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涼
“如何?”沈衣迎上前,問。
“我們想的沒錯。”
沈衣嘆了口氣。
“二少爺,我還沒問你話。”徐墨認真地說道,确實剛才一圈人都問了遍,唯獨缺了這位二少爺。
沈衣扯了下嘴角,笑容有些尴尬。三弟剛剛被人謀殺,這位謙謙公子也無法再保持風度了。
“我昨晚上……在祠堂。”在徐墨提問前,沈衣自己先開了口。他指了指一個方向,“就是那間屋子,裏面供奉着我們沈家歷代祖宗的牌位。”
徐墨心裏一怔,“二少爺為何半夜會去祠堂?”
“因為……我想我娘,和祖父了。”沈衣垂下眼睑,一絲神傷爬上了他的臉,讓徐墨忍不住想要伸手觸摸那張臉,幫他撫去這個不适合他的表情。
沈衣見徐墨專注地看着自己,還以為他有所懷疑,道:“并沒有人可以為我作證。不過我沒有殺害三弟的動機。”
此話一出,徐墨馬上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态,他收回了眼神,想要說些什麽,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我還沒和你說過孫柯帶回來的消息。”總算是找到了個話題。
沈衣靜靜地點點頭,等着他把話繼續下去。
于是徐墨就把仇家、薛家、沈家,以及當年那趟镖的事情都給沈衣講了一遍,完了問道:“當然,這些都只是我的推測,目前還沒有什麽證據,你怎麽看?”
沈衣還是有些高興的,因為他在征求自己的意見,這是他們相處至今從來未有過的,一種滿足感油然而生。
“我只記得有一天祖父很開心地跑回家,不久我們就從一間很破的小茅屋裏搬了出來,住到了一間超大的院子裏。當時我和哥哥弟弟興奮了半天,有生以來第一次有了自己的房間,家裏還雇了一群下人,突然搖身一變成了貴公子,還有些許不适應。”
“那之後薛家人可曾來過?”
“搬家那天,薛老爺來賀過喜,不過頻繁的交往應該還是從祖父去世後開始的。”沈衣一邊回憶,一邊道,“那段日子,我們沈家生意非常好,薛家三天兩頭派人來,每次來之後爹都會派人給他們送很多綢緞銀票,就好像是賄賂一般。
“我那時還年輕氣盛,就問過爹為什麽那麽窩囊,他們薛家生意遠遠不如我們大,何必對他們如此低聲下氣?不過爹只是念着,薛家是恩人,沒再對我透露一句半句。這恩情,難道指的就是薛家給了一大筆錢,讓祖父幫他們劫镖嗎?”
徐墨第一次見到沈衣起了情緒,不知道為什麽他的心有點疼,他很想要做些什麽,但最終也只能站在他身邊,聽着他的話。
沈衣大概也是意識到了自己的情緒,抱歉地笑了笑:“對不起,讓你見笑了。”
徐墨內心似有千言萬語,但最終卻化不成一個字,他能做的,只是繼續查案。
兩人都沉默着時,孫柯和趙乾走了過來。
“大人,我們都問了一遍。有個丫頭說,她昨晚上聽到一個異樣的聲響,好像是金屬碰擊的聲音,然後她跑出去看的時候,就見到一個人影匆匆跑開。那個人影是……薛夫人。”
徐墨微微眯起了眼,擡手摩挲着自己的下巴,輕輕念道:“果然如此。”
在兩人一臉茫然的琢磨着大人的“如此”是指什麽的時候,又聽大人問道:“兇器找到了嗎?”
“沒。”孫柯答,“不過,我們找到了這個東西。”說着,他掏出了一個東西遞給了徐墨。
那是一個女人的耳環,只有一只,紅色的吊墜在陽光下剔透無比,只有一處沾着黑色,恐怕是已經幹了的血跡。
“兇手是女人?”孫柯又問。
徐墨收起了耳環,看着兩人命令道:“趙乾,你去調查下薛家和沈家的事情,兩家的關系恐怕沒有那麽和諧,去找兩家的下人們問話,一點流言蜚語也不要放過。我感覺仇西的事情,和兩家都脫不了幹系。并且,早上說的布料的事情也要繼續調查。”
趙乾略顯不解地問:“仇西不是為了向沈家報仇,然後反被殺了嗎?怎麽和薛家也有關系?”
