商量行動計劃的時候聽他的上司提起過。
那個青年提到柴田絕不是偶然。
赤井秀一很快想到了一個糟糕的可能。
卧底。
他們可以向組織派出卧底,組織當然也可以做到同樣的事。
赤井秀一立刻給他的上司打了電話,簡單地說明了一下這邊的情況,他的上司立刻了然地說道:“我會讓人去盯着柴田,但是那個人是怎麽回事?”
他的上司指的自然是那個忽然出現又消失的青年。
對方其實沒有和赤井秀一說很長時間的話,但每一句話裏的信息量都大得驚人。
首先,不管柴田是不是卧底,他們行動組的人員安排是最高級別的機密,對方卻很自然地說出了柴田的名字,并且直言他在行動組。
這一點遠比柴田是組織安排進來的卧底還要讓人心底發寒。
赤井秀一響起青年的聲音,對方的聲線沒什麽記憶點,百分百是合成的人聲,偏偏卻又讓人印象深刻。
——說着自己的把柄被他抓到,實際上卻比任何人都滴水不漏。
“我會找到他的。”
他的上司一愣,而後回答道:“你也不用太着急,我們現在的重點還是組織。”
赤井秀一不太上心地應了一聲,目光望向了對方剛才停留的方向。
無論你是誰——
我會抓住你的。
收拾好木倉支從原來的大樓離開後,羽柴尋低頭看了一眼表。
應該來得及趕回去。
不過他還是希望兵津會的那位大哥能撐久一點。
畢竟計劃總是會出現各種意外。
就像現在這樣。
一牆之隔的角落,羽柴尋看着正和自己的某位部下交戰的安室透,深感卧底都是一群麻煩的家夥。
他的那位部下是來幫他收拾現場的,畢竟羽柴尋現在時間緊迫,實在沒空把所有東西都複歸原樣面面俱到,結果沒想到人居然在半途中被安室透堵住了。
得把安室透的注意力引開才行。
不然別說收拾現場了,自己的人說不定都會被安室透直接抓住,事實上看現在的情況,估計也差不多了。
羽柴尋換了把趁手的手木倉——狙擊木倉太過顯眼,已經被他藏在了大樓裏和手下說好的某個角落裏,他低下頭給彈匣裝彈,而後眯着眼對着兩人旁邊的水管開了一木倉。
安室透立刻轉身,他的反應速度可以說是非常快了,目光很快就鎖定了身後某個在牆角一閃而過的深色衣料。
但剛才的那一木倉顯然也不是結束,第二顆子彈打中了安室透身後的路燈。
安室透迅速避開碎裂的玻璃,這一木倉非常穩,也足夠準——對方一開始就不是為了打他,因為就在玻璃燈罩碎裂的幾秒鐘內,他原先追到那個奇怪的家夥立刻抓住了這個機會,等安室透回過頭,人已經跑得無影無蹤了。
幾乎沒有猶豫,安室透直接更換了目标,依靠子彈發射的方向判斷對方的大致位置。
這塊地方藏人的位置很有限,安室透目光警惕地在周圍掃過,忽然,危機預感讓他立刻回頭,毫不猶豫地就将木倉口朝向了身後。
見對方沒有和他對峙的意思,安室透直接追了過去。
逼仄小巷裏的追逐戰會加大被追的那個人的心理壓力,羽柴尋雖然不算太緊張,但也不由得皺了皺眉。
不用像在組織裏一樣隐藏實力,安室透的好身手展露無疑,想要徹底甩開對方還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幾個來回之後,安室透抓住對方的手臂,但對面也很快就采取了反擊措施。
近距離的搏鬥很難使用木倉支,安室透看見對方的長相,很陌生的臉,體格不算健壯,但是對技巧的使用非常娴熟,比起剛才沒能看出太多細節的木倉法,對方的近戰能力也足夠讓安室透有些驚疑不定。
“你是誰?”
