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周念眨了眨眼,低下頭,嘴角抿起一個忍着笑般的弧度。
“……你怎麽看着還挺得意的。”林宸說。他向後倒在椅背上,按了按眼周,“我今天來是有事想跟你說——诶,是什麽來着……被這一打岔,全給忘了。”
周念小口小口地抿着湯,等着他開口。林宸沉默了會,眼珠一轉:“啊,對了……昨天我和你們劇組的人閑聊,他們說白薇的片酬已經漲到了這個數,是真的麽?”
他伸出幾根手指,比了個數。周念搖搖頭——他不太關心這些。
“我猜你也不知道。你這人簽合同的時候,關心過上邊的數字麽?”林宸說,“或者說,你對合同條件上過心麽?”
周念沒說話。
“戲癡。”林宸嘆了口氣。
他看向別處,眼裏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味,也埋着不明顯的自嘲與輕蔑。瓦罐裏的湯喝盡了,周念小心地将它放回食盒,才問:“你想說什麽?”
“你的片酬呢?還是上次那個數?”林宸沒回答,反問道。
“嗯。”周念點頭。
“所以我說你是戲癡吧,一點不冤枉。”林宸笑了笑,“明明戲份相差無幾,和你演對手戲的女演員身價卻是你的十倍……你不覺得虧了麽?”
林宸的眼睛很有特色,形如柳葉,細長而微微上挑。乍看是雙适合風流人物的眼睛,半阖着瞥向他人時,卻有些逼人的戾氣。
而他正這麽注視着周念,一瞬不瞬,像有團活火在其間顫動。周念側開視線,想着怎樣的答案才能叫他滿意——他倒不覺得有什麽不滿。他對演戲的期待,和家人對他演戲的期待,都與利益無關。
于他而言,最後屏幕上高完成度的角色即是對他的回報。他享受的,是與角色博弈的過程,與其所能帶來的酣暢。完成一個角色,像從自己身上撕下一片影子,又像鑽進一個個形貌各異的套中,與劇中人相生相依——這正是最有趣的部分。
他想要的,就是“演戲”本身。
但這些話是不能對林宸說的。他們相識已久,周念大約能猜到林宸的惱意源于何處——無非是努力與回報的不對等帶來的。此刻再輕描淡寫地說“不在意”,像是在用自己的清高,襯托對方的市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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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說:“會好的。”
“什麽時候才‘會好’?”林宸卻不領情。他慢慢沉下臉:“我聽別人說了,白薇之前又請假離組了是吧——今天才擠出一天回來拍攝?你倆今兒是不是對着綠幕拍了一整天?”
“……”
“所以,演技有什麽用?我們在科班裏學了四年,她——一個不久前還在當平面模特的女人,只靠着一年多的炒作,就蹿到了我們上邊。”林宸笑着搖了搖頭,他盯着地磚的一角,眼神逼成一線,“而我……”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許久,周念聽到他說:“我準備和那人掰了。”
“……王太太?”頓了頓,周念問。
“嗯。”林宸去掏外衣口袋,似乎是想找煙。他摸了個空,臉色愈加煩躁:“那女人也快對我沒興趣了,與其等着她甩我,不如我主動提。就等着看這段時間,還能不能從她那撈點什麽。”
周念看他反複撚着手指,知道這是煙瘾犯了。他衣袋裏長年備着點糖,本想拿一顆給他先解着饞,聞言,手頓了頓。林宸繼續說:“裴洵看着倒是對你挺上心。我剛跟你提片酬,你也別總不當一回事——這事你只要稍微和裴少提一句,片方哪還能虧待了你?這戲大半不都是他家投資的麽?”
“……”周念将糖放在他手心,半晌才說:“……我們不提這些。"
他下意識反感林宸的話。像刻意藏着的暗面忽然被人一把掀開,猝不及防地見了光。一時只想往回縮,退到自以為安全的陰影裏。
與此同時,他不禁起了些發酸的惱意:我和他,與你和包養你的女人是一樣的麽?
而一念及此,心裏卻立刻有了答案。很小聲,像根冷銳的針:
就是一樣的。
“噗,”林宸像是聽到了什麽極新奇的事,“你們不提這些,那提什麽?”
他眉頭一挑:“等等,你難道是這麽想的——不想物化和他的關系?覺得提這些庸俗?”
周念閉了閉眼。
“我的天,”林宸毫不掩飾地笑了,”你以為你們是在談戀愛麽?”
“……疼。”
裴洵輕輕推了推周念的臉。那人正伏在他身上,一點點吮吻着他的脖頸。他明明聽到了裴洵的聲音,卻紋絲不動,甚至用上了牙,用力往下咬了一口。
虎牙扯着皮肉拉起,敏感的頸部立刻泛起刺痛。裴洵想扭頭避開,周念卻又捏住了他的下颔,舌頭頂開他的嘴唇。一個用力的吻。
“你今天……”唇分時,裴洵低低喘着氣,在他耳邊呢喃,“怎麽這麽熱情?"
