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涼
傍晚時分,孫柯終于是把沈家大大小小的人都給問了個遍,這才起身往衙門走去。
七月的天那叫一個賊熱,這天還是萬裏無雲的大晴天。孫柯一邊擦着額頭不斷冒出的汗,一邊就想着剛才在沈家聽到的事兒。真是人多的地方漿糊多啊,那龐大的信息量讓他一時無法完全消化,只能憑在腦中不斷回憶、整理,才勉勉強強記了些關鍵。衙門當差真不是那麽好做的。
正感嘆着的時候,就見到衙門府的大門就在眼前了。
夏季一般都比較清靜,畢竟這天已熱得讓那些賊人都沒心思作案了。所以每到這個季節,衙門裏是最冷清的,很多人會把自己一年的假期放在這段日子,比如說張了和趙乾,就互相錯開時間告了假。
此時,衙門裏值班的比平日少了一半,特別冷清。徐大人每日閑來無事,就會坐在書房研讀他那些個經史子集。
孫柯敲響了書房的門,徐大人果然在裏面。
“怎麽說?”這是徐大人的開門第一句話。
孫柯跟着徐大人進到屋中,這是他第一次踏入徐大人的書房,難免內心有點小忐忑小雀躍。不過他可沒這膽東看西看,而是很規矩地把剛才在腦中梳理過很多遍的詞給複述了出來:“大人,我問過那幾個年頭比較長的下人了,他們都說仇西生前是個很開朗的小夥子,待人也很和善,他們都非常可惜居然就那麽死了……”
“說重點。”徐墨打斷了孫柯,擡頭給了他一眼。
孫柯一個心顫,腦中的邏輯突然斷了,支支吾吾了半天,不知該從何處切入繼續。
“仇西生前和什麽人有過節?”徐墨問。
“不曾聽說和他人有過節。倒是聽說和當時廚房的一個丫頭關系很親密。”孫柯答。
徐墨的眼中閃過一點亮光,悠悠地繼續問:“哦?詳細說說。”
看見徐大人有了興趣,孫柯一口氣松了下來,看來這是關鍵線索,他重新在腦中理了下思路,開口道:“徐墨很喜歡和那個丫頭聊天,并且每次出門辦事都會給那丫頭帶點小玩意兒。還有人看見他們經常躲在廚房裏……”說到這兒,孫柯的臉刷得紅了起來,徐墨卻似乎沒有意識到,見他停住了,又擡眼盯着孫柯看。
孫柯不自覺地躲開了徐墨的視線,只感到臉上燙的厲害,他輕輕繼續着:“幹那些……男女之事……”
徐墨:“這個丫頭可還在沈家?”
“幾年前就被驅逐出門了,似乎是說她手腳不幹淨。”
徐墨又是點點頭。
“然後我問說,仇西不是大少爺的相好嗎?他們也都笑笑,不以為然,并且說大少爺那只能是玩玩,下人只能配下人。還有人說,仇西接近大少爺,只不過是想讨點好處。”
“讨點好處?”徐墨頓了頓,孫柯立馬明白,這是大人的另個關注點,馬上順着話說了下去:“有人說,見到仇西曾經偷偷從老爺房裏出來,賊頭賊腦的,指不定偷了什麽東西。”
孫柯說到這兒,停了下來,想要等徐墨的反應。
然而這位大人卻徹底沉默了。就在孫柯耐不住沉默,想要繼續報告時,徐墨才慢慢開口問:“這是誰說的?”
孫柯轉了下眼珠,努力把證詞和證人聯系起來,“……應該是沈小少爺。”
徐墨的嘴角微微勾起,一臉笑意地看着孫柯:“我們去找這位小少爺聊聊。”
完全抓不到大人思路的孫柯愣愣地“哦”了聲,看着大人踏出房門,這才緊跟了上去。
沈家人顯然是沒有料到徐大人去而複返得那麽快,門衛一臉抱歉地說:“徐大人真是抱歉,我們大少爺這才去店裏了,這會兒恐怕見不上。”
徐墨彬彬有禮地答:“我們是來找你們小少爺的。”
門衛略微一怔,馬上就進去通報了。
不一會兒,就見他跑了回來,“小少爺讓大人去後院小亭。”
徐墨點了點頭,帶着孫柯就進了沈府。
小亭中,沈小少爺正一個人把玩着棋子,見到徐墨,擡頭笑了下,招着手就把他們叫了過去。
“徐大人找在下有事?”
