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江茵病了。
這其實是很常見的事,畢竟她身體不是很好,但她總能撐到案件結束後才病倒,這次還在翻看着記錄,就直接趴在了桌子上不省人事。徐珲趕到醫院的時候,看到病房裏只有一名穿着警服的江茵同事,正是林傑毅。
林傑毅看到徐珲到了,跟他說了一下江茵的狀況,随後就離開了。
徐珲坐在江茵床邊,她閉着眼呼吸淺淺,仿佛就像是睡着了一般,他握住江茵的手,可以感覺到她的體溫偏低。剛剛林傑毅的說法是太過勞累,讓她好好睡一覺,多休息會,等她醒來了說不定案子就會破了。
但是案子沒破,江茵也沒醒——她已經昏睡三天了。
這件案子被引起高度重視,不止是徐珲的報社報導過,就連每晚的新聞也說到了這件事,盡管警方想盡力壓下這件事,但還是不知從哪流出了傳言,這件事,是有鬼作怪!
徐珲很擔心江茵,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江茵的手愈發冰冷……雖然也有可能是輸入葡萄糖的緣故,但他捂着也暖不了,江茵的臉色也帶着病态的蒼白。再聯系那張照片,他總覺得……江茵是不是被什麽,給纏上了?那雙青色的手,實在讓人在意。
姐弟倆的奶奶也來過好幾次醫院,就連徐珲的繼父也來過一次,但是江茵依舊昏睡着,仿佛就像是等待王子的睡美人。
對這個想法徐珲忍不住笑了下,他拜托隔壁的護工幫忙照看一下,他得去吃飯,總不能他也跟着姐姐一起倒下。
夜晚,那許久沒來的夢境又困住了他。
他的步伐十分沉重,每每覺得自己邁不開腿,迎面而來的風卻告訴他他仍在跑動。高過人的蘆葦擦過他的臉,好像有液體滑落下來,不知是血還是汗,或許兩者都有,疼過之後只是麻木,只是有些輕微的刺疼。
徐珲隐隐約約感覺到自己在做夢,但是急促的呼吸和快速的奔跑不能使他好好思考,腦子裏一片混亂,連眼前也要變得模糊起來——這是跑動太久導致的氧氣不足。
他為什麽要跑?為什麽在這片毫無人煙的地帶,仿若逃命似的奔跑?
——有人在追殺他,這個答案立馬就浮現在他腦海中。
大概是要回應他的疑問,徐珲的耳邊,逐漸響起了人聲。
剛開始他還以為只是耳鳴,随着聲音的變大,他不止聽到了人聲,還有一些刀劍交替的铿锵聲,一支箭破空而來,咻的一聲釘入蘆葦中,除了晃動的蘆葦外,好像剛剛并沒有發生什麽。
徐珲沒有停下,随之而來的箭險險擦過他的身體,也有落在遠處的,他的運氣好像很好,并沒有被射中,只是氣息愈發不穩,他就快跑不動了。
然而就在此時,一支箭直直穿過他的右胸,他能聽到入肉的噗嗤聲,一瞬的涼意後劇痛立馬席卷而來,腳步一頓,本是機械奔跑的動作停了下來,直接摔倒在地。一旦停了下來,他就再也跑不動了,這個想法讓他恐慌不已,他想要忽視身體的叫嚣,想爬起來再繼續跑下去,卻怎麽也無法動作。
他可以感覺到他的血液在往外流動,生命的力量正在随他而去,眼前發黑,手好像被冰冷的水凍住了般,冷的麻木。
水在淹沒他。
曾經一直擔憂的事此刻發生了,他在下沉。徐珲想站起來,手腳仿佛被粘住了無法動彈,他忍不住咳嗽出來,噴濺的血滴落在混濁的水中,他只能看出自己一個模糊的倒影,長發一半被淹在水裏。周身不再是橙紅色,太陽已經随着時間離開,徐珲站不起來,他費力地擡起頭,逐漸變暗的天空看不見星星,偶爾會有三兩支箭劃過,落在蘆葦中。
有人握住了他的手。
只是一個細微的感知,他還沒來得及低下頭去看,下一秒,他就被人拉入水中。
周身被水淹沒,反而有了安全感。
蘆葦離他而去,那個人拉着他的雙手,帶着他往下沉。徐珲看不清對面那人的模樣,但心裏對他卻是十分信任,有一種“他終于來救我了”的解脫感油然而生,還有便是“無論他帶我去哪裏,我都會跟着去”的想法。
進入水中,視野反而變得清晰起來,只是身前那人,徐珲只看到了側臉。
那人有一頭白色長發,身上穿着白色單衣,他們在水中,白□□浮在徐珲眼前,他吐出一口氣,小氣泡飛快浮上去,純白的發絲只是輕微晃動了一下。
他的手透過水看着有些蒼白,只是握住他的力度表示他并不瘦弱。他帶着徐珲向前游動,畢竟是在水下,很快徐珲便憋不住氣了。
對方好像發現了徐珲的窘迫,停了下來,捧住他的臉,那張顯得模糊的臉向他靠近,在他快張口的時機覆上他的唇。
徐珲清醒過來。
大抵是為了病人完好的休養,病房的窗簾很厚重,現在看不出窗外的亮度,而室內有些暗,看起來還很早,他掏出手機看了下時間,早上三點半。
真夠早了。徐珲難受地摸了摸脖子,窒息的感覺似乎還扼着他的喉嚨,他呆坐在小床上喘了會,才逐漸安穩下來。
在水裏的感覺太過真實,讓他醒來後都沒了睡意。
夢境開始發生變化,他不再是一味的奔跑,而是有人帶着他跑……但是那個人會是誰?可能是這個夢做得多了,又記得清楚,他就很想探查到底。雖然說到底只是一個夢,但……最近發生的事非常不對勁,無論是那場可怖的死亡案件,還是江茵的昏迷,以及這困擾他多次的夢境……均是想要敲碎他對這個世界唯物論的認定。
徐珲擔心地看向江茵,她依舊安靜地閉着眼睛,看起來就好像只是睡着了,連呼吸都十分平緩……那是什麽?
