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涼

月黑風高的夏夜。

渠縣東北面的一處大宅院黑漆漆一片,連一處路燈都沒有點。朦胧月光的勾勒下,那房檐似乎是散發着幽幽的銀光,更添陰森和詭異。

突然,院中閃過一個光點,随即一聲像是蟾蜍叫的聲音,一個黑影從草叢中竄出,又沒入了黑暗之中。

“哎媽呀,吓死我了。”

提着燈的丁三深吸了口氣,突然竄出的那小□□可把他心髒吓得噗通噗通跳。

丁三拿手在胸口撫了幾下,算是慢慢平複了。馬上又深深地嘆了口氣,內心抱怨道,天天讓人巡邏,也沒個結果,而且這……他又往深黑的大院子裏瞄了眼,那裏似乎是有個未知的黑洞一般,一眼就感覺能把整個人給吸進去。

丁三晃了晃腦袋,甩去了那些吓人的想法,找了路邊的大石頭就一屁股坐了上去。

這才剛坐下呢,又聽耳邊響起了陰陰的笑聲,吓得丁三立馬跳了起來。

他提起燈,左右前後地轉了下,一張熟悉的臉竄到了自己面前,這口氣才終于松了下去。

“二少爺,您就別吓小人了。小人半條命都被您吓沒了。”

那笑聲的來源正是眼前這位沈家的二少爺,沈衣。

“又偷懶呢?”沈衣又是嘻嘻笑了兩聲,開始調戲起了這位下人。

丁三無力地搖搖頭:“二少爺,您看這夜也深了,趕緊回屋休息吧。”

沈衣卻不依,幹脆坐在了丁三的邊上,聊了起來:“有什麽發現嗎?”

“沒呢。只看到一只□□,差點吓掉我半條命。”

沈衣又是噗嗤笑了出來:“你膽子可真夠小的。”

“二少爺,您就別逗我了……”接着又是一聲重重的嘆息,好一會兒,丁三才把話接上,“您說這事兒,要持續到什麽時候啊?”

“什麽事?”

“鬧鬼啊。都幾個晚上讓人看着了,這不沒什麽事嘛。我說這鬼,是不是走了啊。”

沈衣意味深長地把目光放到了後院那一片黑暗中,只是淡淡笑着,并沒有接話。

丁三心裏可有些不踏實了:“二少爺,您倒是說個話呀。”

瞧他那急樣兒,沈衣知他定是又怕了,連忙柔下口氣道:“那要看父親的意思了。”

父親,指的正是沈家大老爺。在他手中,沈家的事業才被發揚壯大,并成為了渠縣的首富,壟斷了所有的綢緞莊。誰都想不到,在沈衣的爺爺那會兒,他沈家綢緞差點就關門大吉。

“今兒陳二病倒了,前天李三又突然回家了,大前天錢老大還突然就不省人事現在都沒醒,這我……我明天會不會也出什麽事啊?”丁三本來是想找話說着來緩解下害怕的心情,但說着說着卻越來越心慌。他忍不住又去瞄了眼那片黑暗,身子立即往後縮了縮,移開了眼神,感覺那黑暗下一秒就能撲過來把自己給吞噬了。

“二少爺,今兒怎麽一點星星都沒啊。”他又慌忙地換了個話題。

沈衣擡頭看看天,嘆了聲:“都被雲遮住了吧。”

兩人頭頂的天,黑壓壓的一大片,壓着這座大宅子,讓人有種窒息感。

“可能後半夜會下雨。”沈衣小聲喃道,卻更像是自言自語。

丁三顯然沒把這句話聽全,“啊?”了聲。

沈衣側頭,溫柔笑道:“等下找個屋檐躲一躲吧。”說着,他站起了身。

“二少爺,您要休息了?”