“你想想仇西死後的既得利益者。薛小姐嫁入沈家,掌控了沈家綢緞大部分的店鋪,薛家酒樓也是這十年間風生水起。若仇西還在,大少爺又怎會願意迎娶薛小姐呢?”
“可是不用薛小姐,當年的事情也可以拿來威脅沈家撈一大筆了吧?”
“撈一大筆,可比得上占有來得好?”徐墨挑了挑眉,嘴上那麽說着,甚是不屑這種想法。
“這薛家胃口還真大。”趙乾嘆道,“這麽說仇西死得可真冤。他連報仇這個意圖都沒有傳達給自己的仇人,可悲,可悲……”
徐墨冷冷看了他一眼,不做評價。
“這麽說,如果仇西真攀上了大少爺,自己把沈家綢緞掌控在手中,豈不是最完美的複仇?”孫柯不嫌事大地在邊上補了一刀,自然是受到了徐墨鄙視的眼神,他立馬識相地閉了嘴。
“孫柯。”
被大人這麽一叫,孫柯渾身一顫,立馬站得筆挺:“是!”
“你帶人在沈家宅子全面搜索,把兇器找出來。”
“是!”
待兩人都走開後,徐墨又拿出了那單只耳環,細細打量了起來。
“沒想到徐大人對女人之物也那麽有興趣?”沈衣的聲音在耳邊響了起來,已經恢複了平常的感覺。
徐墨居然松了口氣,他自己都被這感覺吓到了。
“你呢?”沈衣問。
“什麽?”
“沒想到徐大人也會走神?”沈衣又是不客氣地調戲了下。
徐墨給了他一個白眼,也總算是找回了自己的狀态。
“我去和那個叫小翠的丫頭聊聊。”
沈衣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跟着徐墨就去找人了。
小翠這會兒正在後院洗着衣服,見到徐墨走來,臉紅了紅,手上更用力了。
徐墨手拿耳環在小翠眼前晃了晃:“姑娘可認識這個?”
小翠只看了一眼耳環,立馬低下了頭,輕聲輕氣道:“這是薛夫人的。”
徐墨一點也不意外,他在小翠身邊蹲下身子,看着她的臉,問:“昨晚你和薛夫人一晚都沒睡?”
“嗯……”小翠還是沒有擡頭,只是臉上的紅暈更深,手搓衣服的力道更大了。
“這耳環是在犯案現場發現的,上面還沾有死者的血跡,肯定是死者被殺後不久掉落的。若是薛夫人一直在屋中,為何這耳環會在犯案現場被發現呢?”
由于小翠一直低着頭,為了看清她臉上的表情,徐墨離她的距離非常之近。以至于小翠幾乎都能感受到徐墨談吐間的氣息打到自己臉上,姑娘的整張臉通紅通紅的。
這在徐墨看來,大致也是以為姑娘心有所愧,在說謊罷。
“大人……”小翠細聲細氣地開了口,“奴婢真的什麽都不知道。”
徐墨擡起頭,伸手碰了碰小翠頭上的玉簪,這可不像是一個下人能用的東西。
他冷冷道:“這只簪子,是薛夫人給的?”
