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的手指在鍵盤上停留了很久，打了好幾次，但是又通通删掉了。我盯着我的輸入法，是簡簡單單的系統自帶輸入法，我的字體也是那種毫無個人風格的默認字體。
好無趣啊，我這個人。
心情很奇怪，好像有一點理所當然，又有一點委屈，酸酸澀澀，又如釋重負。我不知道該不該問程行簡，他怎麽會和她認識呢，還互相有微信。
是因為朋友認識的，還是偶然遇到，明明在我的人生軌跡裏，他們是分開的——最關鍵的是，她很好，程行簡也不差，甚至有一點般配。
程行簡是我的小學兼初中同學，哦還有大學，她是我的高中同學。哪裏不對，我竟從來不知道他們是認識的。
[在嗎？]在我還沒準備好怎麽問他的時候，他倒是先給我發了消息。
[在。怎麽了？]
[周末有空嗎？想請你這個老同學吃飯。]
嗯？我是不相信的他說要請我吃飯什麽的鬼話，他一定還有其他目的。
我沒有回複，果然五分鐘後他又發來一條消息。
[好吧，是想請你幫我一個忙。]
果然。
[你幫我拒絕一個女生……聽起來咋有點渣……不是我不說，我每次拒絕的話一說出口，她就哭，我實在看不得女生哭……但我真的不喜歡她。求你了，只要你幫我這一次，你就是我大哥！]
[不想，再說我怎麽幫你？]
[你就幫我勸勸她……或者編我的黑歷史，抹黑我沒關系。對了！你還可以假裝我的親戚，就說我家裏不同意我談戀愛。]
程行簡的腦子裏都裝的什麽？小說看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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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麽不找別人幫你？]
[我身邊都是男生，而且我覺得你特別擅長這種斷舍離的事情。]
我看着“斷舍離”這三個字，有點恍惚，是嗎？我怎麽從來不覺得。等我緩過神來，才發現自己發過去一條信息。
[你認識白婉姝？]
[是啊。她是我鄰居。]
原來是鄰居啊，那麽就是說程行簡搬走之後就和她成了鄰居，我們認識的時間和程行簡認識她的時間一樣長。
[怎麽了？]
[她是我高中同學。]
[哇！我們真的有緣！我的鄰居是你高中同學——所以你一定要幫我啊！爸爸！！！]
[好吧。你告訴我什麽時候？提前告訴你，如果別人不聽，我也沒有辦法。]
[這周日我把她約出來講清楚，請您一定來救我！]
[周日上午，下午我有事。]周日我們宿舍要出去約火鍋。
[遵命！]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答應他這個莫名其妙的請求。也許是因為想知道更多她的事情，也許是不想看到一個人的一腔感情得不到明确的答複，也許是因為那句“斷舍離”。
我忽然意識到我的幸運，因為永遠不說出口，就不會有拒絕——甚至是別人的拒絕。
再一次深刻感受到我的膽怯和虛僞，感情上的孱弱，我內心有着對自己的嘲笑，和微不足道的同情。
我明白我為什麽答應程行簡了，我想借此來滿足自己從未說出口的感情，我幫他拒絕別人，其實是在拒絕自己。我在潛移默化的一次又一次的警告自己——不要說出來。
我沒有愛她。
說多了我就會以為這是真的，真到有時候自己都忘了。就像戴眼鏡久了一樣，我已經感覺不到眼鏡的存在了。
我沒有愛她。
興許是腦子混亂了，我竟然起了撮合她和程行簡的想法，程行簡是個好人，他們應當是般配的，而且好像也很有緣呢。我在胡思亂想，我在自暴自棄，我好像在一條一半淚水一半歡笑的深谷裏徘徊。
晚上她給我打電話，給我說最近她那裏刮大風的事情，說是陽臺上晾的衣服被刮到樓下去了。
“唉真是的，我們學校宿舍為什麽是開放式陽臺啊，很容易掉東西下去的。”她抱怨着。
“可以自己加一層紗網嗎？這樣會好很多。”
“我們已經找人商量來裝了，還可以防小蟲子——對了，我看到程行簡發了你的照片，他認識你啊？”她的聲音聽不出來情緒，但是我卻緊張起來。
“他是我以前的同學，今天碰到了，和我是一個學校。”
“啊好巧，他是我鄰居，”她說，“原來他和你在一個學校啊，我之前都沒注意。”
“我也沒想到會遇見他……”
“是個很不着調的人，是吧？我記得看到他有一次還帶女朋友回家了呢。”
“是嗎，沒看出來他還是這樣的人。”我其實不太想和她聊這個話題，于是另開話頭，“你的新家怎麽樣，已經搬完了嗎？”
“前幾天才搬完，總覺得新的房子很冷清，我也不想回去——等畢業了我要搬出去一個人住。”我聽她不在乎的語氣，心裏很難過，想要抱抱她，但是只能和她聊聊天。
又聊了十幾分鐘我們就挂了電話，想到她那樣評價程行簡，似乎并沒有像其他女生一樣産生迷戀，心情莫名愉快起來，哼着歌去洗衣服去了。
我們這樣也不錯，是吧？
周日，今天天色很陰沉，雲層深深壓在天幕，咖啡館裏人不多。
程行簡一早就把我拉來了，看得出他很緊張的樣子，我想到他在學校裏的風光，有些想笑，“我還以為你很擅長這種事。以前你是怎麽拒絕別的女孩子的？”
“我就，我就說自己要專心學習，不想談戀愛。”他無措的擺弄雙手。
“但是，她真的很執着，我拒絕了好多次了，每次她就會說——你要給我追求你的機會。”
我忍不住笑了，感覺這個女生是很有意思的人。
門被推開了，一個梳着麻花辮的嬌小女生走進來，四處張望。
“就是她！”程行簡肉眼可見的慌張，我更想笑了。
那女生看見程行簡，很開心地走過來，“行簡！”她看見了我，撇了我一眼，但是沒有什麽表示，施施然落坐在我們對面。
我這才看清了她的臉，眉眼彎彎，有一雙圓而飽滿的杏眼，是個靈動而可愛的女孩子。
“你真好看。”我忍不住脫口而出。
“謝謝，”她聽了很高興，眼睛笑的彎起來，“你是行簡的朋友嗎？千萬不要是女朋友啊!”
