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那是一個燠熱的午後。不知是演員們發揮的不錯,還是白桦心情好,當天的戲份推進得格外順利——進度表中安排的最後一場戲結束時還不到黃昏。其後的攝制中沒有需要在落日時拍攝的鏡頭,劇本安排的下一場戲又是在清晨發生的。白桦對光影要求苛刻,堅持等待自然光線,演員們便難得地落了閑,得以提前返回旅店。

來到這座邊陲山城已有兩月,劇組衆人卻一直沒時間到處走走。白桦一宣布“今天就到這”,宋宇真和李津便興致勃勃地計劃起要去周邊逛逛,問了周念要不要一起。南方水汽飽滿,山中更是濕熱,一天的攝制之後,周念身上的輕薄戲裝已汗濕大半。他生性好潔,受不了這樣的黏膩,急着回去換衣服,連聲謝絕了。

何況這兩人間的氣場,哪是容得下第三個人加入的……先前周念沒往這方面想,晚宴之後再看,莫名其妙地就看出了點別的意思。自己體會過了這樣的心情,就像開了竅,類似的事就再不難察覺了。

晚宴上李津稱裴洵“裴少”,顯然是個生疏客氣的稱呼;宋宇真能與她這樣親密,又側面證明了裴洵與她之間沒什麽特別的關系。誤會也好,炒作也好,知道了裴洵在這段時間內沒別人,已足夠讓他霎時有了好心情。

他拿出手機,給裴洵發消息:

-李津和宋宇真出去玩了。

-你什麽時候有空?

他當然是想說“我也想跟你一起出去”,把這句話在心裏掂量了片刻,還是覺得委婉一些好,勉為其難地換成了試探。反正以裴洵的段數,怎能看不出他是在旁敲側擊。

他和裴洵當了這十來天的網友,自覺把裴洵的态度摸清了幾分,可以進入下一個階段了。裴洵明知他的心意,若是真想拒絕他,就該立刻擺明立場,最好一刀兩斷,從此老死不相往來——他當然是有這個能耐的。既然這麽久了都沒把話說死,還會回複他的消息,就是給他留了餘地的。像是站在迷宮門口,盡管或許要繞過曲折長路,但總有一條道路通向他。

就算是要溫水煮青蛙,軟磨硬泡了這麽久,也該換成中火了……就從先約他一次開始。周念這麽想着,心像放在了秋千上,越蕩越高,讓人簡直想哼歌。

——然後他就在旅館的房間門前,撿到了一個裴洵。

離開最後一級臺階、走上平臺後,周念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天氣太熱,可能中暑了……或者是最近想他太多——就連剛剛還在謀劃怎麽才能見他一面,自然就産生了幻覺。他站在原地不動了,眨了眨眼。

裴洵怎麽會在這裏?往常出現在酒會晚宴上的人,與這座簡陋的小旅館太不相符了。即使他看上去不如往日衣冠楚楚,顯得有些累。

他半靠在門邊,領帶松着,随意垂在襯衫兩邊,指間夾了一支快燒盡了的煙。慵懶平靜的等待姿态,依稀還是記憶中的模樣。

裴洵笑起來:“還要看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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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開口的那一刻,像中止了一段倒放的時光。周念恍然回神,迅速收拾了神情,三兩步跑過去,緊緊摟住他。

他把臉埋在裴洵肩上,許久,才仿佛充足了電一般,啞聲說:“等了多久?”

“剛到。”裴洵說。

“我就不問你為什麽來了。”——就當是專程來看我的。

“來旅游的。”裴洵笑着說。他撫摸着周念的頭發,像在給興奮過度的小動物順毛:“有人說,我該找個地方放松一下……”

周念低聲笑起來。

他沒有放開裴洵,裴洵也沒掙開他,任他靜靜抱了一會。半晌,周念才想起自己還滿身是汗,連忙松開他:“我……先去洗澡。”

“一起。”裴洵跟着他走進房間,聞言解起了扣子。

“……”周念腳步一頓,回身看着他。

明明什麽都做過了,聽到“一起洗澡”,竟然還會臉紅。裴洵想笑,推着他走進浴室:“這樣快。”

