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直到抵達目的地前,周念都沒能知道他們到底要去哪裏。
“是我的‘應許之地’,”他問起時,裴洵只是笑着答道,“目前為止,有很多很好的事都是在那發生的……這次也會一樣。”
說這句話時,他們正在裴氏的私人飛機上。在他們相處的時間裏,裴洵不常出門交際,平日裏對生活質量幾乎稱得上是毫無要求,都快讓周念忘了眼前的人還是位出身彪炳的貴公子。被他帶着從機場從未走過的通道登機時,還頗有些詫異。
快要立冬了,天黑得早,裴洵關了機上的燈,四周頓時暗了下來,只剩下嗡嗡輕鳴的白噪音。周念有些疲倦,輕輕按了按眼周。
他臉上的血痂已經蛻去了,只剩下一道淺紅的印記。傷口恢複到了這個階段,已不再需要醫師日日護理,只等着看最後的愈合效果如何。而正是這樣人力已于事無補的時刻,即使他已竭力不去想可能發生的後果,無形的壓力仍沉沉懸在頭頂。他已幾天沒能睡好了。
機艙內幹燥而溫暖。周念還想再問幾句,裴洵卻只是笑,不再答了。他拿出一個眼罩,探身過去給周念戴上,溫和而堅決地說:“別想了——睡吧。”
他低下頭,在眼罩的布面上吻了一下。
忽然降臨的黑暗裏,周念感到了他落在他眼睛上方的溫度。裴洵牽着他的手,指腹輕柔地摩挲過他的手背,莫名地令人安心。
——于是這一睡就是十餘個小時。
他已很久沒這麽安穩地熟睡過,最後在下降時機身的輕微颠簸裏才堪堪醒來。摘下眼罩一看,舷窗外已是一片雪亮的光明。
“是在海上?”他低聲問。
稀薄的雲層下,是純然無垠的靛藍色。浪起時,萬千細碎的金光便在其上粼粼顫動,像藍布上蒙着的星塵。
他将手心貼在溫熱的舷窗玻璃上,一時屏住了呼吸。
“是。”裴洵也跟着他向外望去,微笑起來,“你會喜歡的。”
這還不是終點。降落之後,他們又轉乘了直升機,才終于在大洋上望見了那座小島。機長将他們放在沙灘上便徑直返程了,周念目送那個小黑點消失在天際,好半天才像終于意識到了什麽,回頭看向裴洵:“你的……島?”
“嗯。”看到他不可思議的模樣,裴洵勾起嘴角,笑容難得地有幾分得意,“只有這裏,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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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周念花了幾秒消化他的意思,對他的身家重新有了認識。下一刻,他卻想起了曾經看過的幾個新聞——都有着“裴公子包機攜衆女星小島狂歡”之類的吸睛标題,不必點進去,就能猜到裏邊的內容,大約都香豔熱辣得不行……
“你在想什麽?”裴洵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又想歪了,哭笑不得,“——今天是我第一次帶人來這裏。”
周念再一次被他看穿了亂七八糟的念頭,很不好意思,臉紅着“哦”了一聲。
他同時還有些竊喜。再看向裴洵的時候,眼睛都亮了起來。
裴洵最喜歡他這副樣子。他将一頂草帽扣在了周念頭上,撫平帽檐,好好地遮住了那道傷疤:“好了——需要我正式地說一次麽?”
“……什麽?”周念茫然。
“歡迎,”裴洵摟着他的肩,在他唇上碰了碰,“開心一點,寶貝。”
正是南半球由春渡到夏的時候,天氣不至于熱到過分,空氣裏也還未蓄足飽滿的水分,一切都剛剛好。
沿着島嶼的輪廓,沙灘上搭了一圈木質的棧道,兩側都長滿了大片茂盛的草,開着小朵小朵明黃色的花。風吹過時,草和花都簌簌搖動起來,像一波一波綠色的浪。島上設施齊全,應是裴洵提前讓人收拾過了,甚至還準備了兩輛單車。
“要不要比一比速度?”裴洵回頭問他。
他難得穿着休閑的衣服,笑容又放松明朗,忽然顯得像個高中生了。周念加快了速度,與他并肩而行,才說:“不要。”
“嗯?”
