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離過年的日子越來越近,我病好了,和媽媽一起去買年貨。這個灰色的小城平時總是灰撲撲的,到過年才有了一些顏色,樹上挂着缤紛的彩燈,商場裏有暖洋洋的大紅燈籠。
“該買一點幹果,”媽媽對我說,“你喜歡吃松子,我們就買松子好了。”
我和媽媽每次過年買的年貨都不多,只是買一些水果和幹果,就是這樣每年也吃不完。我們家只有我和媽媽兩個人,過年冷冷清清的,但是并不凄涼,最多只是平淡,平常的日子就像白開水,過年是往裏面加了一點點白砂糖。
我們每年都會來年貨市場,好像這樣可以沾染一些過年的煙火氣。
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我的心情莫名變好了,你看街上每個人,都應該有自己愛的家人吧。
這個世界真好,是嗎?
我拿出手機,想打電話給她,問問她家買了些什麽啊,或者随便說些什麽,我想和她說話。
還沒等我按下撥號鍵,忽然一個電話打進來,我吓了一跳,之前做的心理建設轟然崩塌,差點把手機飛出去。
是她?
我接下電話,“喂——”我說。
但是對面沒有聲音,我跑到安靜的地方,聽見那頭有淺淺的呼吸聲。
我的心忽然緊繃起來,等着她說話。
“你……”她的聲音帶着不明顯的哭腔,“能來接一下我嗎?我在高鐵站。”
像是有人用塑料袋把我的心緊緊包裹,我聽見電話裏她被電流微微扭曲的聲音,鼻頭一酸。
“等我。”我挂了電話,和媽媽說了一聲,就趕快向高鐵站趕去。
高鐵站人不多,她站在出站口,圍着白色的圍巾,就直直站在那裏,眉目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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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一株白色的花,被這個灰色的世界所裹挾。
我上去抱着她,看見她的眼角有一點淚痕,然而表情卻那麽平靜,我說,“我來啦。”
她除了一個随身的包,什麽也沒帶,應該是匆忙來的,于是我問她,“你想住賓館還是住在我家?”
“住賓館。”她的聲音悶悶的,好像有一點委屈。
開好房間以後,我和她一起坐在床上,床單是近乎刺眼的白色,她把圍巾解下來放在床上,我忍不住想要去摸。
“我爸媽離婚了。”她說,和我一起摸床上毛絨絨的圍巾。
我沒有說話,只是把那條大大的圍巾鋪到床上,頭枕上去,拽了拽她的袖子,她也和我一起躺到了圍巾上面,我們肩膀挨在一起。
我知道她沒有說完,我想她躺下來慢慢說,我會一直聽着。
“其實他們早都想要離婚,只是因為我要高考,一直沒有提。”她微微蹭着我的肩,“我也早都知道,我很讨厭他們吵架。”
“每次他們吵架,我都在自己房間裏面。”
“我很讨厭這樣的大人,說是為了我,其實只是拿我當借口逃避而已。”
“我不想待在一個人都沒有的家裏,就想來找你了。”
我看見她閉着眼睛,聲音低低的,軟軟的,索性側過頭,垂着眼睛看她白嫩嫩的耳垂。
“沒關系的,”我說,“無論你什麽時候不開心都可以來找我。”
“我們長大了,我們也變成了大人。”我把頭枕在她肩上“但是我們會是很好的大人,我們可以過自己想要的生活。”
“過那種既不傷害別人,也不傷害自己的生活,”我說,“最重要的是你要開心呀。”
她噗嗤笑了,一下子把我抱在懷裏,悶悶地說,“以前怎麽沒發現你還是個雞湯寫手呢?”
我感受到她的臉很燙,還有一點濕意,明白她不想讓我看見她的眼淚,于是我就乖乖充當着她的抱枕。
細軟的頭發蹭在我的臉頰上,一股清新而溫和的香氣觸弄着我的鼻尖,我們兩個靠在一起,枕着雪白而綿軟的圍巾,像是親密無間的戀人。
女生都會這樣做的吧,也沒有人會多想。
“我今年不想回去了,我想在這裏過年。”
“要不——”我實在有點魯莽,“你來我家?”
“可以嗎?阿姨……”
“我媽你還不知道嗎,她一直希望家裏熱鬧點。”她是知道我家情況的,“你要是不想住我家,來吃年夜飯就行,你想在市裏逛的話,打電話叫我就行了,一起浪啊,多快樂啊。”
“好啊,”她看上去興致勃勃,“我們一起。”
他們總說女生幹什麽都要一起,吃飯一起,逛街一起,連上廁所都要一起,我有時候生氣自己為什麽是個女生,不能光明正大地喜歡她,有時候又很慶幸,因為女生可以一直陪着她,聽她的小心思,理所當然地黏着她,我們是好姐妹啊。
真好,這還是我們一起過的第一個年呢。
人知足之後就會很容易感到幸福呢,我走在回家的路上,樹上閃爍的彩燈把前方的道路照得通明,人們把自己裹得暖暖和和的,向家的方向,步履不停。
“我買了一箱奶,還有糕點什麽的,可以嗎?”她在電話裏問我。
“随便什麽都可以啦!”我本來攤在沙發上看電視,聽見她的聲音趕忙坐起身子,“你到哪裏了?我去接你吧。”
“我已經下公交車了,正往你小區走——”
“我來了!”
