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今晚的夜色很模糊,也許是被煙花的熏得朦胧了,從中透出一點點暖光的溫柔。我把窗簾合上,鼻尖還有一簇硝石的味道。

她穿着一件淺米色的毛衣,盤着一條腿,披散着頭發,坐在我的床上。

“要睡嗎?”我問她。

“我還不困,”她找一個舒舒服服的姿勢躺着,我看她臉因為暖氣紅撲撲的,忽然覺得她好像一只玄鳳鹦鹉。“要不,我們來看電影吧。”

“好啊,看什麽?”我蹬掉拖鞋上床,“恐怖片?”

“你說吧,我相信你的品味。”

我翻着電影目錄,我們兩個都屬于不是很害怕恐怖片的人,所以對于這個提議表現平淡。

“富江?”我說,“你不是很喜歡伊藤潤二嗎?有沒有看過富江的電影版?”

“可以的,”她果然興奮起來,“那我們來看富江吧!”

看完電影已經兩點了,我們倆都鑽進被子裏,準備睡覺。但是我看完電影之後的腦子是很活躍的,心裏還總想着電影的情節。

“你覺得這個電影拍的怎麽樣?”我閉着眼睛平躺着,她翻了個身。

“劇情一般吧,”她說,“我不喜歡富江這個女人。”

“為什麽?”

“我不喜歡她——對待別人感情的态度,太輕蔑了。”她說,“讓我很不舒服。”

“大概富江就是喜歡看別人為她瘋狂吧。”我說,“唉,女人。”

“說起來,我也有淚痣呢。”她忽然靠過來,“你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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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轉身去看她的臉——我是知道她有淚痣的,在左眼下面,一顆小小的痣吻在她白皙的頰上。

“這麽黑怎麽看啊?”我對她說,“你把手機燈光打開。”

她舉着手機,把光打在自己的左臉上,她黑色的眼睛注視着我,還眨了一下。“是不是有?”她問我。

我伸出手輕輕點了一下她眼睛下的痣,感受到她臉上細微的絨毛,溫暖而有彈性的肌膚,我忍不住笑了。

“有的,”我說,“很好看。”

到了第二天我們倆都起得很晚,吃過不知道是早飯還是午飯之後,她接了一個電話,之後就告訴我她要走了。

我很想問她,但是最後還是沒有問。最後只說那我去車站送你吧。

大年初一,車站幾乎沒有什麽人,她來的時候穿的那件白色大衣,回去的時候卻換上了紅色的,和我一樣顏色的。

我很讨厭送別人,這讓我覺得無力,我沒有懊惱,我只是難過。

“暑假的時候咱們去旅游吧。”我在想下一次的見面,我和她能見面的時間真的太少了。

她的臉上顯現出猶豫的神色,我的心漸漸冰涼。

“我媽媽在北城買了房子,”她的眼角低下來,“以後我就住到北城去了,以後應該不會回來了。”

我懂她的意思了,她是要和媽媽一起生活,她媽媽在她上大學的地方定居了,以後,她也會在那裏工作,結婚,生活。

“那我就見不到你了。”我說,“不過,你以後會很方便,挺好的。”

她的未來,可能沒有我了。不過這樣挺好的——她很好,所以值得最好的。

時間快到了,她說,“我要走啦。”然後她抱了抱我,我的手在半空停了幾秒,還是輕輕放在了她的背上。我希望時間過得再快一點,讓這一刻不要顯得過分漫長,讓我不要顯得那麽狼狽。

“以後記得多多給我打電話。”她說,我明白她在安慰我,也明白這意味着我會漸漸消失在她的未來。起初,我們會和現在一樣經常聊天,打電話,然後大三大四的時候,我們都忙起來,也許一個學期都想不起來要找個時間聊聊天,工作之後,甚至會記不起上一次聯系對方是什麽時候。再過幾年,我們或許會在一次同學聚會上見面,她會想,這是我高中一個好朋友,但是已經快記不住名字了,她會和我聊她的家庭,她的孩子。

我不知道我會怎麽樣,也許會真的淡忘一切,但這一刻,我只有沉默的心碎。

“好的。”我說不出更多的話了,明明昨天她還舉着手機,讓我看她的淚痣。

她坐上車了,這次是去北城的車。聽見火車的聲音漸漸消失,我走出了車站。

我擡頭發現天色異常陰沉,黑雲壓城,甚至還有一點下雨的跡象,我們這裏冬天是很少下雨的。風開始狂卷起枯枝,連樹上的彩燈都被吹得搖晃。

我拿出口罩戴上,想要遮擋一下被卷起來的灰塵,這樣,就沒有人會發現我在哭了。

如果她是富江就好了,我可以擁有一個小小的,溫柔的,我愛的欲望。

喜歡一個人是沒有錯的,我想,但是,怎麽會有這麽難的喜歡。

晚春,春寒已經盡了。學校裏的貓開始沒完沒了的□□,晚上宿舍樓底下總傳來陣陣讓人毛骨悚然的叫聲。于是學校裏的愛貓組織就開始逮捕那些還沒做絕育的公貓,準備讓它們“進宮”。

