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不提豐順帝事後清醒過來,心裏多有麽懊悔惱火,又有多麽想不顧一切地收回成命,兩日後,越瑢就遣散了府裏的丫鬟仆從,輕車簡從地帶着媳婦兒和兒子坐上了離京的馬車。
跟他們一起離開的還有宋修和——他一開始打算回青雲山,但想到西陲那邊有很多他從未見過的奇珍異草,再加上蘇妗肚子裏的孩子還沒出生呢,便就打消了那個念頭。
另外栖露也不肯走,她和染月都是自幼就伺候在蘇妗身邊的,又不像染月已經有了心上人,馬上就要出嫁了,因此蘇妗便只放了染月離開,把她給帶上了。
除此之外,随行的就只有葉風和一隊假扮成普通家将的暗衛了。至于之前投奔到越瑢麾下,被他當探子養着的霍雲成和他的山匪兄弟們,越瑢也給他們找了個能正經賺錢的押镖營生幹着,然後放了他們自由。
打點好這一切之後,一行人趁着天還沒亮,低調地出了京城,誰也沒有驚動。
一直派人盯着他們的豐順帝倒是很快就知道了,可他能怎麽辦呢?
聖旨已下,木已成舟,他就是再想出手阻攔,也只能生生憋着。
事已至此,他能做的只有放行,然後努力想法子把這事兒圓過去,好挽回自己的形象。不然因為一句谏言就撸了人家用赫赫軍功換來的爵位什麽的,傳出去實在是太影響他的形象了——堂堂一國之君,豈能那般小肚雞腸,剛愎自用?!
又想到那日早朝時自己明顯有些不對的狀态,豐順帝惱恨不甘之餘也有些疑惑——鎮痛散的副作用只有兩個時辰,往常睡一覺醒來也就沒事了,怎麽那天卻不一樣?
他有些懷疑是越瑢背地裏對他做了什麽手腳,可細細地回想了一下那日發病時的情況,還有發病前後接觸過的人,發生過的事,卻什麽異樣也沒有發現。
那麽……難道是他的病情出現了什麽變化?
這個念頭叫豐順帝心下一緊,臉色也猛地沉了下來。
“來人。”
“陛下?”
“傳令下去,加派人手去尋這這世間的能人異士,但凡有能替朕排憂者,朕重重有賞!”
他父皇留下來的那些人說,這病是一種詛咒,是一種只會流傳在劉氏帝王之間的詛咒,所以他當太子的時候好好的,一坐上皇位就跟着得了病。可既然是人為的詛咒,那必定會有解法,他就不信自己找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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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豐順帝斯文的臉上閃過幾許陰沉,“派人盯緊越瑢,朕倒是想看看他究竟想做些什麽。”
“陛下,就算越家沒了鎮北王的爵位,成了庶民,可在軍中的影響還在,只要他們振臂一呼,只怕還是……臣總覺得咱們這是在放虎歸山,何不直接派人将他們一家斬殺在路上?”
“你以為朕不想麽?”豐順帝閉眼搖頭,“可現在還不是時候。”
因為這麽一件小事撸了鎮北王的爵位,本就已經有損他的名聲,要是這個時候越瑢再出點什麽事,天下人會怎麽說他?
所以哪怕再不甘心,他也只能先行忍耐。
只是斬草需除根,既然已經邁出這一步,那越家上下,他早晚都是要除個幹淨的。
***
越瑢不知豐順帝在想什麽,當然就算知道了也不會在意——想要斬草除根以絕後患?那也得要有這個本事才行。
這會兒的他正站在京郊的十裏亭外,和蘇妗一起跟五公主以及喬裝成宮女的徐皇後告別。
五公主已經哭成一個淚人,她舍不得她的阿妗姐姐,也舍不得曾經幫助過她的王爺和可愛的小福生。沒有人知道他們,尤其是阿妗姐姐對她意味着什麽。那是她十幾年的生命中,第一個對她伸出援手,将她從無盡的黑暗中拉出來的人。雖然不是天天見面,也并沒有經常往來,可她一直都有在暗中關注她和她的家人,也一直在心裏拿他們當自己最親近的人看待。
想到他們這一走可能永遠都不會回來了,小姑娘便傷心得難以自持。她拼命地忍着眼淚,将自己熬了兩天兩夜趕制出來的三雙鞋子塞到蘇妗懷裏,然後便跑到一旁去哭了——她知道,皇嫂還有很多話要跟阿妗姐姐他們說。
蘇妗抱着那沉甸甸的小包袱,鼻子也酸了。
她從沒想過自己不經意間的一個小善舉,會換來一份這樣真摯純粹的情意。五公主真的是一個很好很好的姑娘,她希望她能永遠保持純真,早日擁有自己的幸福。
“五妹妹很舍不得你們。”
徐皇後看着小姑娘乖巧懂事的背影,心中也有有些感慨。
蘇妗眨眨發澀的眼睛,鄭重地沖她福了個身:“公主天性純良,若是可以的話,還請娘娘平日裏多多照拂。”
“我會的,”徐皇後沒有猶豫地點了一下頭,“她這性子,我也很喜歡。”
蘇妗這才放下心來。有徐皇後護着,想必五公主往後的日子能好過不少。
“這裏頭都是元和喜歡的一些小東西,麻煩你們幫我交給他。”徐皇後輕撫着自己懷裏緊緊抱了一路的大包袱,而後才忍着心中的不舍,将它交給越瑢,“之前他走得匆忙,我也沒來得及收拾,如今……那孩子粘我,突然與我分開,只怕會不習慣,有這些東西在,也許他能适應得快一些。”
越瑢點頭接過:“娘娘放心。”
同為母親,蘇妗比他感觸更深,表示自己一定會常常寫信給回來,徐皇後這才勉強露出一個笑容,眼神感激道:“多謝你。”
又說了幾句告別的話,越瑢和蘇妗便坐上馬車,再次啓程了。
五公主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又噴了出來,一邊提着裙子往前追,一邊難得大聲地喊道:“一路順風!平平安安!到地方了記得寫信啊嗚嗚嗚嗚——!”
