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章節
見一群人正圍觀在那裏,家奴在兩邊撥開人群,卓玉嬈得出空子緩步向那具屍體接近。
老洪此時已經斷氣,身體冰冷僵硬,手腳被江水泡得灰白浮腫,右邊的臉頰上粘着浮萍和灰土,額上還有些淤青。他的身上綁着幾塊巨石,花白的頭發濕漉漉的,用深褐的布條綁着,松松垮垮的斜在一邊,幾根發絲淩亂的散落着,與記憶中那個精神矍铄的身影一點也不相符。
卓玉嬈望着他,下意識地捂住了唇,手指止不住地發顫,這時候,一個漁夫模樣的人跪在她的前面,向卓玉嬈說起了今天早上的事。
這一帶位處江邊,靠打漁為生的人家也不少,今天五更這漁夫撒網打漁時,發現漁網被什麽東西勾住,怎麽拉都拉不動,生怕維持生計的漁網被扯壞,他只能潛下水去查看勾住漁網的東西到底是什麽,結果竟然在江底發現了一具屍體,而且看腐壞程度,應該是剛死去沒多久。
被吓得魂飛魄散的漁夫趕緊叫來了幾個人,衆人合力把那具屍體撈了上來,仔細辨認時,這才認出此人是江月樓的管家老洪。因為事關江月樓,他們更是不敢怠慢,連忙請人去通知這個消息,正好遇上了前來尋找管家的霍家家奴。
卓玉嬈站在那裏,目光觸及到老洪屍體上的幾塊巨石,不由心中沉痛,她不知道老洪為什麽選擇自盡,但是她知道,這位慈祥善良的老人即使在死前,還是在心心念念着自家樓主的,因為怕見到自己的屍體,霍斬言會心疼難過,甚至不惜讓自己的屍體永遠的沉在江水中。
她緩步走了過去,蹲在老洪的身邊,伸手不緊不慢地為他解着身上的繩索,與此同時,那些家奴也都紛紛跪了下來,垂頭低聲啜泣着。
他們将老洪的屍體帶回,以霍家人的禮儀将他安置在江月樓的大廳中,此時距離霍斬言和卓玉嬈成親還不到三天,大廳中的喜字和紅綢還未來得及拆下,原先歡天喜地的一家人被這突然的噩耗打擊住,家奴侍女滿滿跪了一室,啜泣聲此起彼伏,繁華之中,更顯悲涼。
卓玉嬈站在大廳的中央,望着老洪的屍體發呆,不知道為什麽,一種不好的預感漸漸萦上她的心頭,望着諾大的江月樓,恍惚之中,竟感覺某種絕望的氣息正在靠臨。
她轉身離開了大廳,步伐有些虛脫和踉跄,想起霍斬言,美麗的眉目中不由浮現出悲痛和哀愁,如果讓他知道了這件事,又會是怎樣沉重的打擊?
此時的霍斬言站在內室的勾欄前,手裏握着那支骨笛,望着對面碧綠的池水,一動也不動,透過微風浮動的輕紗,身形清冷而孤獨。
卓玉嬈邁步走了過去,遲疑了片刻,輕聲喚道:“斬言……”
霍斬言恍若未聞,也沒有回頭看她,表情木然恍若凝固了一半,沒有一絲的回應,眼眸像是一潭死水,絕望而幽涼。
卓玉嬈的聲音哽咽,她向前走了一步,咬着牙艱難道:“斬言,老洪死了……”
輕紗後的霍斬言一愣,凝固的表情終于有了些許觸動,他的雙手輕顫,用力握緊了手裏的骨笛,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對面的池水,張了張口,似乎想要說些什麽,片刻之後,還是寂靜的沉默了下去。
卓玉嬈站在閣樓良久,注視着霍斬言一動也不動的背影,終于忍不出哭出聲來,聲音裏滿是哀求:“斬言,難道你真的站不起來了麽?老洪就在那裏,你去見一見他啊……”
霍斬言的身體輕顫,他微微側首,神情落寞而哀傷,止不住地輕咳了幾聲,最終緩緩轉過了頭,絕望閉上了眼睛,一滴清淚無言的劃過臉龐,被吞沒于悲傷的寂靜中,良久之後,他終于開口,聲音無力而嘶啞,像是垂暮之人花盡了最後一絲力氣:“把他……安葬了吧……”
老洪死了,帶着無盡的悔恨和自責,他以為自己對不住老樓主的囑托,對不起少主人的厚愛,唯有一死,方能成全了自己對江月樓的赤膽忠心。
可是他沒有想到,自己的死會成為壓垮霍斬言的最後一根稻草,這個滿腹心事的少年,從很小的時候便跟他相依為命,早就将他當成生命中最重要的那個人,他不曾怪過他,不曾怨過他,即使知道了十幾年前的那個真相,也從來都沒有要責怪他的念頭。
蕭蕭的死,将他的心傷了大半,信念的垮塌,讓他的世界都跟着淪陷,然而這個少年總是那樣的堅強,在巨大的苦痛面前依舊能勉強支撐着站起來,因為他知道,這個世上還有需要自己守護的人,他們愛戴他,擁護他,誓死追随着他,只要這些人還在,他便沒有退縮的理由。
可是,如果一個人連他的至親至愛都保護不了,他還有什麽勇氣,去守護所有的人?