沈衣的那雙桃花眼往下一彎,“對了,有件事讓你做。”

主人起身了,丁三當然也不敢坐着,連忙站了起來,恭恭敬敬地立在一旁,聽候發落。

“去個地方,把這封信交給一個人。”說着,沈衣從懷裏掏出一封信函,交到了丁三手中,還在他手上按了按,讓丁三覺得這東西肯定很重要。

交代完事情,沈衣就欣欣然地離開了,那片白色的背影瞧在丁三眼中卻有種說不出的不真實感。

晴空萬裏的早晨。渠縣衙門。

“大人!”一衙役匆匆跑入內堂,火急火燎地叫了聲。

這會兒知縣徐大人才剛起身洗漱完畢,正坐在堂內品着早晨第一口茶呢。

看着來人慌張的樣子,徐大人倒是不急不慢地呷了口茶,又把茶杯輕輕放回了桌上,并小心翼翼地蓋上了杯蓋,整套動作優雅流暢,倒是和眼前的衙役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完了,徐大人才悠悠開口:“什麽事?”

衙役已經緩了口氣,那起伏不定的胸口也稍稍穩了些,他咽了下口水,交代了起來:“沈家派人來報,在後院發現了一具骸骨。”

徐大人把眼眯成了一條縫,擰起了眉頭,“張了!”

半天了,卻沒一人響應。衙役為難地提醒道:“大人,張護衛昨天告假回鄉了。”

徐大人的眉頭擰得更緊了,又喚:“趙乾!”

又是一片沉默。衙役的聲音更輕了些:“大人,趙護衛的假還沒結束呢,要五日後才會回來。”

徐大人的眉頭已經打了個結了,繼續喚:“王說!”

……這回還沒等衙役開口,徐大人自己就嘀咕起來:“哦……王說到臨縣辦事了。那麽馬朝呢?”徐大人幹脆就把目光抛向了眼前的衙役。

衙役滿頭大汗,一半是累的,一半是慌的。他戰戰兢兢地又開了口:“大人,馬護衛和王護衛一起去臨縣了。”

徐大人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居然還擡了擡嘴角,似乎特別滿意衙役的回答。

“你叫什麽?”

“小人孫柯。”

徐大人臉上的笑意更深了,“孫柯,就你了。和我一起去沈家看看吧。”

這位叫孫柯的衙役似乎是有點受寵若驚,剎那間呆在了原地。他不過是剛剛入衙門的新人,平時也就負責些傳話的活,陪着大人一起辦案,這是萬萬沒有過的。之前就聽說這位徐大人年輕有才、相貌堂堂,而且還喜歡不按常理出牌,這可真是不見不知道,一見吓一跳啊。

“大人……”孫柯有些猶豫,這要是辦不好,哪兒出了點岔子,這腦袋可還要不要了?可是忤逆知縣大人是個什麽罪,他當然不會不知道。他腦門上的汗更是簌簌往下掉了,這次更多是急的。

而徐大人已經起身走到了孫柯的面前,彎下身,孫柯一擡頭就看到了這張精致的臉龐,立馬倒抽了口氣,就差一屁股跌倒在地上了。

面前的徐大人皺了皺眉,面露難色,“護衛們都不在,只剩下你了,就勉為其難陪本官走一趟吧。”這口氣聽着柔柔的,在孫柯耳中字字如刀,他趕緊趴在了地上,大聲應道:“是。”

就聽一串笑聲從前方傳入耳中,孫柯擡頭,已不見了徐大人的身影,他趕緊起身,追着徐大人的步伐往外奔去。

孫柯跟着徐大人就來到了沈家宅子。這沈家是渠縣的首富,那宅子也堪稱是渠縣第一宅,占地面積先不說,所用的木材皆是上等,所用的簾子更不用說,傳說就連挂在內廳門口的布簾也能買下普通農民一年的糧食。