水流從蓮蓬頭中傾瀉而下。起初還是單純的洗澡,兩人往身上抹了沐浴液,裴洵閉着眼站在水下,密織的水滴像雨幕那樣裹着他。片刻後,有人從身後靠近,頭低下來,抵在他後頸,吐息灼熱。

不必回頭看,就知道有什麽東西頂在了他臀上。

“安分點。”他說,“累。“

這是實話。他這次來,沒有告訴助理秘書,自然也沒帶随行司機。從最近的機場到這小山城,繞過了無數崎岖山路,颠簸得很。方才倚在門邊,若不是靠着煙草提神,可能早就睡過去了。

“不進去,”周念說,“就蹭蹭。”

“……這套路太老了。”

“什麽套路?”周念眼裏寫着無辜。

裴洵嘆了口氣。周念倒是難得地聽話了一回,真沒做什麽逾距的動作,按着裴洵的肩,在他腿間出入,直到最後射了他滿身白濁。裴洵是真累了,最後也沒生起什麽興致,幾乎要倒在他身上睡着了。

他來時兩手空空,只帶着顆堆滿煩心事的心,和沒來由的一腔沖動。周念給他找了件自己的居家襯衫,棉布材質,是很透的白色,貼在裴洵脊背上時,能一覽無餘地窺見他流暢的身體線條。裴洵迷迷糊糊地換了衣服,鑽進被褥裏不動了。

他的眉眼間蘊着絲迷人的倦怠,大約真是累的狠了。周念這下确定了,裴洵那句“剛到”,一定只是哄他而已。

他跟着鑽進被子,怕驚醒了裴洵,小心翼翼地把手搭在他腰上。裴洵睡眠淺,輕輕向後縮了一下,正好靠進他懷裏。

像是找到了什麽舒服的位置,他在睡夢中很滿足似的“嗯”了一聲,帶出一絲軟糯的鼻音。周念跟着這一聲顫了下,随即收緊手臂。

天漸漸暗下來,漫上深淺不一的青灰色,像将枯未枯的荷葉。旅店在門外懸了盞誘蚊燈,不時有飛蛾誤撲進光裏,傳來輕微的噼啪聲。他就在這樣的靜谧裏閉上眼,很快也睡了過去。

裴洵醒來時,只覺得有人緊緊锢着自己。周念醒時還算克制,睡着後便完全放任了心意,幾乎是手腳并用地将他鎖着,像童話故事裏的龍,緊緊盤踞在自己的寶藏上。

他輕輕拍了拍自己腰上的手,周念卻毫無挪開的意思,甚至還将他抱得更緊了些。

裴洵無聲地笑了起來。

他忽然想到——或許那促使自己跑來這裏的沖動也不是沒來由的。煩悶的時候,會不自禁地想找個能讓自己得到安穩的角落躲着,這大約是人的求生本能。

而這個安穩的角落,往往就是能讓人感到自己是被愛着的地方。

周念身上有些清淡的草木香氣,是先前沐浴液的味道。氣味如同織成了網,将他罩在其中,卻莫名地令人安心。

身後的人呼吸一滞,随即醒了。周念還殘存着幾分睡意,他閉着眼,卻已知道低頭去咬裴洵的耳垂。裴洵轉過身去,同他接吻。

熟悉的唇舌自然地攪合起來。周念攬過他的肩,身體跟着覆上去。他将手伸進裴洵衣擺裏,忽然又一頓:“還累麽?”

“來。”裴洵用一個字回複了他。

小旅店粗薄的白被單下,兩人軀體相纏,宛若交生的藤蔓。結束時,裴洵卧在他懷裏,緩緩吸着氣。窗外的天空黑極了,簌簌搖動的樹影後藏着一輪月亮,在清透無塵的夏夜裏圓白如玉。不知今夜是農歷的十五,還是十六。

高潮後的雙目一時失了焦,回過神後,視線無處可放,兩人都看着那輪月亮。

周念心裏冒出一句話。下意識地,他又琢磨起這句話适不适合在當下說出來——似乎顯得過于矯情,也過于急切了。他給自己找了幾個理由,裴洵能不遠千裏地突然來看他,可能确實有那麽點兒喜歡他;這句話不算直白,拐了個彎,應該算挺內斂的;最重要的是,現下的氣氛這麽好……

他最終還是決定說出來。就當賭一把了。

“……我想,”他有點害羞,“和你……一直從同一扇窗戶裏看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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