“我才不是他女朋友呢，”我越發覺得她可愛，“是以前的同學而已。”
程行簡想要插話，但不知道說些什麽，只好在一旁呆坐。
“行簡，你約我出來有什麽事？”她頗為激動，“終于要接受我了嗎？”
“額……不是……”
我打斷了程行簡，直接告訴那女生——“你最好還是不要再追求他了，你們是沒有結果的。”
看那女生陡然變得難受和憤怒的表情，我連忙打開手機遞給她，“你看看吧——”
她看着手機大驚，擡頭看看程行簡一臉尴尬的表情，眼中迅速溢滿淚水，“行簡你……為什麽不給我說？”我拿回手機，安慰了那女生幾句，“這種事情他說也許你會認為是搪塞，而且，他也不想讓其他人知道，影響還是有一點的。”
那女生擦擦眼淚，沉默了，程行簡受不了這個尴尬的氣氛，對我說了句你勸勸她就到吧臺去了。
我剛才給她看的是程行簡和一個男生的接吻照片——初中畢業的時候，我們去聚餐，玩游戲的時候拍的，我翻了好久的相冊才找到。當然這個我不會告訴她。
“行簡一直沒有女朋友，我還以為我有機會，沒想到……”
本來我沒打算給她看這個，畢竟害怕給程行簡帶來一些負面影響，但是看到那個女孩子的時候我就知道，她不會說出去的，她很單純也很善良。
“行簡一定很難吧……看那張照片不是近期的，他們還在一起嗎？”
“是的……他們已經分手了。”我看女孩紅通通的臉，多抽了幾張紙給她，“你這麽好，去喜歡一個也喜歡你的人吧。”
“其實我也快要放棄了，只是一直還有希望，”她很沮喪，“這種沒有回應的感覺太糟糕了，你知道嗎？喜歡一個對自己沒有感覺的人，我要放棄了，太累了。一直追着他，像追遙不可及的星星一樣。”
“我明白，我也喜歡一個人。”我輕聲說，“不同的是，她不知道。”
“那豈不是比我還要慘，他都不知道你的喜歡。”
“我喜歡她，能看見她，和她說話我就已經很開心了。”我第一次對別人說起這段不可見人的事的暗戀，居然有一種傾訴的欲/望，“我不想告訴她。”
“啊，那你們是朋友嗎？他認識你嗎？”
“我們是好朋友，認識三年了，”她的好奇很可愛，好像已經全然把程行簡抛到一邊，“她現在在別的地方上學，我們會打電話。”
“萬一他有女朋友了呢？你還會和他聯系嗎？”
“大概還會吧，但是不會經常了——我不希望成為綠茶，我才不要破壞別人感情，她喜歡就好了。”
她卻表現出一絲憤恨，“才不要！如果我是你，我就告訴他，說你和你女朋友在一起吧！老子現在不喜歡你了！這才解氣，不然白虧了這麽多年。”
我笑了，“也許吧，也許等她真的談戀愛了我就會這樣。”
程行簡回來，端着咖啡很是無措。只見那女生看着他，揚起小巧的臉頰，語氣充滿了不起的驕傲:“程行簡，我不追求你了！你損失大了！”
程行簡受寵若驚，連連把剛買的咖啡遞給那女生，喜笑顏開，就差跪恩了。
我們靜靜坐了幾分鐘，喝着便宜卻冒着熱氣的咖啡，一時有種歲月靜好的氛圍。
“我走了，再也不見了。”那女生和我們一起走到門口，對程行簡一番批判後又對我說，“你要找到自己的幸福，喜歡一個也喜歡你的人。”還真是會活學活用。
門外灰沉沉的世界傳來雨的聲音。
“下雨了，”程行簡對女生，“你帶傘了嗎，我們兩個來的時候拿了。”
“沒有诶！”她有點擔心，“我還很遠，怎麽辦？”
“拿我的吧。”程行簡說。
“我發現你真的很笨诶，你又不喜歡我，還讓我用你的傘，難道你希望我再去找你嗎？”女生撇撇嘴，“如果你讓我用你的傘，我就不還你了。”
“好吧，”程行簡手足無措，“不用還了。”
女生哼了一聲，掏出一百塊塞到程行簡手裏:“我買了，你簡直賺大了我告訴你。”
打傘走之前她走到我身邊，在我耳邊輕聲說——
“我知道程行簡不是同性戀，我能看出來，不過算是給我一個臺階下吧，我沒那麽喜歡他。”
原來女生還有這種奇妙的感知力嗎？我确實有點震驚，一時不知道說什麽。
“不過還是要祝你幸福，”她拉開和我的距離，深深看了我一眼。“我走了！”
目送她打着傘走進細雨中，她的背影漸漸融進車水馬龍之間，我小聲說了句，你也是啊。
程行簡很疑惑，帶着點敬佩問我究竟說了什麽讓她放棄，我低下頭道:“沒什麽，她沒那麽喜歡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