周念看着他,在笑,聲音卻輕輕的:“想和你多待一會。”
“……嗯,”裴洵望了他片刻,又笑起來,“當然。”
他們沿着棧道環島騎行了一圈,将風和潮水都抛在身後。遇到格外美的地方,就跳下車來,像每一對外出旅行的少年情侶那樣。周念的傷不能碰海水,他們就在沙灘上走着,任卷着細沫的浪覆過腳面,累了就在細沙上就地坐下。
浪一蕩一蕩地滌過海灘,攜來鹹澀的濕潤氣息。周念将手覆在裴洵手上,望向遠方高高卷起的潮水,心裏像忽然被什麽東西充盈了,卻又似乎沒有。
過了會,他感到裴洵抓住了他的左手。那人之前一直在身邊的砂礫裏挑挑揀揀,此時終于轉過身來,在他的手指上套了什麽。
“這是……”他低頭看了一眼,頓時愣住了。
那是一枚小小的貝殼。不知在這片沙灘上躺了多久,又在海水中浸泡了多久,中部都被蝕空了,成了只細膩潔白的圓環。裴洵将它戴到了他的無名指上,像是很滿意:“大小還挺合适。”
那時正是黃昏。漫天都是燦爛的橘黃色,他們正在島嶼西南邊的沙岸上,看着近在咫尺般的紅日緩緩沉向海面。裴洵握着他的手舉起來,朝向日落的方向,語氣中似有笑意:“我以前……沒想過會有這樣的一幕。”
光從指環間細細的間隙間透出來,分明溫暖微弱,卻刺得人雙眼漲痛。周念低聲說:“我也……沒想過。”
我沒想過會是這樣的。
像是出于本能的反應,他忽然從背後抱住了裴洵。裴洵沒有問,也沒有掙,順勢靠在了他懷裏。
“你……”
——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嗎?
他望着那枚指環,動了動嘴唇,卻什麽也沒能問出來。有些話正堵塞在喉間,像潰堤前的洪水,掙動着,奔湧着,卻無門可出。像是一旦沖破了那條線,就連眼下的寧靜都守不住了。
裴洵卻像是在等着他的回應。他靜靜地等了半晌,沒有聽到周念說話,便轉過了頭,只靠在他身上,望向遠方。
周念看不清他的表情,也不敢去看。仿佛身處在一個一動就會潰散的夢中,他甚至不敢眨眼,只怕在那黑暗的一瞬間後,眼前的景象就會消失不見。
他蜷起手指,緊緊按住了那枚小小的指環。
最後一束日光隐沒時,他們已回到了房子裏。這座三層的小別墅是島上唯一的一幢建築,房間不多,但都很空闊。就連浴室都大得驚人,中央放置的浴缸足有數米見方,夠人在裏面游個來回。比起浴缸,說是浴池會更貼切。
他們在外逛了一整天,身上都是黏膩的熱汗。周念一回來便進了浴室,剛脫了上衣,門就被從外打開了。
裴洵走了進來。他什麽都沒有穿。
“一起麽?”他坦然地問。
在周念目不轉睛的注視下,他走到一邊,打開了浴缸的注水開關,泊泊的水流聲随即充滿室內。池中的水面逐漸擡高,周念卻沒給他什麽反應。裴洵轉過身來,撫摸他的腰際:“不想要嗎?”
他熟練地拉下了周念的褲邊,低低笑了一聲:“這裏看着可不像。”
心情低落的這段時間,兩人都沒什麽心思,欲望被暫時撇到了一邊——他們已很久沒有做過。而此時,周念只是看着他的腰臀,臉上便驀地熱了。
“想。”他也低聲說。
裴洵笑起來:“那你在等什麽?”
光在他濕漉漉的眼睛裏游弋,像擺尾的魚,帶着直白的勾人意味。周念頓了頓,向心底的渴望投了降,他低下頭,用力含住了裴洵的嘴唇。
他們跌跌撞撞地向浴池內倒去。水高高地濺出來,抛出一串串水花。水面平息之前,裴洵已翻身攀在了他肩上,摟過他的脖頸,吻他的側臉。他的呼吸就在周念頰邊徘徊,拂在那道淺淺的傷疤上,燙得驚人。
周念下意識地偏過頭:“不,別——”
而裴洵捧住了他的臉。不容周念再躲,他伸出舌頭,在那片格外脆弱敏感的新生皮膚上舔了舔。嘴唇抿住皮肉,淺淺地吮吸着。
仿佛有電流剎那間通過全身,周念只覺心上一震,全身猛地繃緊了。
“周念。”
他聽到裴洵叫他的名字。
裴洵已經很久沒這麽鄭重地叫過他的全名了,而此時他慢慢地念着這兩個字,一手按着他的下颔,逼他與他四目相對。
“你曾讓我不要怕,我做到了。”裴洵說,“現在你是在害怕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