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風吹起窗紗,放漏了一角晨光,轉瞬又暗下去。光影在裴洵面上晦明不定。
“和我在一起吧。”周念重複道。他曾在別人的故事裏念過無數句表白臺詞,但場景真落到自己身上時,卻找不出第二句話。那些驚天動地的情話如今都顯得過于矯飾,他挖空了心,也只淘出這單調的幾個字:“……好不好?”
和我在一起,好不好?
裴洵沒有說話。
他垂着眼,周念就吻在他半阖的眼睫上,逼他擡眼看着自己:“以後……我來照顧你。”
“……”
“一直陪着你,”周念補充道,“一輩子都喜歡你。”
裴洵笑了。和他平時往往能以假亂真的笑法不一樣,他翹着嘴角,卻沒多少笑意:“真的啊。”
周念知道他這是不信了。他沒有辯解,只握緊了裴洵的手:“你試試看,就知道了。”
裴洵仍是笑:“如果我煩你了,怎麽辦?”
“不會給你這個機會的。”周念說。他的語氣篤定,仿佛早已看透了未來的一切艱難險阻:“想都別想。”
于是裴洵仰頭去吻他,手探進他的衣擺裏。周念起初想躲,卻很快忍不住扣着他吻了回去。裴洵掀開被褥,跨坐在他身上,昨晚随意一套的睡袍垂了下來,露出大半光裸的肩頸。
他捧着周念的臉,嘴唇印上去,将那人沒來得及說的話全數堵住。剛起床的人最禁不住撩撥,周念很快亂了呼吸,急切地索求着他。裴洵伸出一只手,在床頭櫃上胡亂翻找一通,摸到一管潤滑,往周念下身上随意抹了抹,便直接坐了上去。
“嗯……”他輕輕嘆了一聲。
他微弓着身,細長的額發垂落下來,遮住了大半眉眼。周念伸手将其別到他耳後,雙眼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神情。裴洵微蹙着眉,臉上半是歡愉,半是酸疼交織的痛色。
“很疼嗎?”周念看不得他這副模樣,有點緊張。他将手扶在裴洵腰上,想換個姿勢,卻被按住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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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裴洵說。
他慢慢地在周念身上起落起來,體力略有不支,偶爾會停下來,輕輕喘息着。周念迎着他的動作,跟着挺動腰身,最後小腹一緊,在他體內洩了出來。
這場情事仿佛無聲的發洩。結束後,裴洵似是累極了,眼裏籠上薄霧般濕漉漉的水意。周念緩了緩呼吸,翻身将他壓了下來,就着這個相連的姿勢,去啄裴洵的唇角。
“舒服麽?”裴洵啞聲問他。
“……嗯。”
“那……就這樣,”裴洵閉着眼,撫摸他汗濕的背脊,“不好嗎?”
周念埋首在他頸側,左右蹭了蹭,像是在搖頭。裴洵繼續道:“停在這裏的話,會比較簡單。”
“不。”周念撐起身體,看着他,“還不夠。”
“……”裴洵沒話說了。他将手背覆在眼上,開始後悔自己的心軟。
他不習慣拒絕別人。以往的情人問他要什麽,只要他有,大多都會給。而那些人所求的,總結下來無非名利二字,這樣一步不退地問他讨要“愛”的,真是太久沒見過了。
他覺得新奇,但更多的是無奈。直接推開他,似乎暫時做不到;往後退,周念又會緊逼上來。
“如果我拒絕呢?”
“我會追。”
周念說。他離得那樣近,兩人的眼睫幾乎能掃在一處。
“我來追你,”他說,慢慢笑起來,“只求你別躲。”
接下來的時間裏,周念沒有再提起這件事,裴洵也只當一切都沒發生過。周念見好就收,終于退了一步,留給他片刻喘息的時間。兩人心照不宣地維持着這樣的默契,在浴室裏清理了彼此,叫了客房服務。最後靠在床上,斷斷續續地說着話。
他們聊起電影和文學。周念平時話不多,說到這些時,卻變得健談起來,眼裏閃着光。裴洵喜歡他這副樣子。
他提起某部實驗性的先鋒電影,當年發行量少,市面上的影碟早已絕跡,網上的片源也模糊不清。裴洵沒想太多,說:“我有,在家裏。”
“我能去看麽?”周念立即說。
“……”裴洵覺得自己是入了套,“我送給你。”
“我家設備效果不好。”周念回絕得義正言辭。
即使明知道他在胡說,被這樣殷切熱忱的目光看着,也很難直白地說出“別裝了,早就看破了你的套路”。裴洵最後還是點了頭。
回劇組的航班定在五點,三點不到,周念就要走了。臨走前,他才想起了某件被忘了太久的事:“對了,你的電話號碼是多少?”
