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那一晚的風雨持續了整整一天。熱帶的天氣來去都快,待到第二日清晨,周念再推開窗時,天與海都複歸于一片純然的清澄,海鷗醉醺醺地飛過水面,不時傳來陣陣鳴叫,仿佛低沉的風琴聲。

他們在島上待足了兩周。這裏的生活像是夢裏才有的,又像只存在于詩行間的那樣——相守在地上,在這裏愛,愛上一天。避免了和外界的聯系之後,這裏更是有了幾分與世隔絕的意味。仿佛全世界都倏然遠退,只餘下這麽一座浮于海上的孤島。時光像是靜止了,日月升落不過一幅畫卷;天地都只存在于此處的潮起潮落間,只存在于你我之間。

“不想回去了。”那晚他抱着裴洵說。

“那就不回去。”裴洵懶懶地應了一聲。

此時他們正蜷在客廳那張長毛地毯上,四周散落着一地狼藉。廳裏只懸着一盞小燈,照亮了落地窗外溫柔卷動的夜潮。這一切都是場意外。自晌午開始,裴洵就在窗前支起了畫板,模樣專注,像在寫生。周念不舍得打擾他,靠在沙發邊上讀了一下午書,黃昏時才切了碟水果喂給他。裴洵正塗抹着什麽,只下意識地咬住了,片刻後才反應過來,小心地挪了一下角度,不讓他看見畫布上的內容——周念被勾起了好奇心,站到他身後一看,屬于海浪的線條只占據了小小一角,餘下的部分,全都是他低頭看書的模樣。

“嗯……”偷看被抓了現行,裴洵倒也坦蕩,唇角一勾就要調笑,周念卻已低下頭,堵住了他所有未說出口的話。

果盤摔在了一邊。周念攬着他的腰俯下身去,本只是想吻他一下,卻不知怎麽地收不住了。跌跌撞撞間,他們撞倒了裴洵的顏料架,又滾到了沙發間的地毯上。喘息間,裴洵撫摸着他的脊椎,低喃着說:“我怎麽覺得……你最近有點精力過剩?”

這幾天來,無論他們起初是在做什麽,最後似乎都要演變成這檔事。譬如前些天陽光正好的時候,裴洵找出了他之前的沖浪板,準備到海上試一試,出門前讓周念給他塗油。他全身只穿着條繃得很緊的泳褲,線條誘人的脊背微弓着,上邊還留着昨夜周念咬下的吻痕。室內冷氣很足,周念卻覺得碰觸他的指尖都在發熱,手指不自覺地順着腰窩探了下去……最後防曬油沒能派上本來的用場,而有了其他的用途——只是事後清洗時有點麻煩——那種滑膩溫軟的感覺太好,他沒忍住,在浴池邊上又把人按住做了一次。

“你慣的。”這時他在裴洵耳邊說。

“……嗯,我要反省一下。”裴洵在他額上輕輕彈了彈,“不過,你興致未免太好了點……我可吃不消。”

“上次是因為……你穿得太少了,”周念作嚴肅狀,“我要嫉妒的。”

“……這裏就我們兩個人。”裴洵瞥他一眼,“什麽都不穿都沒事……誰看?”

“海鷗啊,”周念理直氣壯地說,“——一大群呢。”

“……”裴洵決定讓他贏。

情欲升起之後,誰都沒再想這些小事。這會兒他們摟在一起聽潮聲起落,心裏沉靜下來,總算有空想了想其他的事。周念許久沒出聲,好像真的在考慮這件事的可行性,半晌才說:“……還有好多合同。”

“《俠客行》,廣告,代言,”他一件件數着,“這次回去拍戲,又要很久見不到你了。”

Advertisement

聞言,裴洵擡手輕輕撫過他的嘴角。那裏曾有一道長長的傷口,如今已只剩淡淡紅痕,幾乎看不見了。

“我也沒什麽事了,”裴洵想了想,說,“隔幾天就能去看你一次。”