小翠點點頭,洗衣的動作慢了下來,眼簾下垂,閃躲着徐墨的眼神。
“所以你昨晚上一直陪着夫人,是嗎?”徐墨的聲音更是降了一點溫度。
小翠徹底停下了洗衣的動作,擡眼看向了徐墨,眼中竟然帶着淚。她近乎哀求道:“大人,奴婢真的什麽都不知道。夫人給了奴婢這只簪子,讓奴婢什麽都不要說,只說一直和夫人在一起就可以了。奴婢昨天,昨天是在夫人房中,不過夜深的時候睡着了,醒來的時候天已經亮了,夫人也在房中。我伺候夫人梳洗的時候,就發現夫人少了一只耳環,然後夫人就把這玉簪給了我,讓我什麽都不要說。奴婢真的什麽都不知道。”
“多謝姑娘如實相告。”
說完,快步離開了後院。
“沒想到徐大人還會使用美人計。”耳邊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徐墨只覺得非常苦惱。他說話就說話罷,為何每次都要湊到自己耳邊,真的不堪其擾。
這麽想着的時候,徐墨卻突然明白了他這句話中的意思,瞬間臉也紅了起來。
“二少爺要跟我到何時?”徐墨開始趕人了。
沈衣當然是不依的,“說好了一起查案的。”
徐墨輕輕嘆了口氣,算了,不和他說話了。
可是沈衣卻沒那麽容易放過他,在他耳邊喋喋不休起來。徐墨心道,為何一到獨處時,這人話就變得特別多?孫柯在的時候,或者問話的時候,他卻在一邊乖得和只小貓一樣,一言不發。他越想越奇怪、越想越難受,忍不住停下腳步,打斷了他:“二少爺到底想要什麽?”
沈衣愣了愣,看過來的眼神卻有點欣喜:“想要了解徐大人啊。”他說得如此理直氣壯,倒是讓徐墨吃了個癟。
他努力靜了靜,試圖找回自己的節奏:“了解本官作甚?”
“因為,好奇啊。”沈衣帶着笑意看着徐墨,把眼前人看得臉上發燒。
“我有什麽讓你如此好奇?不如一次都問了吧。我自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徐墨道。
沈衣的眼睛卻在徐墨身上游走了起來,從頭望到腳,又從腳望回了頭。
望得徐墨一陣心慌。“做什麽?”
“我在想,要從哪兒開始說。實在是太多了。”
“……”
徐墨承認,試圖好好和他聊天的自己一定是腦子出問題了。
他決定不再和他啰嗦,顧自快步往前走去。
“徐大人!”後邊的人叫了一聲,“我想親手揭開我家的過去。不想再活得不明不白,不想再受到鬼神的叨擾了。”
徐墨停下了腳步,鬼神的叨擾?他回過頭,看着沈衣向自己走來。
“二少爺這話怎麽說?”
那人卻裝起了糊塗:“什麽話?”
“鬼神?”
沈衣抿嘴笑了笑,“我說了嗎?那就請你當做沒聽到吧。”
徐墨心中又翻了翻白眼,不過沈衣接着又道:“但,二十年前的事,十年前的事,包括現在的事,我是真的很想要搞明白。我想讓沈家回到太陽底下過日子。”
男人的臉上卸下了輕佻的笑容,非常嚴肅認真。徐墨知道他沒有騙自己。他心裏暗暗決心,一定要把此事搞個明白,無論過去多少年,只要他徐墨想做,就一定能做到。
然而……
“到時候,徐大人一定要和我一起去西山別院避暑啊。”
算了,還是先扔了他吧。
經過了一整天的搜索,孫柯終于在沈家找到了那個兇器。
兇器是一把匕首,在後院的一口枯井中發現的。匕首柄上系着一條長布。孫柯說,當時他往那井裏一瞥,看到井底閃着一點亮光,就起了疑心,讓人下井看看,果然是兇器。
徐墨讓他把房門關上,拉上了所有的簾子,屋內剎時黑了下來。
在一片黑暗中,确實看到這匕首柄上的長布亮得格外刺眼。
“大人,這難道是那天晚上小少爺看到的東西?”孫柯往前靠了靠,打量着那塊亮布。
徐墨拉起了簾子,屋外的亮光重又透入了房間。
孫柯眨了眨眼,待眼睛适應了亮光後,又道:“難道和殺死仇西的人是同一個?”
徐墨搖了搖頭,“不會是她。”
“大人已經知道兇手是誰?”孫柯一驚,崇拜狀地看向了徐墨。
徐墨心裏卻嘆了聲,道:“既然兇器都找到了,我們去沈府吧。差不多要把兇手緝拿歸案了。并且,還有事情要問問她。”
在徐墨的召集下,沈家所有的人都聚到了桃花樹下。
徐墨看了衆人一眼,沈衣安靜地斜靠在桃花樹上。這天陰陰的,厚厚的雲層擋住了太陽,徐墨看不清桃花樹下沈衣的表情。
“快說!是誰殺了我的孩兒?!”大夫人一上來就激動地質問道,“是不是沈月這個混蛋?我早就知道他嫉恨我孩兒已久,大人可不要放過他!”