徐大人和門衛說了些話,那門衛就跑進去把沈家大少爺給帶了出來。

沈家大少爺沈月,現在可以說是沈家的半個當家。沈老爺年事已高,沈大少爺已經接過縣裏過半的綢緞莊,并且打理得有聲有色的,街坊們都對這位沈家大少爺啧啧稱贊。當然,其中的一個因素自然是沈大少爺那英俊的臉龐和挺拔的身材了。可惜的是,沈大少爺在十年前就已經迎娶了薛家的小姐,并且此後再未納妾,這對夫婦可是羨煞旁人的模範夫妻了。薛小姐也是知書達理、秀外慧中,幾大綢緞莊在夫婦二人的經營下,生意蒸蒸日上,不光是本地的單子,聽聞就連京都的人都常常來他們這兒下單。

“竟然勞煩徐大人您親自跑一趟,真是過意不去。”沈大少爺眯起眼,一臉商人的微笑。

徐大人也很懂的,兩人互相作揖寒暄了幾句,沈月就把徐大人他們帶入了後院。

就見在一棵桃花樹旁,站着一排人,似乎都在等候着徐大人的到來。而桃花樹下的泥土已經翻開,翻開的泥土邊放着一具骸骨。

徐大人瞧了那白骨一眼,示意手下人小心運回衙門裏做詳細的檢查。都已是一堆白骨了,這恐怕是陳得不能再陳的案子了。

一邊,沈月很客氣地給徐大人介紹了那一排站着的人。沈老爺的大夫人、沈月的夫人、沈家小少爺、沈家的大管家,還有一位,正笑盈盈地看着徐大人,并謙和有禮地先開了口:“在下沈衣,排行第二。”

徐大人定睛看了這人一眼,約莫二十五的樣子,那臉龐倒和他大哥有那麽點相似,不過臉部線條比他大哥柔和些許,他大哥若說是俊朗,那這位二少爺就是俊美。身材倒是比他大哥略高一些。

“徐大人?”正打量着,徐大人的耳邊就聽到一聲催促。

他回過神,趕緊回了一禮:“渠縣知縣,徐墨。關于死者,能請諸位先回答我幾個問題嗎?”

沈月接過了話茬:“大人盡管問。”

徐墨點了點頭,“死者的身份,你們可知?”

那幾人面面相觑,都是一臉茫然,只有沈月一人面露難色,似是有點難以啓齒。

“大少爺,看來你知道?”

沈月略微尴尬地笑了笑:“過去那麽多年,我也不是很确定。不過,他手上戴的那個指環,我認識。”

“哦?”徐墨輕輕回了聲,顯然是等着沈月自己把話給接下去。

“這也是我年少的一段醜事了。當時我和家中的一個下人關系很好,那指環,就是我送與他的。”沈月一邊說,眼神卻有點閃爍。

“那是一具女屍?”徐墨擡了擡眉毛,剛才那一眼,他确實無法判斷這具骸骨的性別。

而沈月臉上的表情似乎更加尴尬了。還不等他開口,大夫人卻先把話給搶了:“呵,就是那小子?”那話裏的輕蔑感就□□裸地暴露出來。

大夫人盡管輩分大,可她年紀卻不大,估摸着也就比沈月大了十來歲,是沈老爺的第二任妻子。沈月和沈衣的生母在十多年前就因病去世了,沈小少爺倒是這位大夫人的兒子,所以他一直很看不慣這位繼承家業的大少爺,恨不得他出點什麽事兒。

“原來這陣子鬧鬼都是沖着你來的。”說着,她毫不留情地瞪了大少爺一眼,湊到徐墨跟前撒起嬌來,“大人,我看你就把這人帶回去,趕緊處置了讓他下去陪那短命鬼吧,省得那鬼魂又每日陰魂不散地擾人清夢。我們老爺這些日子天天都睡不好覺,身子骨越來越差了,也不知是不是這位大少爺聯合着那鬼魂來讨命了。”

徐墨見着步步逼近的大夫人,往後退了兩步,嚴肅道:“夫人稍安勿躁,此事本官自會查明白。”鬼魂什麽的,他才不信。有鬼魂的話,還要官差幹嘛?