這個問題羽柴尋既然沒有回答赤井秀一,當然也不可能告訴安室透,從見到安室透開始,他甚至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
和赤井秀一對話是遠距離,而且專門用了合成的聲音,但這種近戰的場合,以安室透的敏銳,稍有不慎就會有暴露的風險。
雖然羽柴尋也可以捏假聲,但也沒必要冒那種風險。
他的時間也不多了,不能繼續在這裏和安室透耗下去。
打定主意,一把匕首已然出現在了羽柴尋的手邊,他毫不猶豫地朝自己被安室透抓住的手臂刺去。
安室透瞳孔微縮,他的手背被劃傷,而與之相對的,是對方被自己刀刃深深刺中的手臂。
這種用傷敵八百自損一千都不足以形容的純純自殘式打法讓訓練有素的安室透都愣了一下,但效果确實也很好,對面那人直接抓住了這個瞬間的機會,想都不想就推開他跑路。
幾分鐘後,見實在追不上的安室透不得不停下了腳步。
他還有組織的任務在身,暫時還不能離開這片區域。
他低頭瞥了一眼自己手背上的傷口,可以說,比起之前被人用子彈打傷肩膀,這點傷頂天了也就包條繃帶。
想到那人剛才的舉動,安室透忍不住皺起了眉。
不管是一開始開木倉打燈泡,還是後來為了讓他松手刺傷自己,都足以證明對方是一個目标非常明确的人,而且只要能達到目的,他甚至不在乎多付出一點代價,刺傷自己的時候,那個家夥連瞬間的猶豫都沒有出現過。
那個人對自己也有一種無動于衷的冷漠。
對方看起來也不像是組織的人,被他掩護逃跑的那個人身上有幫派的标識,如果是組織的人,他顯然沒必要幫他。
但那些幫派裏什麽時候出了這麽一號人?
安室透負責情報搜集,對面幫派的大部分骨幹成員都見了不少,剛才那個人卻是第一次見,而且之前也沒有任何情報指出對面還有這樣一個人。
簡直哪裏都透着古怪。
電話響起,很可能是渡邊崎的來電,自己離開那邊有點太久了。
想了想,安室透一邊和渡邊崎通話,一邊往回走到碎裂的路燈那邊,找到了那顆子彈。
雖然想靠子彈确認對方的身份不太現實,但好歹也是個線索。
另一邊,羽柴尋迅速換上了自己原來的衣服,然後趕到兵津會伏擊他和琴酒的大樓。
兵津會這次顯然是打定主意要拿下琴酒,大樓內部和他之前離開的時候有很大的變化,羽柴尋仔細察看了一會兒周圍留下的戰鬥痕跡,他們應該還在附近,戰鬥也沒有結束。
看來他回來得不算太晚。
羽柴尋瞥了一眼自己手臂的傷口,思索片刻後,他把自己衣袖劃開好幾道,同時在原來的傷口周圍又加上了幾道輕重不一的刀口,好讓之前的那道傷看起來不太顯眼,并且連另一只手臂也沒有落下,整個就像是和人掙紮時留下的一樣。
衣服很快就被他自己的血液染紅,為了以防萬一,羽柴尋在自己的後背也弄出了一些明顯的擦傷,整個人更是刻意搞得灰頭土臉的,反正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覺得不管是安室透還是琴酒看不出問題之後,他才終于停下手。
雖然自己最後多半又要被送去讨厭的醫院,但為了以防萬一,還是做好萬全的準備比較好。
接着,羽柴尋一邊往琴酒的方向找去,同時也一邊思索着什麽。
十來分鐘前他聯系了基地的其他人,快速說明了這邊的情況,朗姆應該很快就會派人過來支援。
這可都是自己不在場證明的見證人。
想着這些,羽柴尋隐隐聽到了幾聲木倉響。
琴酒就在樓上,能和他對峙這麽久,應該是兵津會的那個人。
思考了一會兒,羽柴尋覺得自己別過去比較好,以他現在的情況,上去要符合人設就必然會被當成人質,當了人質之後嘛,他估計離死就不遠了。
哦,他不是說兵津會的人會把他怎麽樣,他說的是琴酒。
要是面前有人拿人質威脅琴酒,那他肯定先殺人質。
想都不用想。
為了避免當人質,羽柴尋也就幹脆半窩在角落,等着琴酒解決事情之後下來找自己。
順便他也休息一下。
雖然羽柴尋平時也經常趕場子,但像今天一樣緊張刺激的還是少數。
不過他還沒休息多久,他這一層樓就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是千葉正人。
和羽柴尋現在的凄慘狀态相比,對方看起來就好多了,也就是衣服破爛了一點,身上倒是沒什麽大傷。
看見羽柴尋半靠在牆壁上,對方先是一愣,而後忽然朝他露出了一個特別古怪的笑容。
羽柴尋心無波瀾,心說這家夥不會打算抓自己再去向兵津會投誠吧?