徐珲皺起眉頭,仔細看過去。
江茵的額頭上,好像出現了一些細小的紋路。他輕輕掀開被子,靠近江茵。湊近看了,才發現像是不小心用墨水潑濺到的痕跡,但是昨晚護工回去後,他給江茵擦臉的時候這個痕跡并沒有出現,難道還是誰在半夜做了這個惡作劇?
他不自覺伸手去擦了擦江茵額頭上的痕跡,很快就被擦拭幹淨,一點墨都沒有在兩人肌膚上留下。
徐珲握住江茵的手,感受到那份涼意,心裏有些難受。
他雖然不知道江茵經歷了什麽,但是不妨礙他懂得江茵的苦。
從小到大,這份苦不止是她以前的生活,更是她上了警校、進入警局工作的時候。那會的江茵不像現在這樣工作認真,平時大大咧咧,她無論做什麽,都帶着一股狠勁,似乎如果她不這麽對自己,她就活不下去了一樣。
但是徐珲什麽都做不到,母親連一面也不讓他見,他那時就像是被關在這個城市裏,無法跟自己的姐姐溝通。他曾問過母親為什麽不把姐姐也帶出來,母親只是沉默半晌,伸手抱住他,對他說:“我對不起她。”
母親下葬的時候他才見到江茵,那時候的她剛上大學,看起來精神飽滿,母親逝世的打擊對她來說遠遠比不上徐珲,畢竟她由奶奶帶大,對母親已經沒有太大的感覺了。江茵見到他就沖上來給了一個緊緊的擁抱,然後是一句沒頭沒尾的道歉。直到現在徐珲也不知道那聲道歉到底是為了什麽,徐珲沒有問,只是伸出手回抱住她。或許是覺得如果問出口,姐弟的關系可能就難以維持了。
而現在,這個要強的她正躺在病床上,安靜地睡着。
徐珲趴在江茵床邊,有些困意,遠方隐隐約約傳來朦胧的鈴聲,兩下一停頓,愈來愈近,愈來愈近,停在了病房門口。
他被寒氣侵襲,打了一個哆嗦,猛然清醒過來。
不是幻聽!
鈴聲就在門前響着,鈴——鈴——地揪着人的心。徐珲心跳有些快,他側過頭去看房門,從門上的副窗看過去。天還沒亮,原本醫院走廊的燈應該是徹夜亮着的,而現在那些日光燈正在閃爍,伴随着一下一下的鈴聲。
這是怎麽回事……
徐珲還沒做出什麽反應,就感覺他握着的手動了一下。
他有些驚喜地回頭看過去,只看了一眼,江茵的手就抽了回去,還被她一手臂甩了出去,險險扶住了床頭櫃,連放在上面的保溫杯都被他不小心打了下來,落在瓷磚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但他顧不得什麽杯子,他的眼裏只有江茵——他的姐姐發出“嗬——嗬——”的嘶喊聲,雙手扼住自己的脖頸,龇着牙,閉了三天的眼睛此刻瞪得極大,眼球有些突出。面色泛黑,可以肉眼看清手臂的青筋漸漸從手背蔓延到小臂上,鑽進袖子裏。江茵的額頭上開始浮現出一些字符,但徐珲并不能看懂。江茵不止掐着自己的脖子,身體還在扭動,原本蓋在她身上的被子已經被踢到地上,床被她踹的嘭嘭響,牽扯到挂在病床邊上的吊瓶,吊瓶是滿的,那是江茵第二天早上要輸的葡萄糖,雖然江茵的動靜大,但也不會掉下來,它只是在下一秒,砰地一聲炸裂開來!
此刻的病房裏除了江茵姐弟倆,應該還有一名女性病人,但她卻像是什麽也沒聽到般毫無動靜,倒是徐珲被這一聲驚到回魂,立馬上前,就要制止住江茵的動作。
他才碰到江茵的手,仿佛是握住了一塊剛從冰箱裏拿出來的冰塊,凍得讓人掌心發麻,顧不得這刺骨的冷意,他使勁想要掰開江茵的手,卻發現自己無法撼動她半分。
“姐?!你冷靜點!!”徐珲吃力地抓着江茵的手,然後他看見江茵的眼白逐漸布滿血絲,目光也從看着天花板轉向了他,徐珲喘着氣,正想開口說話,江茵的手就直接掐住了他的脖子。
這跟夢裏的閉氣完全無法比較,生生被摁住氣管,徐珲想要勸說,想要呼救,全都被堵在了喉嚨。
江茵面目可憎,額頭上好像是被誰用濃重的墨水塗了鴉,原本沒有紮起的頭發披散下來,瞪大的眼睛內布滿血絲,大張着嘴,仿佛從喉嚨深處發出的嗬嗤聲,徐珲被這第一次見到的江茵模樣吓得心跳飛快,這、這簡直就像是恐怖片裏的女鬼!
徐珲眼前變得模糊,氧氣不足導致他無法仔細思考這究竟是怎麽回事,他只是下意識死死拽着江茵的手腕,扣着的指甲卻連一點印記都無法留下,手掌凍得有些麻木,只是遠不及他被迫停住呼吸的痛苦。
門外的鈴聲停住,但燈光依舊在閃爍。
很輕的一聲“吱——”,門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