匆匆忙忙穿上我大紅色的棉襖,媽媽就是這樣一個喜歡大紅色的中年女人,她正在廚房炒菜,自從我和她說了有同學和我們一起過年之後,她就處于一種亢奮的狀态,又去采購了年貨,準備大顯身手。
“你回來的時候買瓶飲料,”媽媽對正在手忙腳亂穿衣服的我說,“你看你同學喜歡喝什麽——”
“知——道——了!”
寒風一下子撲在我的臉上,我把手揣進口袋,縮縮脖子,一路小跑到小區門口,心裏的歡快也像我的腳步一樣,一跳一跳的。
在小區門口的燈光下,我一眼就看見她了,門口紅燈籠的暖光打在她的面頰上,顯得親切又溫柔。她今天也穿着一身紅衣服,帽子周圍有一圈白絨毛,把她整個臉都包進去了。
我走上去接過她拎的東西,她對我一笑,很高興的樣子。
“怎麽樣?我昨天剛去買的衣服——沒想到你也是紅顏色的新衣服啊。”
“哇,原來你和我媽的審美是一樣的,這什麽中老年審美?”
“你懂什麽?土到極致就是潮。”
說完她頗有些得意的摸了摸那個帽子,“我就是看上了這個超大的帽子,一戴上安全感爆棚。”
“這個帽子都有你兩個頭大了。”
“那你進來試試——”
她還把帽子豎起來,作勢要來罩住我的頭,我哈哈哈地笑,站在她對面,她把我一撲,竟然真的罩住了我們倆的頭。
視線忽然黑了,我的世界只剩下一片溫暖潮濕的呼吸聲,和一股淡淡的香氣,我什麽也看不見,只好一手抓着她的胳膊,一手扶着她的腰。我感覺到她的呼吸都要貼到我的臉上,腦子一瞬間全都空白了。
那點溫熱的,纏綿的,不可言說的空氣,那些肆無忌憚生長的情思,纏繞住我,把我紮在原地。
我努力想看到她臉上的表情,可我什麽都看不到,只能想象她因為逗到我而憋笑的神情——我知道她笑起來是很動人的,她的眼睛。
周圍忽然涼了,似乎是我茫然的表情逗笑了她,她笑個不停,把的我胳膊拽住,說,“走啦走啦,你要笑死我。”
我也跟着笑,萬家通明,兩個穿着大紅色衣服的女孩子,在黑夜的道路裏走得東倒西歪,笑得令人心生歡喜。
“你要喝什麽啊?”我問,心裏面悄悄回答“可樂”。
“你肯定想喝可樂吧,那我和你一樣好了。”她看向我,“你可真是個肥宅。”
“那你不要喝了!”
“我也是肥宅啊,”她笑個不停,“兩只紅色大肥宅——那就買可口好了。”
我們晃晃悠悠地上了樓,媽媽打開門,她立馬乖巧地露出一個微笑,“阿姨好。”
“你好呀,快進來吧!阿姨做了好多菜。”
桌子上确實非常豐盛,看起來媽媽是把家底都翻出來了,滿滿擺了一大桌。家裏過年已經很久沒有來過客人了,媽媽對于我的同學一向非常熱情。再加上媽媽大概猜到她家裏的事,所以也希望過年的時候開開心心的,把不愉快的事情忘掉。我拉着她直接坐到椅子上,轉身去廚房盛飯。
“你有口福了,我媽做的松仁玉米特別好吃,堪比大廚。”
“那我謝謝阿姨了。”她特別喜歡吃玉米。
“謝什麽,你多吃點,吃完飯不要走了,路怪黑的,就在我家睡一晚上,就睡素素那屋。”
我端着飯出來,就聽見媽媽對她說的這句話,差點摔了碗。
“好啊。”她笑眯眯的。
我們吃完飯就一起看春晚,果然是不出意料的辣眼,舞臺燈光像我小學畫的仙女棒,語言類節目都在照搬網上的梗。她開始還在安安靜靜看節目,後來就本性畢露,和我你一晚我一語地吐槽,媽媽在一旁嗑瓜子,一邊津津有味的聽我們吐槽,時不時插一句嘴。
十二點開始放煙花,我們都跑到陽臺去看。雖然每年都是這樣,但是每次到了這個時候我的心情還是很激動。
我轉頭看見媽媽拿着手機在拍照,而她微笑注視着在天空盛開的絢麗煙火,也偏頭看向我,眼睛裏是星星的微光。
“新年快樂啊!”她把口型做得大大的。
“你——也——是!”
我心裏一暖,真好啊,我身邊站着我愛的兩個人,就這樣就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