徐墨看了眼棋盤,毫無章法。
沈小少爺也注意到了他的這一瞥,嬉笑着說:“徐大人可有興趣陪在下走一盤?”
徐墨收回目光,冷冷答:“不必了。今日來是想打聽關于仇西的事情。”
不想,沈小少爺一聽這個名字,臉色馬上拉了下來,壓着聲音憤憤道:“他是罪有應得,活該。”
“此話怎講?”
“我親眼見到的,他從我爹房裏出來,明顯就是撈了不少好東西。”沈小少爺坐到了桌邊,拿起一粒棋子在手中彈了兩下。
“小少爺可見到他拿了什麽?”
沈小少爺略顯不耐煩:“他都藏起來了,鬼知道他拿了什麽?爹也是的,我之後問過有沒有少了什麽,他卻說沒有。怎麽可能沒有!不撈東西那臭小子去爹房裏只是随便一游嗎?”
“除此之外,仇西可還有其他可疑之處?”
沈小少爺停下了手上的動作,眼珠轉了起來,應是在回憶,突然桌上棋子一震,他拍桌而起,臉上的表情卻是異常的憤怒:“那小子難道是想害了我們全家?”
徐墨心裏一怔,趕緊接道:“此話怎講?”
沈小少爺捏緊了拳頭,捶在桌上,咬牙切齒了起來:“那天,我看到他和廚房那小妞,鬼鬼祟祟趁着沒人入了廚房,我偷偷跟在後面,就看到他們一起往菜裏放了些什麽。因為是背對着我,看不清楚。所以這天的晚飯我故意沒吃。”
“然後呢?”
沈小少爺一邊回憶一邊繼續道:“我記得那天晚上特別安靜,府裏像是死了一樣。我因為沒吃晚飯,到了半夜肚子餓得慌,就打算悄悄去廚房找點東西填肚子,然後……然後我就看見了一個人影,嗖得從我眼前飛過,像鬼一樣,我就慌了,立馬逃回了房間。說來……仇西好像就是第二天不見了蹤影的……我記得第二天我想去質問他的,卻怎麽都找不到人了。”
“小少爺可記得,那人影有什麽特征?”
沈小少爺閉上了眼,用力在腦中回放那天晚上的情形,“我記得……他手臂會發光。人影閃得太快,而且有段距離,我根本看不清他的樣子。不過依稀記得他手臂亮亮的,在黑夜裏特別刺眼。”
“謝謝小少爺配合。”
這可是重要的線索,盡管時隔十年再找一個人可謂是大海撈針,但沈小少爺這兒再問,也套不出更多的情報了。經徐墨觀察,這位小少爺定是沒有說謊。
見詢問完畢,沈小少爺那纨绔的笑容立刻爬上了臉,他指了指棋盤:“徐大人真不和我來一盤?”
“今日有公務在身,實在不便。”
沈小少爺悻悻道:“可惜了,已經好久沒和人對弈了。以前經常和二哥一起下棋,可開心了。”
徐墨眯了下眼睛,覺得哪裏怪怪的。不知為何他多問了句:“沈小少爺可以為貴府鬧鬼?”
卻不想,這一問,沈小少爺突然面露慌張,也只一瞬,下一刻就被他壓了下去,但徐墨可以清楚看出,他是在強壓着,面部表情非常僵硬。
沈小少爺“呵呵”笑了兩聲:“這一定是哪個下人在搗鬼,這兩天完全沒事了呀。本少爺可不相信什麽鬼神。”
徐墨微微一笑,作了個揖:“那本官就告辭了。”
出了沈府,孫柯跟在徐墨後面,又開始了思想掙紮。
徐墨見這小跟班低着頭,腳步非常猶豫,也是皺了皺眉,問:“有何事?”
孫柯吞吐了半天,還是決定說出來:“大人,說到鬼,小人也聽說了。”
“哦?聽說什麽了?”徐墨放慢了腳步,和孫柯并肩而行,這讓孫柯感覺有點局促,反應到聲音中都快結巴了。
“那,那個,沈家那些下人們都說,說,晚上會聽到一個男人的聲音,低低的,像鬼哭。然後,還有衣服摩擦的聲音。不過點上燈出去看時卻一個人影都沒有……這……這是鬼嗎?”
