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突然,兵甲跑動的聲音出現在營帳外,豬八戒将軍的聲音幾乎要掀翻帳篷,“哈哈哈哈哈哈秦牧,沒想到你會趕來送死,弓箭手準備,射死他們!”
他們是什麽時候露餡的?胡雲笙看向秦牧,忽然發現秦牧的假面已經消失了,那他的應該也消失了,之前一直忙着找短箭都沒注意已經到時間了。
帳外聲音太大,還在睡覺的三名士兵接連醒過來,又被胡雲笙統統揍趴下。
秦牧撿起刀,“一定是剛才在右帳就暴露了。”
沒有軍紀,沒有好統帥,懶懶散散,這群追兵不過就是烏合之衆,真正需要擔心的也只有右帳那六個人,護衛隊。依照這位将軍吃吃喝喝就能指揮一只三百人的軍隊的關系來看,護衛他的人功力絕對出挑。
……
山坡上,樹林邊。小雀第一時間注意到追兵營開始調遣士兵,他們兩個被發現了。
狼三叔走近,“什麽時候下去?”
本來有狼群做依仗,即使追兵營是邊城駐軍級別,要想脫困也不是難題,但是暫時的脫困不是秦牧想要的。
所以兩人一狼商量過後,決定秦牧和胡雲笙去追兵營找翅骨,小雀帶着狼群等他們和追兵營打起來混亂之際,沖擊追兵營。胡雲笙和秦牧最後假做狼群的獵物,被狼群叼走。
小雀搖搖頭,還要再等一等。
很快山下就打了起來,沒多久追兵營內帳篷接二連三起火。小雀在一片火光中準确捕捉到秦牧的身影,他挾持住一個看上去肉就很多很适合當過冬貯備糧的大胖子,随後大部分士兵都不敢動了。
又看到了胡雲笙,這個家夥打架非常猛,如果不是要随時保護翅膀,放他去單挑大野豬都沒問題。
小雀津津有味地欣賞着前方的混亂,通常情況下它和胡雲笙都是并肩作戰或者互毆,難得有這種機會觀看半妖打人,一踢腿就倒一個兵,兇狠的模樣就能逼退那些渣渣的人類。
片刻前,山下。
胡雲笙踹翻一個人後護在秦牧身旁,冷冷地看着面前這些人。秦牧說的對,除了右帳那幾個人外,其他人武力值都很渣,但是數量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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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群之所以能夠戰勝虎豹雄獅在大山裏立足,拼的可不是狼爹爹一妖,拼的就是狼群的數量和戰力,人多累就能累死你。
阿娘說過三個臭皮匠頂一個諸葛亮的故事,這群人可比狼群數量多多了。
“這根本就不是一盤散沙,秦牧你騙我。”胡雲笙恨恨說道,“這是不足為懼嗎?我們只有一個半人。”
在胡雲笙心裏,渣渣的秦牧根本不能算一個戰鬥力,最多只能算半個。
秦牧扔掉那把已經鈍了的刀,取出匕首,笑道:“你信不信,這群人都動不了我這半個人?”
“不信!”右帳六個剛才死了兩個,還有四個,一挑四可以,但是他護不住秦牧。
“阿笙,将軍帳前有火把。”
追兵營的帳篷是易起火的材質,但夜間也需要照明,所以在少數帳篷門前空地上置放火把。距離秦牧和胡雲笙最近的火把就是将軍帳前的了。
胡雲笙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為了不讓秦牧這個渣渣死了,他必須速度很快。
胡雲笙沒去過部隊,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兵營帳篷都擺放的這麽密,他只知道這樣很容易放火,制造混亂。
大部分人都被突然狂奔的胡雲笙吸引,沖過去圍堵,然而已經遲了。胡雲笙展開雙翅,箭一般沖向将軍帳,等人們追過去的時候,他已經消失不見了。
先是第一頂帳篷,然後是第二頂、第三頂,大部分人的衣物、随身物品都在帳篷內,第一時間想到的不是救火,而是沖進帳篷拿自己的物品。一時間混亂無比,很快就達到了秦牧想要的效果。
四周都是火光,人們都顧着自己。一時間,剛才還狂笑不已的豬八戒将軍就被落在了原地,無人保護。
就是現在,所謂擒敵先擒王,本就沒有軍紀的部隊,一旦頭領被擒,就沒有顧忌了。這個豬一樣的頭領自會替你鎮壓追兵。
“都別動,別動,放下武器!”豬八戒大喊,“還有你們幾個,別打了,停下!”