我的一個舍友就是那個集吸貓養貓抓貓做絕育的神秘組織的一員,她很喜歡小動物,經常自己買貓糧喂那些曬太陽的圓滾滾喵。

但是最近抓貓的事情進展很不順利,那些貓似乎對她的來意了然于胸,平時圍在她身邊的喵們都躲得遠遠的,給她以藐視的高傲眼神。

“求你了,素素。它們不認識你,你去拿貓糧引誘它們。”她不厭其煩,“你幫幫我,就幫一次,就那只橘橘。”

我不堪其擾,只好答應幫她抓貓,那只圓圓的靈活的胖子。

已經蹲了二十分鐘,那個橘色的身影終于從樓的拐角處施施然走出來,低頭吃堆成小山的貓糧。我看着它搖來擺去的尾巴,忽然想起她一直想養一只貓,但是因為貓毛過敏,只能眼饞別人撸貓。

我自開學後就保持着和她兩周聯系一次的頻率——不至于讓她忘了我的頻率。

如果她在的話,大概會站的遠遠的,但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這只毛茸茸的喵吧。還會一邊嘟囔自己,一邊用手機拍着照——

“咔嚓。”

我迷惑的轉頭,看見一個穿着籃球運動服的男生正舉着手機拍照,見我看他,就放下了手機,露出一張朝氣蓬勃的帥氣臉龐。

“我只是覺得你剛才喂貓的樣子很好看,”他笑着說,“如果你介意的話,我就删了。”

我不知他是裝的還是真的把我忘了,就叫了他一聲,“程行簡。”

他輕嘆了口氣,“沒騙到你呢,俞素。我還以為你把我忘了。”說罷向我走來,和我一起蹲下,擡起手像是要在橘橘頭上撸一把。

然而橘橘很不給面子的轉身就跑。

我才不會忘了他,這個家夥是我的小學同學兼初中同學,勉強算一個竹馬,但是他是那種體育好,長得帥,脾氣有點小壞的受女生追捧的人物,而我是那種異性緣為零,除了學習還行沒有其他亮點的普通女生。

我和程行簡的關系一直還不錯的主要原因是,我們住一個小區,每次在路上總能碰上。但是初中之後,我就沒見過他,聽說他們家搬走了。之後我和他就沒有任何聯系了。

我不是那種喜歡電話聯系的人,除了她。

“你怎麽也在這個學校?”程行簡問我,“之前沒有見過你啊。”

“因為我考上了,所以我在這個學校。”他問的都是什麽問題。

不欲和他多說,我又拿貓糧開始引誘橘橘過來,它搖着大尾巴緩步走過來,卻不是來吃貓糧的,而是蹭着我的手,我輕輕搔它的頭,它眯起眼睛。

“你變化挺大啊,之前沒這麽高的。”他不停說話,“頭發也留長了。”

我不理睬,知道這個平時在班裏耍酷的男生其實是個話痨,就由着他說,把橘橘塞進了貓箱裏。

“你之後上的哪個高中,是二中嗎?我之後和班裏的同學聯系,聽他們說你上的二中。本來想打電話問問你,結果你的電話一直打不通……沒想到我們居然在同一個大學,真是太巧了!你現在學什麽?我學的金融——”

“我學的英語。”我抱起貓箱,準備回宿舍,“走了,再見。”

“哎等等!”他喊住我,“老朋友見面,你給我留個電話,還有微信。”

程行簡掏出手機遞給我,咧嘴笑着,露出他的白牙。我理解這個男生為什麽被女生喜歡,你在他身上可以感受到一股活力,一種向上的生命力,他的眉眼總是明朗的,有時的一點邪氣卻因為俊秀的臉而顯得狡黠。

“那麽,俞素。”他揮揮手,“再見了!”

不知道這樣的男生她會不會喜歡,總之不會讨厭吧。想到這個可能性,我心裏有些隐痛。

我知道這樣是不對的,做什麽都想起她是不對的,這個壞習慣我要慢慢改掉,如果可以的話,我想。

舍友見到貓箱裏的橘橘很高興,連連說要請我吃飯,“你太棒了!愛你!請你吃火鍋!”

“這就是你吃火鍋的借口嗎?”上鋪出聲,“不知道是誰天天量體重。”

“我已經瘦了五斤了!”舍友怒,“不管,我這周就是要吃火鍋!”

“那我們宿舍這周末約起?”我說,“阿钰不用請我啦。”

“好耶!”阿钰很開心,她已經一個月沒有出去過了。

我笑了笑,坐在床上拿起手機,看見程行簡發給我的好友申請,點了同意。我猶豫了一下,點進他的朋友圈,發現他新發了一條,是剛才他拍的我和橘橘。

照片中我蹲在地上,認真的看着橘橘吃貓糧,陽光打在喵和我的身上,看上去恬靜而美好。配字——“今天遇上了老同學,有緣~”

刷新了一下,看見這條朋友圈下多了一個贊。

是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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