徐墨聞言,笑開了。孫柯卻看着那好看的笑容,有點點懵。
“這個世上所有的鬼,都是人。”徐墨坦然道,完了又補充了句,“人,比鬼可怕多了。”
說完這句話,孫柯還是懵着,木木地點點頭,只覺得大人說得好有道理,心裏湧起了無限的崇拜。這時,卻感覺頭頂被人拍了下,他立馬回頭,沒人啊,奇怪了。
日暮後,萬裏星空,一輪明月挂在空中。
沈家宅子在月光的折射下沐上一層淡淡的冷光,也給這炎炎夏日降了個溫。
後院中有一處顯得特別的亮,慢慢靠近會發現,那正是那具骸骨被發現的地方。那塊土地上長着一顆桃花樹,看着比周圍的小花小草小樹都來得高大,濃密的枝葉向天空散開而去,形成了一片天然的遮擋。此時在月光下,葉上的露水泛着點點銀光,整棵樹如同被銀裝素裹,遠觀不失為一奇景,只是聯想到那片土地下埋了十年屍骨,不免讓人寒心。
離桃花樹不遠處,兩個人影,似是一男一女,在那邊拉拉扯扯,交談聲悉悉索索,混雜在一片知了蟾蜍叫聲中卻也顯得不那麽引人注意。
那兩個人影突然倉皇逃散開,一下消失無影,只留下被帶飛的幾片樹葉緩緩飄落在草地上。
“二少爺那麽晚請我來貴府到底有什麽事?”
徐墨看着眼前那一襲白衣的男子,問道。他正打算就寝之時,這位沈二少爺卻突然來訪,邀請他一同前往沈府。被擾睡眠的徐墨,實話說心情不太好。
沈衣淡淡笑着,“當然是查案了。”
“有什麽案子白天查不了,非得晚上查?”徐墨明顯不太滿意打擾他作息的這一舉動。
沈衣卻絲毫沒有意識到,或者說他并不在意。“白天人多口雜,自然不比晚上來得好。”
徐墨給了他一個白眼,既然來了,就好好看看吧。這棵桃花樹吸收了十年屍體的精華倒是長得高大威猛的,不由讓人唏噓。
“徐大人可喜歡這棵樹?”沈衣走到徐墨身旁,側頭看着他。
“二少爺何出此言?”
“你剛剛就一直盯着它,若它是個人,我會懷疑徐大人愛上它了。”
徐墨忍不住又扔給他一個白眼。
不過沈衣完全不在意,自顧自地把話續了下去,“這棵樹是在我出生時栽下的,也算是和我同齡。如果它會說話,我們倒是不用辛辛苦苦查案了。”
“樹豈會說話?”
沈衣又是一笑,“可有人說過徐大人您有點無趣?”
“無趣又如何?”
“不如何,我甚是喜歡無趣的人。”沈衣站到了桃花樹下,整個人似乎都蘊上了一層光暈,與那桃花樹幾乎融為一體,在一片夜色下,顯得非常亮眼、非常的不真實。
樹是美的,人亦是美的,那一瞬徐墨覺得自己看到了天庭之景。而美人的“喜歡”二字,讓他的心有了點悸動,他以為那只是對于美的一種感嘆。
在這一片美景中,突然有一點讓徐墨感覺到很不舒服。樹底下的泥土上,一點金色光芒,格外的刺眼。
徐墨走上前,彎下腰,才發現那是一對金镯子。
沈衣也跟着蹲了下來,仔細打量起了那對金镯子。
“這可是貴府的東西?”徐墨拿起那對金镯子,放到眼前細細觀察着,沒有什麽特別之處,只是很普通的一對镯子。
“不曾見過。”沈衣答。
“為何會在此地?”徐墨喃喃自語,沒入了思考中。
晌久,才聽耳邊有人叫喚:“徐大人,你看镯子上刻着奇怪的圖案。”
順着沈衣所指,确實有一個小圖案,顯得與整個镯子的紋路格格不入。徐墨又仔細端詳了下,總覺得似曾相識,卻還差一點就是想不起來。
他把镯子放入衣襟中,打算帶回去細細調查。随即又伸手在泥土中扒了兩下,就怕是否還有其他東西。然而除了這對金镯子,似乎是沒有其他東西了。
眼看着該調查的也差不多了,徐墨正想開口告辭,沒想到卻被沈衣搶了先:“徐大人,我送您回府吧。”
徐墨正想拒絕,又被沈衣搶了先:“不用和我客氣,徐大人為我們沈家查案,這是應該的。”
見沈衣一片殷勤,徐墨也懶得和他客套,就随着他送自己回了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