“會想我嗎?”周念問。

“不想你想誰。”裴洵說。

周念不說話了。他埋在裴洵頸邊,悶悶地笑了起來。

“笑什麽?”裴洵揉了揉他的頭發。

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周念搖了搖頭,沒回答,嘴角卻提得更高了。

——只是一想到你也喜歡我,我就覺得很高興。

一回到城裏,原本停滞的時間就開始加速流動,積攢的工作也跟着撲來。自受傷以來,除了來自經紀公司一份簡短公告,他的粉絲們就沒再得到一點關于他的消息,早已心急如焚。回來當天,他就在許莉的勒令下拍了張照發上微博,是張清清爽爽的正面照,配文也只有一個微笑的符號,維持了他微博一貫惜字如金的風格。這張照片在半小時內便轉發上萬,《俠客行》官博也随之轉發, 附上四字:歡迎回來。

這也使先前“周念或因受傷退出拍攝”的謠言不攻自破。與此同時,也不免有懷疑論者開始議論紛紛:能讓一部名導名班底的大制作等待這麽久,周念一定有相當強硬的後臺。周念在這大半年頻繁接到高質量片約的事實也成了這一論調的主要論據,使得傳言一時喧嚣塵上,但沒等公關部出手擺平,來自兩位導演的發聲已為他解了圍。

第一位是《七度青春》的導演,他專門為此發了一條微博,盛贊周念勤懇努力,專業素養極高;另一人則是出了名不愛發表見解的白桦,他也在采訪中難得地開了金口,提及周念時,第一句評價即是——“天賦演員”。

“假以時日,”他說,“獎項會證明一切。”

仿佛是為了印證他的話,翌日便傳來消息,憑借在《七度青春》中的出色表演,周念得到了他演藝生涯中的第一個視帝提名;下午,更重磅的消息接連傳來,備受期待的《山鬼》獲得了本屆金尊獎的六項提名,作為片中的男主角,周念也被提名為了影帝的候選人之一。

一日之間兩獲提名的新聞頓時沖淡了一切質疑。人們不再提及這些負面猜測,一邊倒地選擇了贊美:是啊,我早就覺得,周念看着就幹幹淨淨的,怎麽會和這種亂七八糟的事扯上關系嘛……

而正處于輿論中心的兩個人都對這些紛擾置若罔聞。演員先生依然兢兢業業地拍着戲,偶爾外出拍個廣告;傳聞中的“後臺”先生在出事前即完成了先前一直忙碌的事,此時也樂得在家賦閑逗狗。實在無聊的時候,就飛越大半個國家,到那人身邊去。

如先前的很多次那樣,這天他也早早定好了拍攝地附近的酒店,等着某人下戲過來。周念那日有夜戲,結束時已近淩晨。裴洵這幾個月來被他培養出了規律得不能再規律的作息,十點不到就擋不住陣陣困意,倚在床頭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過了不知多久,他感到有人拉過了他的手腕,正往上比劃着什麽東西。清醒後仔細一瞧,是周念正半跪在他床前,雙手間拿着一塊手表,正往他腕上扣着。

他小心翼翼地握着裴洵的手腕,指尖靈巧地攜着表帶穿過帶扣,調節到适宜的長度。動作輕緩,像捧着什麽易碎的東西,帶着份不易察覺的珍重。

他低着頭,分明讓人看不見神情,裴洵卻仿佛能感到他的目光,專注而柔和。

裴洵垂眼看了他許久,才問:“送給我的?”

“嗯,”周念說,“我第一次代言的東西。之前合作方讓我從系列裏挑一件,就挑了這個。”

“第一次看到的時候,”他繼續說,“就覺得你戴上會好看。”

“——不過,你戴什麽都會好看的。”

裴洵笑起來:“都學會說這種話了。”

周念只是笑。

這一回,他難得地沒在裴洵面前暴露無遺,存下了一點不好意思直說的小私心……裴洵不會知道,在他們家,有一對傳了幾代人的玉镯,歷來只贈給直系子孫選定的妻子。如今,正綠滴滴地懸在他母親腕上。

何以致契闊?繞腕雙跳脫。

他總不能給裴洵戴上那對镯子——只好,先用這個暫時把人拴住。

“剛剛,”裴洵忽然說,“你跪在那……我以為你是要求婚。”

他本是想逗逗周念,想着這人聽到這句話一定會害羞——出乎他的意料,周念沒有驚訝,甚至都沒有解釋,只微微紅了臉,擡起一雙澄亮的眼睛,定定望住他。

就是啊,周念心想,只是,這才剛剛開始。

就相守在地上吧——人世的争吵,熙攘

都向後退隐,留給純潔的靈魂

一方隔絕,容許在這裏立足

在這裏愛,愛上一天

——勃朗寧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