事實證明他的猜測完全正确。
“只要抓到你……他們一定會放過我的……”
千葉正人的精神狀态顯然不怎麽樣,被自己的心腹背刺之後,他那本來就不咋樣的心态就徹底崩掉了,滿腦子都是自己之後該怎麽跟兵津會解釋。
顯然,在他看來,琴酒一個人顯然敵不過兵津會這麽多人,而千葉正人當初既然可以那麽幹脆地背叛兵津會轉投組織,眼下當然也不會介意再去投靠兵津會。
非常牆頭草了。
而落單又受傷的羽柴尋顯然是一個不錯的投誠禮物。
羽柴尋很想讓他醒醒。
他要是兵津會首領,在知道千葉正人背叛的那一刻估計就已經決定好他的結局了。
不過這話和對方說也沒用,千葉正人也不會聽,所以羽柴尋也懶得說什麽,開始琢磨該怎麽用自己現在這副怎麽看都是武力值負數的身體和對方演戲。
千葉正人不知道羽柴尋在想什麽,直接就朝他沖了過來。
發現對方用的是匕首,羽柴尋挑了挑眉。
估計是子彈用完了,這倒是好事。
被千葉正人用刀抵住脖子的時候,羽柴尋沒有掙脫。
他身上的傷畢竟是自己搞出來的,真實感可能還是有點欠缺,千葉正人用的剛好是匕首,倒是可以幫他增加一點真實感。
傷口都是新的,羽柴尋全身上下都帶着火一樣的灼痛感,但痛覺也讓他的意識更清醒,他注意到樓上的木倉聲終于停止,以及一個很容易就會被忽略掉的腳步聲。
額角有血流下來糊住羽柴尋的一只眼睛,下一秒,壓在他身上的千葉正人被人狠狠踹開。
琴酒。
羽柴尋餘光瞥見琴酒一臉冰冷地準備對千葉正人開木倉,迅速叫住對方提醒道:“我們今天的任務還沒結束!”
千葉正人腦子裏還有他們需要的情報,他還不能死在這裏。
因為話說得急,加上剛被千葉正人掐過脖子,剛說完羽柴尋就忍不住劇烈咳嗽了起來。
木倉響沒有出現,但千葉正人的腦袋也被琴酒一腳踹蒙了,半天都沒回過神。
羽柴尋低着頭,看見琴酒的黑色衣角停在自己身邊,對方的身影遮住了身後的窗戶,讓他的視野範圍都微暗了下來。
血也糊得羽柴尋的一只眼睛有點睜不開,但有些事情還是得先彙報一下。
“我剛才給朗姆打了電話,他們應該很快就會過……嘶。”
琴酒按住了他手臂上的某處傷口,見到羽柴尋吃痛的表情,他才面無表情地換了沒有傷口的地方抓住,然後把羽柴尋從地上扯了起來。
羽柴尋一下子沒站穩,又被對方扣住肩膀。
“快沒氣了就少說點廢話,”琴酒的聲音涼涼地壓在他耳邊,“蠢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