沈月的臉色很難看,薛夫人的臉色也不會好看。這段往事,他們都想随風過了就過了,哪想到好端端的冒出來個屍體,硬生生地揭開了那道醜陋的傷疤。

從沈月口中,徐墨得知,這具屍體疑似是一個名叫仇西的下人的。這下人在十年前就已經失蹤了,那之前他和沈月有着一段暧昧的關系。沈月一口咬定說他們是兩情相悅的,畢竟連定情信物都已經送了。不過沈老爺這時候給他攀上了一門親,就是薛家那門親事。沈月那時也是個血氣方剛的年輕人,想着自己一定要對仇西負責,就和沈老爺攤牌了他和仇西的關系,沒想到沈老爺氣血攻心,這一下就病了大半個月。沈月突然就有點愧疚,而仇西也是大罵了他一通,然後他們就吵架了,再然後仇西就突然不見了。

沈月到處去找仇西,連他老家都派人去問過了。不過沒人知道仇西的下落。沈月覺得仇西肯定是故意避開自己的,傷心了好些日子,也就依了沈老爺,把薛小姐娶回了家。那以後沒人再提起仇西,大家似乎都把他給淡忘了。

“而這個仇西卻不是失蹤,而是被人謀殺後,還埋在了後院。”徐墨冷靜地接着沈月的話,“那麽,仇西生前有沒有什麽仇家呢?”

沈家衆人想了半天,也沒個結果,畢竟只是一個下人,還是十年前的,誰會記得那麽多。

無奈之下,徐墨只得又把目光投向了沈月,誰讓他是當年仇西最親近的人。

沈月:“這我還真是不好說。畢竟和我在一起時他都是一個人,也沒聽他說過和誰有過節……這樣吧,府裏有幾位幹了十多年的下人,要不您可以問問他們。”

徐墨點了點頭,就叫來了一邊的孫柯,讓他去做調查工作了。

把徐墨送到了門口,沈月悄悄拉過他的袖子,在他耳邊輕輕說:“大人,請您一定要查清楚誰是兇手。他生前我無法給他幸福,至少死後也要給他一個明白。”

徐墨微微颔首,卻來了句:“聽說貴府鬧鬼?”

沈月笑得有些勉強,透着點“家醜不想外揚”的意思:“前陣子确實夜裏有聲音,不過派人巡邏後就沒有事情了。應該是誰在搗鬼,不勞大人費心。”

徐墨也沒再問什麽,就離開了沈家宅子。

沒走幾步路,卻聽得耳邊響起個聲音:“第一天巡邏的王大已經病逝了;第二天巡邏的趙季突然被告知家裏老母去世急急趕回去了;第三天巡邏的周八瘋瘋癫癫的到現在都沒好……”

徐墨聽這聲音有點飄,卻帶着莫名的磁性,他回過頭,就看到沈二少爺跟在了自己身邊,見到自己回頭,也看了過來,眼中還帶着笑意。

“二少爺是想說,沈家真鬧鬼嗎?”徐墨淡淡地說。

沈衣和他并肩走在了街上,這樣肩并肩徐墨才發現,這位二少爺還比自己高了半個頭。仰視的感覺很糟糕,他幹脆平視前方,而不去看身邊的人了。

沈衣又是笑了笑:“我只是在敘述這些天發生的怪事。是不是鬧鬼,還請徐大人查明。”

“這是本官的分內事,自然會查明。二少爺跟來是有什麽事情要交代嗎?”徐墨冷冷地答。他總是覺得,身邊這人盡管帶着笑容,卻沒什麽溫度。

“我想和你一起查案。”

“那是自然,沒有貴府的配合,案子是無法水落石出的。”徐墨還是那套官方說辭。

沈衣卻快兩步走到了他的跟前,低下頭,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地又重複了遍:“我,想,和,你,一,起,查,案。”每個字的尾音還往上一勾,加上磁性的嗓音,繞在徐墨耳邊,久久無法散去。

然而徐墨自然是不會給他任何反應,他只是覺得這大概是纨绔少爺興趣所致,敷衍了句“随你。”就繼續往衙門走去。

沈衣醉人的桃花眼盯着徐墨的背影,勾起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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