“啊,”裴洵怔了下,才說:“……忘了。”
周念也不管這是不是他變相的拒絕。 “我能看麽?”他示意裴洵的手機。
“嗯。”
周念微側過身,将手機撈了過來。裴洵似乎不怎麽用手機,不用解鎖,界面也空蕩蕩的,只有寥寥幾個自帶程序。周念找到本機號碼,對着那列數字反複默背幾遍,才翻到通訊錄,把自己加上去。
裴洵的聯系人列表也很空,一共不過三個人:白桦,宋宇真,還有他不認識的“許椋”。他三兩下輸入了自己的號碼,在填姓名時猶豫了一下——他還是第一次覺得“周念”這個稱呼會顯得生疏。
他偷偷瞥了裴洵一眼。那人正理着衣服,似乎沒在看他這邊。于是他微側起屏幕,飛快地打了三個字:“男朋友”。
裴洵一轉過身,就撞見了他的小動作。他頓了頓,似乎想說什麽,但最後什麽都沒有說。
不知說了多少次“我走了”,周念才挪到了門口。裴洵倚在門邊送他,看他恨不得一步三回頭的樣子,有些好笑。
“又不是見不到了。”他簡直對周念沒轍。
“就是怕你不見我。”周念卻幹脆利落地點明了他正想着的事。
他不傻,當然看得出裴洵裏裏外外透出的推拒。這個人如果不想見他,他一點辦法都沒有。現在的每一刻,都讓他有些看一眼少一眼的惶憂。
得到這個人,一定需要很多耐心。他想。不過耐心這種東西,他從來都不缺。
他有很多話想說,卻又堵在心裏,卡在喉間。生怕說錯了一句,就要讓裴洵再度向後縮。
頓了頓,周念忽然緊緊抱了他一下。
“別害怕。”最終,他只想出了這一句話。
裴洵一怔。
“也不要有負擔——先試試。”他在裴洵頸側用力蹭了蹭,“反正……是我喜歡你。”
宋宇真是最先發現周念不對勁的人。劇組統一購買了回程的機票,他與周念鄰座。兩人一見着面,他就笑了起來:“發生了什麽喜事?”
“沒什麽。”周念朝他笑了笑。
“接到了好工作?”宋宇真看着周念的表情:“不是?嗯……那就只能是情場得意了。”
周念低下頭,嘴角翹得很高。
“我猜猜,至少是表白了。”宋宇真撐着下巴,“我就不問你成沒成功了。看這樣子,就知道至少沒被拒絕。”
“……這麽明顯?”周念小聲問。
“戀愛中的人,哪是藏得住心思的?”宋宇真笑起來,“我跟你說……”
他本來還想說什麽,前方忽然來了一行人,提着行李從座椅間擠過。宋宇真連忙往回縮了縮,将臉轉向舷窗——他的知名度比周念高多了,曾在飛機上被人認出過好幾次。
周念本以為這樣敏銳的觀察力是宋宇真這樣的情場老手才有的獨特直覺,沒有放在心上。而等到回了劇組,白桦見了他,先沉默了半晌,随後說:“這幾天就先把開始那幾幕拍了。”
大多劇組實際攝制時都不會按照劇本順序拍攝,他們就是先完成了後續的大半內容,再補拍前半部分。李津不明所以,問:“為什麽呀?”
白桦沒說話,倒是宋宇真笑着答了:“他現在這個樣子,不就是男主角剛開始的狀态麽?”
在劇本初始,男主角尚未見過象牙塔外的龌龊,仍是無憂無慮、開朗陽光的大學生,每逢出場臉上幾乎都帶着笑。周念聽懂了他的意思,不禁摸了摸臉——真有這麽明顯麽?
他心裏泛上些甜意,想笑,勉強忍住了。到了晚上,到底忍不住想和裴洵說些什麽,捧着手機想了半晌,仍沒想到發什麽作為開場白合适。一連磨蹭到了平日裏睡覺的鐘點,才發了句“晚安”過去。
過了片刻,裴洵的回複到了,一字不多——“晚安”。
不過只是兩個字而已,已足夠周念看着屏幕,不自覺地微笑了。
這在日後似乎成了慣例。他每日早晚都向裴洵發去兩條消息,平日裏間或看着什麽有趣的東西,也總要随手拍下發過去。裴洵大多時候只當沒看見,偶爾才會複制粘貼地回上一兩字。
那人像是藏在石礫裏的玉,要人耐心地一點點地切磋琢磨,才能透出那麽一點光潤;也像風筝,一松手就要飛遠了。周念做好了長期的準備,也有長期的耐心:總有一天,是能等到金石為開的。
——因此,他從未想到,最後送上門來的,竟是裴洵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