霍斬言瘋了,就在老洪死去的第二天,這個沉靜溫雅的貴公子,跌跌撞撞闖入繁華熱鬧的街頭,見到一個姑娘便死死的拉着人家不松手,面容裏含着癡癡傻傻的笑容,深情凝望着面前的姑娘,就像在看着摯愛的那個女子,嘴裏還在喃喃的念着她的名字。
過去的時光,終如逝水一般,滔滔流過,永不回頭。回首自己曾經走過的路,他發現自己的過去竟然一片空白,唯有記憶中那道明媚的身影還會時常浮現在眼前,即使現在精神混亂,他不記得自己是誰,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份,還是無比清晰的記得那個女子的名字。
“蕭蕭……蕭蕭……”他握着手裏的骨笛,将那個女子緊緊抱在了懷裏,力道之大,仿佛要将人家揉進自己的身體裏去,這樣他們就能血肉相連,不再會分開,再也不會分開了。
被他拉住的那個姑娘,滿臉驚恐,望着霍斬言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個瘋子,街上來往的人不認識江月樓主,只将他當做光天化日之下強搶民女的宵小之徒,幾個人上前将他拉開,推倒在地上,拳腳相加的打了起來。
等江月樓的人匆忙趕到時,只見到一地的屍體,和渾身狼狽,唇角流血的霍斬言,他的身上污穢不堪,發絲淩亂,目光呆呆傻傻的,緩步朝着那個姑娘走近,喃喃的輕念着:“蕭蕭……蕭蕭……”
世間之大,他的眼裏容不下任何人,只看得到她妖嬈靈動的眉眼;江湖之遠,愛恨情仇,關于他的故事那麽多,他卻只記得自己曾愛過……
卓玉嬈站在街邊,注視着不遠處的霍斬言,良久之後,緩緩握緊了手,嘶啞的聲音艱難開口:“把他……鎖緊江月樓裏吧……”
心有千千結(二)
夜晚,卓玉嬈站在樓閣的木欄邊,一只信鴿撲閃着翅膀悄然落在她的身旁。
她遲疑了一會兒,伸手把那只信鴿拿在手中,将它腳上的紙箋取了出來,手掌大小的紙箋上,密密麻麻寫着蠅頭小楷,她的視線輕顫劃過字裏行間,握着紙箋的手止不住輕顫,臉上閃過茫然無措的驚慌。
她将那張紙箋緊緊的攥在手裏,不帶遲疑連忙下了閣樓,腳步匆忙紊亂,跌跌撞撞的向江月樓石塔走去。高大的石塔伫立在山莊中間,總共有十二層高,裏面漆黑一片,冰冷的巨石回應着夜的森寒,令人見了便不寒而栗。此刻,它的樓主便被鎖在石塔的最高一層。
江月樓的樓主霍斬言突然發瘋,在大街上意外打死了十幾個路人,這個消息一經放出,便震驚了整個江東。官府對于此事甚為頭疼,要知道江東這些年能夠安和平靜,全靠江月樓在此坐鎮支撐,從某些意義上說,在江東百姓的心目中,江月樓甚至比朝廷還要令人敬畏。
可霍斬言殺人一事,人證物證俱在,若是顧及江月樓的地位,而将殺人者放了,任其逍遙法外,未免會損了官府的威嚴,壞了朝廷的法度。就在洲衙左右為難之時,江月樓的少夫人卓玉嬈出面,主動賠償受害者家眷錢財銀兩,并且向官府禀報說自家的夫君因受了刺激,已經神智不清,并非是故意殺人。
洲衙一聽說這個消息,連忙到江月樓查證,結果發現霍斬言真的被鎖在石塔之內,表情癡呆,神色木然,話都不肯說一句,甚至連自己的夫人都不認識了。考慮到霍斬言并非故意,洲衙便折中做了判決,讓江月樓好生看管霍斬言,不要讓他有機會逃出石塔,危機到旁人的性命。
對于這個判決,江月樓上下自然感激涕零,然而霍斬言發瘋這件事,很快便傳到了左岳盟中,一直對江月樓虎視眈眈的卓鼎天,如今沒了霍斬言這個心腹大患,終于按捺不住自己的野心,飛鴿傳書給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