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門外的雨越下越大，嘩啦嘩啦砸向地面，很有千軍萬馬的氣質。
“所以……現在怎麽辦？”程行簡問我，“咱們用一把？你回學校嗎？”
“那一起回去吧。”我把傘撐開，在水泥地上長出一柄淡藍色的蘑菇。
程行簡鑽進我的傘底下，頭很滑稽地歪着，眼睛眨巴眨巴盯着我。我只好把傘交給他，讓他撐着。
“賣什麽萌。”我小聲說，他好像沒聽見一樣把傘打得更高了，還往我這邊歪。
“這次真謝謝你了，”他語氣很認真，“欠你一個人情。”
我嗯了一聲，沉默良久。走在雨裏，我一直低頭看着自己被濺濕的鞋，不太想開口說什麽，我不是話多的人。
沒想到，程行簡非要打破這個平靜。
“你是不是讨厭白婉姝啊？”他的一句話讓我不知道如何回答。
“你怎麽會這麽想？”我震驚加不解，“我們是很好的朋友。”
“不是，你之前問我，我還以為你……讨厭她，是對頭什麽的，”程行簡說的扭扭捏捏，“你之前也沒表示，只說是高中同學。不是說女生旁敲側擊打聽人就是……我還以為……”
他之後的幾個字聲音小的像是蚊子嗡嗡。
“以為是什麽？”我忍不住瞪他，直覺沒什麽好話。
“我以為你——吃醋。”程行簡一說完立馬遠離，但還不忘用傘遮住我。“對不起！”
我情不自禁笑了，把他拉回傘底下，“你以為我喜歡你啊？”
程行簡臉紅了，看上去有些惱羞成怒，道：“怎麽了！我們好歹也是青梅竹馬，偷偷摸摸喜歡我一下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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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偷摸摸這幾個字忽然刺了我一下，我譏諷道：“你不是魅力很大嗎？從小到大那麽多女生喜歡你，怎麽連拒絕別人都不會，該不會沒談過戀愛吧。”
程行簡受不得我這樣說，看了我嘲諷的表情一眼，又洩了氣一樣說：“那又怎樣。”
“你不會吧？”我今天第二次震驚。
“好吧好吧，”他別扭得很，“高中和一個女孩子在一起過，但是那時候我沒啥感覺，純粹就是兩人在一起玩，要硬這麽說，我初戀還在呢。”
這年頭竟然還有以有初戀為榮的男孩子嗎？不是小學生都談戀愛了嗎？迷惑。
“你呢？”程行簡看我不說話，“你難道談過戀愛？肯定沒有吧？有也是暗戀。”
他一下戳到我的痛處，我不想搭話，心裏又是對他的生氣又是惱怒。雨點從地上濺到我的鞋子邊緣，小腿上有一絲絲涼意，是雨飄進來了——這把雨傘很舊，圖案是淺藍色的茉莉花，是我最喜歡的顏色，她最喜歡的花。
世界忽然靜默了，只有雨聲，空氣緩緩變成膠質。我想不出一句話緩和這個死局，不知道為什麽，在程行簡面前我一點也不想裝，不想掩飾，我現在就是很低落很難過。
他好像明白了什麽，又好像只是沉默。
我們在雨中慢慢走着，誰也沒有說話，一種舒緩而茫然的感覺流淌着，我們兩個都是不懂追逐感情的初學者，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我們都還年輕。
走到我宿舍樓下，程行簡把傘還給我，和我并排站在檐下——我們居然像傻逼一樣看了五分鐘下雨。
“喂，我走了。”程行簡碰碰我，給我手裏塞了一顆奶糖，“記得你喜歡吃這個，開心點啦，暗戀有什麽——暗戀是最省錢的，知道不？”
我氣笑了，心情卻真的好了很多，把傘給他，道：“拿上滾。”
他嘿嘿地笑，拿上傘走了，雖然水甩了我一身，還很欠揍的說：“不還啦！”
有時候會很羨慕他，他看上去總是很快樂——我知道只是看上去，因為沒有人會永遠快樂。但是依然感謝他的包容和放縱，我明白我在他面前是有一點任性的，也許我們确實可以稱得上“青梅竹馬”。
釋然地笑笑，轉身準備回宿舍，一眼就看見阿钰拎着水壺，笑得很引人深思。
哦豁，完蛋。
回到宿舍果然是一陣拷問，我百般辯解，最後無言以對。
“大幾的？确定關系了嗎？誰表的白？在一起多久了？怎麽勾搭上的？”阿钰真不愧為王者。
“我說了我沒有……我們是同學！小學兼初中同學！”
“那就是青梅竹馬了？非常好，”上鋪推了推眼鏡，眼睛發出精光，“哪個院的？叫什麽？”
“我覺得挺帥……哎我咋覺得有點眼熟……不就是金融系被表白的那個嗎？”阿钰回憶了一下，迅速翻出手機。
“就是這個！”阿钰很興奮，把表白牆上的照片亮出來，“可以的，姐妹支持你，上！”
我看着她們亮晶晶的眼睛，十分無奈，“我真的和他沒什麽！我發誓！”
由于我的真誠和堅持，她們才作罷，雖然都是一副“這麽好的豬你居然不拱真是暴殄天物”的表情。
“好啦，我不愛男人，我只愛學習。”我說，“快收拾，火鍋走起。”