蘇妗抱着這會兒才睡醒的小福生探出窗外沖她揮手,福生從前與五公主不熟,可近來五公主有了皇後令牌,可以随意進出宮,小家夥與她便熟了起來。這會兒見她難過,便忙大聲安慰:“知道啦!公主姨姨不要哭,福生愛你呀!”
五公主這才臉一紅,破涕而笑。
正想說什麽,身後突然傳來一陣馬蹄聲,緊接着便有一道飛影掠過自己身邊,帶起一陣刮臉的冷風。五公主愣了一下,定睛看去,發現那是個穿着一身青衣,頭發不羁地半束在腦後的青年。他騎着馬沖到馬車旁邊,聲音粗犷而爽朗:“我和黑子跟你們一起走!反正老子心願已了,也沒什麽地方可以去,往後就跟着你們混得了!”
“霍叔叔!黑子哥哥!”
“福……福生。”嘶啞的聲音,有些結巴,是從那青年身前發出來的,五公主一看,發現原來青年前面還坐了個小少年。
“你怎麽來了?不管你那些兄弟了?”
“管啥,反正他們也餓不死了……”
一行人說着就踏着漸漸清晰的晨光走遠了,五公主看着那個她并不認識的青年的背影,心裏生出了無盡的羨慕。
她也好想好想和他一樣策馬追上去,跟着阿妗姐姐他們離開這裏,再也不回來。可惜她是公主,這一輩子都無法擁有這樣的自由……
這個時候的五公主還不知道,她所渴求的一切有一天終将實現,雖然那個開頭并不怎麽美好。
***
對于霍雲成和黑子的不請自來,越瑢十分嫌棄,黑子便罷了,霍雲成他是怎麽看怎麽礙眼。偏這家夥死皮賴臉,怎麽都不肯離開,實在是煩人得緊。
不過煩人歸煩人,這家夥本事不錯,再加上福生也挺喜歡和黑子玩耍的,越瑢看了看,到底是捏着鼻子忍下了。
蘇妗知道他在別扭什麽,忍不住抱着福生一頓樂。福生不知道他爹曾被霍叔叔輕薄調戲過,還差點被他搶回去當壓寨新娘,一臉疑惑地問她在笑什麽。
蘇妗忍笑答道:“沒什麽,娘只是想到了一些好玩的事情。”
一看她的臉色就知道她說的好玩的事情是什麽的越瑢:“……”
福生卻是好奇極了,纏着蘇妗連連追問,蘇妗沒辦法,只能随便編了個故事把他糊弄過去了。
高大如山的父親形象險些不保的越瑢嘴角微抽,暗中捏了她的腰肢一把:“壞丫頭。”
蘇妗嗔了他一眼,又想笑了。
越瑢:“……”
早晚有一天他要把霍雲成吊起來往死裏打一頓。
這時福生突然拿起自己腰間挂着的一塊葫蘆狀的碧玉小玉佩問道:“娘,為什麽公主姨姨來送我們,阿昭姨姨卻沒有來?”
這玉佩是清平郡主送給他的,難怪他會突然想起她。
“你阿昭姨姨興許是有事在忙呢。”蘇妗面上笑答,心裏卻也是有些奇怪的。
得知越瑢辭爵,他們一家要離開京城的消息後,清平郡主第一時間就上門來問她了,可之後就再也沒來過。她本以為她昨晚會來,或是今早會和五公主一起出現,還琢磨了一下,萬一她和徐皇後碰上了該怎麽辦,結果一直到現在,那丫頭竟都沒有出現。
蘇妗有些納悶,也有些擔心她是不是出什麽事兒了,正準備一會兒就寫封信送回慶陽長公主府,便聽外頭又是一陣由遠及近的馬蹄聲。
她一愣,下意識探出腦袋一看,就見她心心念念的小夥伴,正背着個大包袱策馬而來:“阿妗!福生!宋修和!你們等等我——!”
蘇妗:“……??!!”
這模樣可不像是來送別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