很快,奔跑走動的士兵們都停了下來,面面相觑,若是頭領死了,他們回去更交不了差。
右帳的四個已經堵住胡雲笙,正要擒拿,突然被喊停。胡雲笙趕緊踹翻正前面的一個,跑到秦牧旁邊,不吝啬誇獎道:“少将軍厲害啊。”
秦牧得意洋洋,“那是!”
一個半對三百,完勝!
……
就在緊張的對峙下,不知是誰大喊了一聲,“狼、狼、狼來了!”
所有人都看向山坡方向,一大群狼浩浩蕩蕩地沖了過來,沙塵飛揚,宛若千軍萬馬轉眼就至。
狼群沖進追兵營,森森牙齒外露,見人就咬。
這可是狼啊!所有人都亂做一團,四散奔逃,不時有慘叫聲傳出,驚得豬八戒尖叫不止。
胡雲笙拉着一匹戰馬過來,“敲暈吧,太吵了。”
“秦将軍饒命,饒命,放了我吧,狼狼狼來了。”豬八戒直嚷嚷。
胡雲笙翻了個白眼,追兵營三百個人加起來都沒這一個吵。
“小狼王,可以帶我逃命嗎?”秦牧突然開口。
“……”胡雲笙上下打量秦牧,還怪可憐的,“帶你可以,把他扔下。”
畢竟他只來得及找到一匹馬,帶不動五個人——豬八戒一個人就能頂三個。
“好。”
秦牧當即就推開人質,抓住胡雲笙的手,翻身上馬,騎馬上山。
其他人也有樣學樣,試圖騎馬逃離,哪想馬匹受驚,根本不配合。
咬死剛才追着胡雲笙砍得兩個人後,小雀仰頭嚎叫:“嗷嗚——”
狼群陸陸續續沖出追兵營,追着馬和馬上的兩個人跑。
狼群離開,追兵營幸存的士兵陸陸續續從帳篷、木架、糧草剁後出來,後怕地看着山坡上的那一幕。
三十多只狼追着那匹馬,馬受驚,馬背上的兩個人被甩了下去,很快那兩個人就被狼群包圍了。
剛剛被扔掉,縮在追兵營角落裏的豬八戒将軍察覺到危險遠離,立刻站起身來。如果不是士兵保護不力,他怎麽會被叛逆捉住?!“你們……”
呵斥的話再沒吐出口,他和所有人一樣,目瞪口呆地看着山坡上發生的那一幕。
人群裏有人發出疑問,“那兩個人是誰啊?”
“是叛逆。”将軍喃喃,太恐怖了,謝天謝地,還好剛才他們把他扔了。
狼群很快圍攻完畢,叼着人大搖大擺地上山。不出半日,他們追了半個月的叛逆就會淪為狼嘴裏的食物。
所有人小心翼翼地吞了口口水,生怕會驚擾到那群狼,那群狼再回頭沖下來……
他們就那麽看着,看着狼群叼起叛逆和幾個兄弟的屍體神氣十足地上山了。
直到狼群消失不見,站在人群最後的豬八戒将軍猛然爆出一陣大笑,“叛逆伏誅,可以回去請功了!”
追兵營所有還活着的士兵:“…………”是伏誅麽?