沈月無奈地朝徐墨笑了笑,“徐大人請說吧。是誰害了三弟?”
徐墨掏出了那只耳環,衆人圍了上來。
“原來是你個□□害了我兒?!”大夫人轉身就揪住了薛夫人的手臂,指甲深深叩進了她的肌膚中。
被指證的薛夫人也很驚慌,矢口否認:“大人不要冤枉奴家!奴家那天晚上并未出過門,小翠可以證明!”
徐墨側了個身,小翠就從他身後走上前。薛夫人的眼睛瞪得更大了,面部開始扭曲,她指着小翠的臉,大吼道:“大人,是這丫頭片子想要陷害我!”
“那薛夫人倒是說說,這只耳環為何會在犯案現場?上面還占有血跡。”
“……”薛夫人緊咬着下唇,沉默良久。
全場剎時一片安靜,衆人的目光都定在了這個陌生的薛夫人臉上。
“沒錯,我是出過門。當時我路過桃花樹,看到小少爺躺在地上,渾身是血,非常慌張。耳環可能是那個時候掉的。”
“那為何當時不叫人?”徐墨步步緊逼。
“……當時……當時我想找官人的,可是,可是我知道官人心情不好……”薛夫人吞吞吐吐,徐墨不等她說完,就讓孫柯把那柄匕首拿到她眼前。
“有人昨天晚上聽到了一聲響,然後看到你從後院跑走。這一聲響,應該就是你把這兇器投入枯井的聲音吧。”
“……”薛夫人這下徹底悶了。
現場有人倒抽了一口氣。那人,就是沈家大公子,沈月。
他弱弱地喚了聲:“夫人……”
薛夫人回頭就劈頭蓋臉道:“你還有臉叫?那賤人的事情你要糾結到何年何月?你有想過我嫁給你之後,仿佛是守了活寡,迫不得已才和沈路那小混賬……然後就引火上身,一身的髒水洗都洗不掉,那混賬還死皮賴臉的想要繼續和我做?他不回去照照鏡子看看自己幾斤幾兩?若不是看在沈家三少爺的面上,誰會稀罕他?拿他當塊寶的也只有他那個沒有見識的娘了。”
“你!”大夫人一個氣急,又撲向了薛夫人,幸在孫柯眼明手快,及時拉住了她。
“哼,我看你眼中的寶也不是你那個寶貝兒子,而是他沈家少爺的身份吧?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天天就咒着老爺死呢。就等着死後分家産了吧?所以才處處和沈月作對,還偷偷搶我們鋪子的生意,惡意诋毀我們。”
這下沈月愣住了,他不可置信地看了眼大夫人。大夫人冷冷一笑,似乎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
薛夫人如同打開了的水龍頭一般,把所有苦水都倒了出來:“沈月他滿腦子都只有當年那個賤人,這些年鋪子基本上都是我在打理。若沒了我你們沈家早完了。還有那不要臉的沈路,他居然和我說,要我跟了他。沈月雖然喜歡男人,但他沈路又拿什麽要我?典型的敗家子!沒想到我拒絕了他之後,他卻拿荊兒要挾我,說我不應的話,就和老爺說荊兒是他的孽種!那讓我還如何在沈家混下去?”
“所以你就殺了他?”徐墨确認道。
薛夫人冷冷笑了下:“是又如何?我早就想把他大卸八塊了。大人,快把我帶走吧。”
徐墨揮了下手,示意手下人把薛夫人帶回去,這人還沒帶走,就見趙乾氣喘籲籲地跑了過來,和徐墨耳語了幾句,徐墨一臉了然,走到了薛夫人面前,又亮了下那柄匕首,不過這次的重點是系在刀柄上的長布。
“薛夫人,能請您解釋下,這條長布的來歷嗎?”
薛夫人有點不解,“這是我嫁過來時陪嫁的東西。我爹說,備着防身,不怕一萬只怕萬一。這布料,我家每個人都有。”
“原來如此。”說着,徐墨就讓人把薛夫人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