周念不答。裴洵的肩頸上已新覆了一層斑駁的咬痕,和昨日褪淡的痕跡疊在一處,有些驚心的慘烈。他還在啄着身下人的耳垂,下颔,如同天真的幼童,固執地在所有物上敲遍自己的印章。親過了,就是我的。
裴洵圈住他的脖子,也在他頰邊親了一下。他渾身都像被車輪碾過一遭,每一處都酸疼着。周念今天換着花樣折騰他,已經射過兩輪,看着卻還是不餍足的模樣。被他吻了一下,身下那物立刻又有了要擡頭的架勢。裴洵笑起來:“還沒完了?”
“嗯。”周念竟然應了一聲。他又低頭在裴洵頸側厮磨片刻,問:“這次不帶套,好不好?”
“不行。”裴洵立刻說,偏頭脫開他的禁锢,“清理太麻煩了——唔——!”
他說晚了。周念的下身在他入口處輕蹭了蹭,就直接捅了進來,一頂到底。裴洵瞳孔一縮,痛得叫了一聲,脊背瞬間弓起,眼角迸出道淚痕。
看到他這副模樣,周念停了一停,似乎有些手足無措。但片刻後,他便開始抽送起來,同時咬住裴洵的嘴唇,堵住了其後的抗議聲。
他還沒表現得這麽強硬過。裴洵竭力調整着呼吸,想找回些往日的游刃有餘,卻很快又被周念鞑伐般的動作攪亂了身心。他都不記得上次讓人直接進來是什麽時候了……三年前?五年前?記不清了。
也沒人敢這麽執拗地違背他的意願。再被情欲沖昏頭腦的床伴,都會在他說“不”之後乖乖停下動作。周念是怎麽回事?真是養野了……
卸去一切隔閡後,周念像是再沒了顧忌,不管不顧地在他身上撒野。裴洵閉着眼,心緒随神志渙散,周念的每一次動作都像要把他撞碎了,快感又能在他搖搖欲墜時将他粘合起來。來去之間,惟剩下點迷亂的昏沉。
他就在這樣迷亂的昏沉中反省自己:方才就該在周念剛進來時把他掀下去……違背了規則,還怎麽玩?
——我什麽時候對他容忍度這麽高了?裴洵迷迷糊糊地想。
而周念愛極了他這副樣子。
裴洵是那種無可挑剔的情人,像天生就是為此而生的。他溫柔款款,知情識意,貼心得近乎無微不至……就像那每日必到的湯,那盒出人意料的藥。甚至不用他開口,裴洵就能将他最需要的東西及時送到他手邊。
這會讓人産生錯覺,仿佛自己是被他一直注視着的,仿佛自己是他多麽重要的寶貝。
而一旦從這錯覺中脫出,便會讓人心底發寒。
他不願承認今早林宸的話影響了他,——“你以為你們在談戀愛麽?”。
現在這樣算在戀愛麽?他不知道。但他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在意他的程度,比應該有的,多了那麽一點點。
他也想知道,裴洵到底能縱容他到什麽地步。
他第一次越過了裴洵劃下的線,想看看裴洵的反應。裴洵起初掙紮推拒,很快卻也停下了, 認命般摟着他低聲呻吟。他的眼角洇紅了,瞳孔上潤了一層水光。垂眸看着他時,眼裏有三分疲憊,三分無奈,剩下的全是縱容。
他射在了裴洵體內。
裴洵被燙得往後一縮,手指微顫。過了會兒,他才小聲說:“周念。”
“嗯。”
“過來。”
周念于是俯下身去,吻他的嘴角。裴洵長長地深呼吸,像蓄夠了力,才仰頭在他額上吻了一下:“小祖宗。”
他的聲音輕得像夢。
周念愣了一下。他摟緊裴洵,埋在他頸邊,緩緩抽了一口氣。
至少現在,他想,這個人是我的。
這天清晨他回到酒店,一沾床便睡着了。心腔像被清水洗過,隐憂随之流走,餘下一片空蕩蕩的安寧。
他甚至還做了個夢。夢裏是搖曳不定的黑與白,光影纏繞,彼此吞噬。他站在渾噩的兩色交界間,眼前忽然閃過裴洵的臉。但定睛再看去時,只見一個搖搖晃晃的背影。
來電鈴聲響起時,他才像過了電般猝然驚醒。許莉從不這麽早給他打電話,一定是出了什麽事——而她接下來說的話,也證明了這一點。
周念,她說,看看我傳給你的圖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