山上,狼群在小雀和狼三叔的帶領下,穿過一大片樹林,繞過泥潭,到了赤雲崖。
狼群已經二十年沒吃過人了,此時對人肉都提不去興趣,自覺放下帶上來的屍體。
至此,秦牧的炸死計劃基本上是完成了,還差最後一步。
狼群搬上來的屍體一共三具,如果沒有秦家軍“叛變”這件事,這些人就都是秦牧的同僚,同為大雁士兵。每一個士兵身後都是一個家庭,沒辦法送他們回家,還有機會讓他們入土為安。
在秦牧腳邊放着一把有些年頭的鋤頭,是早先時候,狼叼過來的。秦牧拿起鋤頭沉默地挖着土,赤雲崖險峻,風光無限,葬在此處,也算安樂吧。
……
胡雲笙不知從哪兒弄來火把,“動物們不守規矩的很多,冬天缺少食物部分動物會吃屍體過冬,你要想你這些兄弟好過,就燒了吧。”
動物不像人,不會種糧食,也沒有那麽多忌諱,冬天天冷沒有食物的時候什麽都吃。所以歷來狼群裏有狼去世,都是胡雲笙火化的,不留下屍體,就不會被冒犯,也是對死者力所能及的尊重。
“……我知道。”秦牧說道。以前他和戈沙就留在赤雲山,和阿笙、狼群在山裏度過了半年的時光,這座山上的每一處地點、常駐的動物、每一點風俗都非常清楚。
夜幕徹底降臨,閃爍的星辰遍布天際,一道朦胧銀河飄蕩流向遠方。
赤雲崖崖頂,五只狼圍成圈就地卧下休息,胡雲笙坐在圈中心,抱着一個盒子。
在他們不遠處,秦牧還在艱難又緩慢地挖土。
“小時候,阿娘和我說,”一片靜谧中,胡雲笙突然開口,“親人去世的晚上,如果能夠看到銀河,那就不要傷心。因為銀河會接走他們的靈魂,載着他們到達天界。那裏沒有離別、沒有悲傷、不會餓肚子、不會有會讓他們害怕的東西存在,那些人們在那裏會幸福快樂的活着,等着親人去和他們團聚。”
秦牧握着鋤頭的手頓了一下,“那真好,這些兄弟們都是有福氣的人。”
混跡在部隊和戰場的十幾年裏,秦牧不怕死,但也最惜命,只有不畏死才能不懼刀劍,也只有惜命才能奮力一搏,沖出一線生機。畢竟人就一條命,死就死了,死後是不是還有另外一個世界,那是死後才能知道的事,活着的人怎麽會知道。
如果知道,那無非就是自欺欺人,讓心裏好受一些罷了。
秦牧也知道銀河的故事,以前阿笙曾經說過。在外公去世的那個晚上,天上剛好能看到銀河,阿娘就說,銀河會載着人們去往天界。
阿笙信了,現在的他也相信了。
秦家軍戰死的晚上,銀河耀目,是一生難忘的景色,和今晚一樣。
約莫一個時辰後,秦牧終于放下鋤頭,接過胡雲笙抱着的盒子,慢慢放入洞中。
胡雲笙蹲在秦牧對面,幫忙填土。
“一個半月前,阿和得勒部落首領阿和贊的四兒子堪坍率衆偷襲雁巡城南部的村落,我帶二十個兄弟巡邏正好經過那邊,惡戰一場,抓了堪坍。阿和贊為了兒子,親自送來一份保證書,以可汗名義保證阿和得勒未來三年絕不再犯大雁領土。”
銀河皎皎,傾瀉下光芒落在小小的土包上。秦牧看着土包說起在他記憶裏已經是十多年前舊事的過往。
“為證真心,阿和贊血滴保證書。滴血是阿和得勒部落裏最崇高的祭祀禮儀,他能在保證書上滴血,這承諾比用他性命作保證還要真。那天晚上,整個雁北關都沸騰了。”秦牧苦笑出聲,嘆道,“那天真是開心啊,我向祖父請命,犒賞那天和我一起巡邏的士兵。邊關軍将都苦,軍中拿不出賞賜,平日裏大家都覺得能吃頓好飯就是獎賞,所以那天晚上熱熱鬧鬧地吃了一頓。”