于是又是一陣打鬧，嘻嘻哈哈下了樓，阿钰幫我打着傘，我掏出那枚奶糖塞進嘴裏——是友情吧。
春天的雨是沉默的，纖細的，搖擺不定的。你站在雨裏，有時候會感覺不到雨的存在。
我們走在燈火通明的街道上，四個女孩的微光和笑聲是微不足道的，正如我們的快樂在世界上是微不足道的。阿钰幫我打着傘，還是有細細的雨絲飄進來。
到火鍋店的時候，正是人多的時候，找不到四個人的座位，我們的心情一下子變得失落。
正當我們準備去別的地方，一個人把我叫住——“俞素！”
是程行簡，這什麽鬼運氣，看到舍友們的眼神，我很想拉着她們走。
“你們也來吃火鍋嗎？”程行簡走過來，看着我們一行人，手裏還端着一個料碗，“是沒座位了嗎？”
“嗯嗯，”阿钰搶了我的話，被我斜了一眼，“我們正準備走。”
“走什麽？我們有四個人，坐的是六人座位，不嫌棄的話，和我們擠擠？”程行簡這句話沒看我，他是對着阿钰說的。
“好的！謝謝你了！”阿钰拉着不情願的我進去，順便把其他兩個人牽過來。
果然看到有三個男生坐在座位上，桌上菜還沒上，應該也是剛來。程行簡和他們說了，其中一個瘦高男生說：“沒問題，美女來了我們歡迎還來不及。”服務員又搬來兩個椅子，倒不是很擠，但是阿钰總把我往程行簡那邊推，在我百般躲避下，最後和他面對面。
我壓低聲音對阿钰說：“不要搞事，聽到沒？”
她一臉你放心的表情，我即使不信也只能作罷。
這頓飯吃的很是熱鬧，我們漸漸聊開了，才知道他們也是宿舍聚餐。一會說到自己的坑爹專業，一會又說到自己的苦逼單身歷史，我們阿钰是很能聊的，一時飯桌上熱火朝天。
“你們專業女生挺多的啊，怎麽你還是單身？”阿钰問那個一直在吐槽自己母胎單身的老哥。
“雖然我們專業女生多，但是挨着體院啊，那群男生又帥又會撩——”他嘆氣，唏噓不已，“再說我要是有老程那麽帥，早脫單了。”
“那程哥你怎麽沒有女朋友啊？”阿钰別的不行，認哥倒是很快，“是不是你眼光太高啦？”
程行簡微微一笑，雖然面容清俊，卻總帶着一股痞氣，他漫不經心的說：“別人不要啊——”
“聽你這話，你都沒人要，我們咋辦？”老哥吐槽，白了程行簡一眼。
程行簡不說話，臉上一直保持着笑意，伸出手把公勺倒扣在鍋邊，勺柄恰巧對着我，對大家說：“光吃沒意思，我們來玩游戲吧。”
啊，我在心裏說，越來越像聯誼了。然後伸手公勺拿起來，舀了幾勺清湯在碗裏。
阿钰看着我的動作，眼睛轉了轉就說：“好啊！”
于是我們玩起了簡易版的國王游戲，做了八張牌，四個花色的四和五，其中拿到紅桃四的就是國王，可以任意支配其他牌的持有者。
第一輪拿到紅桃四的是那個單身老哥，他應該是顧忌着有女孩子在場，讓梅花五對紅桃五唱一首情歌，不算很過分。
梅花五是阿钰，紅桃五是那個瘦高男生。阿钰大大咧咧慣了，而且她玩游戲的目的不在此，很大方的對那男生唱了一首《告白氣球》，把那個男生臉都□□了。
第二輪是程行簡拿紅桃四，他讓方片五給手機最近一個聯系過的人打電話，向那個人忏悔“我出軌了”。
方片五是我，而我手機裏的最近聯系人，是她。
“必須是很認真的忏悔哦，持續兩分鐘。”他壞笑的看着我，我狠狠剜了他一眼。其實這個還好，一聽就是惡作劇。
“喂？”我打電話過去，聽見她輕柔的聲音傳過來，“素素？”
我看見程行簡用嘴型做出“快說”，打開計時器放在我面前。
“我……我出軌了。”我使勁閉上眼睛，“對不起。”
出乎我意料的，她沒有問我是不是在玩游戲，而是沉默了幾秒，用輕而悲傷的語氣說：“素素，你怎麽能這樣——我很傷心的，告訴我，那個人是誰？”
“我，我不知道，”我懵了一陣後反應過來她是在配合我，“我不認識她。”
“你怎麽能和不認識的人出軌，你知道這會造成什麽後果嗎？我很擔心你，素素，”她語氣陡然變得嚴肅，“你有沒有想過我們的孩子，她是無辜的。”
孩子？我佩服起她的演技，道：“求你原諒我——看在孩子的份上，我們不要分手好不好？”
“好，你答應我以後衣服你洗，我就原諒你。”
“我答應你，以後衣服我全包。”
“那沒事了，你繼續出軌吧，下次把洗碗包了。”然後就挂了電話。
在我旁邊的阿钰已經笑成了傻子，上鋪一臉嚴肅的說我是不責任的渣男，孩子都有了還出去亂搞，程行簡則是盯着我微紅的臉，嘴邊帶着笑意。
我想到她一本正經的說什麽孩子，出軌啊，就覺得好笑，她怎麽這麽可愛。沒有人會不喜歡她吧，我想。
又玩了幾輪，阿钰終于拿到了紅桃四，她很激動，帶着意味不明的眼神看我。
“我要梅花四對梅花五表白三分鐘，要看着對方。”我心裏一咯噔，我是梅花四，阿钰坐在我旁邊，應該是看得見我的牌的。
梅花五是程行簡，我就知道阿钰沒安好心，等着看戲。
“你們正好面對面，快說吧！”阿钰看着手機，“計時開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