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九回鈴
刀也是會以多欺少的人。”
羅宛道:“你已經覺得自己會輸了嗎?”
他的語調和聲音都很平靜,甚至不包括胸有成竹的意味。
曲直君突然感到一陣對朝露的憐憫。
朝露可能到死也不明白,他面對的究竟是怎樣的對手!
他心中泛起一種近似于贊嘆的欣賞,近似于嫉妒的酸澀。經過漫長道路終于望到終點的預感,比最美的酒還能使人陶醉。他此時才終于領悟,人是很難發表出與時機相得益彰的精妙的言論的。他想說的話極其普通。
“沒想到你能為他做到這個地步。”
羅宛道:“不關他的事,也不關你或者小成侯的事。我是為我自己而來的。”
他的目光又一次越過曲直君,就像他只是一件放錯了地方的家具。應天長一只手按在肩膀上,不知所措的看着他。手心感到一陣黏膩的,跳動的疼痛。羅宛突然笑了。
“你動心了。”
☆、終章 黃粱
溫簡簡坐在簾內。
簾外在下雪。
雖然行人感受到的大概只是微雨一樣潮濕冰冷的雪,地面也只是軟爛的泥濘。但青牆黑瓦間白色的縫隙,樹木被修飾過的光禿的枝梢,告訴她這是一場貨真價實的雪。
第一場雪,軟弱,肮髒,不徹底,遇到地表殘留的溫度就立時潰不成軍。要過很久,才能潔白,能厚重,鋪天蓋地,堅不可摧。她不帶任何好惡的靜靜的想象着那樣的場景。
杯壁是動人的溫熱。炭火的味道清香。有人掀開簾子,卻連一點寒氣都沒有帶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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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直君走到她對面,安詳的坐下。
溫簡簡将斟好的酒,舉到齊眉的高度。
她的額頭還很光潔,她的眼睛黑而明亮。她的姿勢娴靜帶着一點羞怯,幾乎像是一個初為人婦的少女。
曲直君雙手接過酒盅,目光中唯有毫不掩飾的愛意和崇敬。
他将酒一飲而盡。随後手放在膝蓋上,慢慢低下了頭。
幢幢燈火之下,他長跪的姿勢在屏風上映出一個簡潔而流暢的剪影。
溫簡簡并不看對面的人,只是着迷的看着屏風上二人的影子。她微微側了一下頭,影子上的步搖也微微搖晃,一珠一飾的邊緣繁複而又一絲不茍。褪去了所有顏色的他們看起來像是天上在下棋的仙人,衣擺下的雙腳從沒嘗試過地面的滋味。她伸手拿起另一盅酒。
“這就是我能做過的最好的夢了。”她說。
言風月望着窗外一望無際的大雪,徒勞的嘆了口氣。
屋頂的積雪晶瑩無暇,令人大起破壞沖動,道路無論被多少足印,馬蹄和車轍碾過,又迅速覆上一層粉末,兩旁人家往街上推的門前雪,更使道路崎岖難行。他簡直同情起路上那些以盡可能慢的速度前進的驢子來。
檐下冰柱墜落,被劃破的空氣又剎那凍結。閣中仍舊有炭火,有水仙和折枝插瓶的紅梅,貴客一個左腳擱在右膝上,玩着自己的手指甲,另一個則在專心致志的研究牆上的挂軸,無論誰看起來都是一副幫不上任何忙的樣子。
終于其中一位善心大發,上前去拍了拍閣主的肩膀,道:“你不說出來,我們怎麽知道你痛苦在哪裏?信呢?拿出來大家研究研究。”
言風月猛一回頭,把貴客吓得倒退三步,兇狠的道:“沒有。”
應天長娓娓相勸:“沒有直言片字,也并不代表就是殘忍拒絕。”
羅宛道:“雖然只有寥寥數語,我也感到傳彩坊主絕非感情用事之人。”
言風月道:“謝謝,我非常希望她能夠感情用事一次。”他開始癫狂的在屋內來回踱步。“你們知道什麽?我受傷的時候,曾經躺在她的床上。她曾經喂我吃藥……”
“還曾把纖纖玉手放在你的額頭上。”應天長滾瓜爛熟的補充道。
“還曾經把針紮進你的人中。”羅宛也補充。
“所以說我不明白!”言風月絕望的說。“她明明為了我,不惜和深愛的女人決裂!雖然說最終也沒有決裂。我衆叛親離,走投無路,落魄潦倒,你先給我閉嘴!的時候,只有她認定我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應天長道:“可見她全然信任你。你想得到一個女人的愛很容易,想得到她的信任卻很難。”
羅宛道:“你已經得到比愛更珍貴的東西。”
他們倆說完還深以為然的相視一笑。言風月似乎很感動,默默咀嚼了半天,臉上終于顯出一種大徹大悟的表情,雙手一拍,猛擡頭對着羅宛道:“之前好說歹說你不肯纡尊降貴跟我混,但是總算答應我三件事。”
羅宛道:“是。”
言風月道:“第一件,收小家夥為徒。第二件,替我去赴千品宴。還有一件事,我現在終于想到了。”
羅宛道:“閣主但說無妨。”
“請你,連同你旁邊的那個混賬,立刻從我眼前消失,越快越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