“沒想到就是這件事讓人有了借題發揮的理由。一封信遞交京城,舉報我平日裏總愛欺壓百姓,騎馬肆意踐踏百姓的莊稼,每日大魚大肉拉着一衆将士不醉不歸。說那日我酒後吐真言,說我說了這大雁天下全是秦家軍打下來的,以後遲早有一天,大雁會改姓秦。”
胡雲笙想起下山時那兩個士兵偷聊的八卦,這就是那兩人說的信,只是這信聽上去并沒有說服力,“一封胡編亂造的信就能讓你們全部變成叛逆?”那這大雁的皇帝真不配當皇帝。
“一封信不會。秦家軍歷來駐守北邊邊關,防草原各部落來犯。你信嗎?”秦牧話音裏突然滿是委屈,“一個號稱大雁天下是秦家軍打下來的秦家人,從來沒去過大雁南方。聽說南方人都喜住在水邊,小橋流水風景都很溫柔,可我沒見過。”
山風吹過來,刮在臉上,像刀子,生疼。
胡雲笙脫下外套,搭在秦牧身上,“不是你的錯,這些人的死不是你的錯,秦家軍的事也不是你的錯,你不應該自責。”
給秦牧披好衣服後,胡雲笙火速回到狼群中間,爬在狼身上。夏夜還是很冷的,可裝大方送出去的外套絕對不能再要回來。
“我知道,我不是自責。”秦牧望着天上那道銀河,父親、祖父的面容已經記不清了,“我娘是秦家軍的副将,我出生後就在軍隊裏長大,對他們的印象已經只剩下一身軍裝了。秦家軍面朝大漠黃沙,出生入死,替大雁守着北邊要塞。可大雁的皇帝不信任我們,半個月前,督軍林辰銳帶着聖旨和那封信到達雁北關,說是例行巡查。他帶人在雁北關查了三天,什麽也沒查到,我爹以為這就算過去了。
那天晚上,林辰銳拿出第二道聖旨,皇帝寫了一些撫慰人心的話,說要犒賞秦家軍。那天晚上是我負責巡邏,所以我們那一隊巡邏兵滴酒未沾。半夜,寫下停戰保證書的阿和贊率軍偷襲雁北關,我們死傷慘重。也是那夜,堪坍私下交給林辰銳一封信,是他爹阿和贊的認罪書。”
帶兵偷襲,在他國将士的屍體上送上認罪書,呵,誠意真的是寫在臉上了。胡雲笙忍不住握緊了拳頭,抓了一手狼毛。
無故受疼的狼低聲痛呼,胡雲笙慌忙攤開手掌撫摸他抓疼的地方。
“阿和贊認得不是簽下保證書又率部隊發動惡意偷襲的罪。”一道冰涼的痕跡從臉上滑落,秦牧絲毫不覺,拳頭捏得死緊,“他認得是秦家軍賄賂他們,拜托他們假意不敵的罪,他還認了為秦家軍起兵反雁收買兵馬糧草的罪。有證詞、證人,就是拿不出證物。可林辰銳‘信了’,皇帝也‘信了’,并且他們讓整個京城的百姓都信了,信秦家軍反了,什麽出生入死、什麽讓敵人聞風喪膽,全是買來的。”
諷刺的是,阿和贊也在認罪書上滴血了,認罪認得很誠懇,親自帶着禮物去京城向皇帝請罪,兩個月後帶領部落向北遷徙五十裏,皇帝大加贊賞,賞賜無數,祝大雁和草原部落百年好合。
傷亡的将士得不到應有的獎賞,反而背上了叛逆的罵名。上輩子,沒能為秦家軍洗刷冤屈,這一次絕對不會,有些人勢必要血債血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