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裴洵沒想到那天許椋會來。

《俠客行》在金尊獎開獎前三天殺青,周念的戲份結束得更早一些,早早就和他約好那天會回家吃飯,讓裴洵将時間留給他。當天下午,裴洵難得勤快地動手收拾了屋子,以免又讓即将回來的人為他的生存環境擔心——門鈴響起的時候,他還在清洗咖啡壺,生怕待會被周念發現他曾經熬夜的痕跡。

而門後站着的是許椋。

大約是他沒能很好地掩飾住失望,許椋在階上站了一會,才擡了擡眉:“不請我進去嗎?”

“怎麽會。”裴洵側身讓開了。

待許椋在桌邊坐定,裴洵關上門,問他:“喝什麽?”

“除了咖啡和酒,你這還有別的嗎?”許椋笑着問。

裴洵也很淺地笑了一下:“有溫開水——酒櫃裏還有不少茶。”

這些當然都是周念在此殖民的結果。裴洵胃不好,他就把自己變成了半個養生專家,買了不少保溫瓶罐放在家裏,又搜羅了各色據說很養胃的茶葉。他在家時,每天的早餐裏總少不了一杯熱牛奶;外出拍戲時管不了這麽細,每次通話時也永遠不會忘了叮囑他“不準喝冷水”。

許椋挑起眉:“那就來杯茶吧。”

他沒想到,裴洵真能給他泡出一杯茶來,動作還頗有幾分娴熟。茶葉在熱水中慢慢飽漲浮升,他把玩着杯沿,玩笑似地說:“我怎麽覺得……你有哪裏不一樣了?”

“你也是。”裴洵也看着他。

許椋那天穿了一身相當正式的西裝。之前來見裴洵時,他向來只穿常服,避免“總裁助理”這一身份可能會對他們二人關系帶來的影響。此時他包裹在這身挺括的衣裝裏,眉目依然,氣質卻有了悄然的改變。往日鄰家哥哥的形象隐去了,此刻他成熟、理性,像一切成年男人的化身。

“那是當然的,”許椋微笑着,“我們都多久沒見了。”

距上次不甚愉快的見面已過了近半年。裴洵的這半年過得異常充盈豐富,此時聽他提起,想起當初的事,才恍然有了時光飛逝的感慨。

“最近怎麽樣?”于是他問,“都還順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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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好。”許椋笑着點了頭。稍頓,他像在醞釀什麽,片刻後才露出一個緩慢的笑容:“事實上——小洵,我要結婚了。”

說完這句話,他便微笑着等着裴洵的反應。如他想的一樣,裴洵一怔,随即笑了起來。他很快地站起身,坐到許椋身邊去:“真的嗎?這麽快……”

進門這麽久以來,他們間隐隐的隔閡似乎總算被喜訊帶來的暖意消融了,回到了少年時的親密無間。許椋從內袋中拿出一方請帖,遞給他:“婚禮定在下周日,你會來嗎?”

“當然!”裴洵說,“——這可是你的婚禮。我還沒來得及見過嫂子……有她的照片嗎?”

戀人之間,尤其是關系篤定到足以成為夫妻的戀人之間,手機裏怎會沒有兩人的合影——但許椋搖了搖頭。

“你見過她的,”他只是說,“——是秦伯的長女。”

許椋一直一瞬不瞬地注視着他,像是想從他的神情中揣測些什麽。裴洵一頓,許久才想了起來:“啊……是她。”

他确實是見過她的。剛回國那一陣時日裏,他仍有意要挽救父子關系,任裴鴻走馬觀花般領他見了不少所謂“門第相當”的女孩。其中這位秦小姐給他留下的印象很是深刻,一是因為她頗合裴鴻的标準,在那人眼裏是位稱心如意的對象;二則是因為,結束寒暄後她說的第一句話,便是:“婚後我們仍各玩各的——我不會煩你,也請你別管我。”

“她很美。”最後,裴洵說。

“當然。”許椋笑了笑,神情間似有譏诮。這分很不适合他的神色在他再度看向裴洵時便消失了,“這次的場面會比較大。我和……裴先生,都希望你能來。”

“……他也會來?”

“是,會請他說一些話,”許椋微低下頭,按了按他的手背,“你和……裴先生,也不能一直這樣僵持下去,我想……”

“我知道。”裴洵擺了擺手,“我會到的。”

這幾個月來,凡是有關裴家的消息,他都是從宋宇真那聽來的。相比不倫不類的他,那人在富人圈子裏一直混得更開。他由此知道了一些事,比如許椋前不久談成了一件大單,地位由此得到了躍升,俨然已成了僅在裴鴻之下的二把手。裴鴻歷來信賴他,如此一來當然對他愈加倚重,會在婚禮上致辭,也應該不是什麽值得驚訝的事。

但他總覺得有哪裏不對。也許是許椋在說這些時始終沒有看他,也許是在他心目中那人從不是這樣熱心的性格……但現在不是時候。他沒有繼續想下去。

周日的話,正好和金尊獎的頒獎禮是同一天。但影帝這樣壓軸的重要獎項一般開獎都較晚,他也不需要在婚宴現場待很久,之後再趕去應該也不會錯過需要周念上場的時間。裴洵想着,将那份請帖收好了——至于裴鴻……他也總不能一直這樣避着。

許椋此行主要就是為了送請帖。他像是還有要事在身,不多時便起身告辭。裴洵将他送到門口,準備開口道別,小白卻在此時忽然叫了幾聲——與此同時,他們都聽見了門鎖轉動的咔噠聲。

兩人一并向門看去。只見周念從外推開了門,自然而然地走了進來。他擡頭時就看見了裴洵,眼裏立刻蓄滿了笑意;下一刻才注意到門裏還有一個人,目光在兩人間兜了一圈,最後定在裴洵身上。

還是許椋先朝他笑了一下:“周念?”

周念不知這人的來數,也不知道此時承認自己的身份是否合适……但不等他回答,許椋微一點頭,徑直離開了。

這不像一慣謹慎守禮的許椋會做的事。周念看着他的背影,眉蹙着,幾乎要把“情敵”這兩個字寫在臉上。裴洵目送許椋的車開出大門,才回身說:“別亂想。”

“真的?”

“真的。”裴洵說。他擡起周念的下巴,在他唇上親了一下,用一句話終結了周念的胡思亂想:“歡迎回家。”

他們先前約好要一起為頒獎禮試衣服。裴洵這有品牌方送來的新品目錄,本季新款的外襯裏衣應有盡有。他的心思不在這上面,只一頁頁翻着,偶爾做個記號。周念就從身後摟着他,不時親吻他的後頸。他對衣着穿搭毫無見解,全憑裴洵說了算,許久才冒出一句:“別看這頁了。”

“怎麽?”裴洵依言翻過。

“我知道的,”周念小聲說,“那是你前男友。”

他指的是那一頁上的模特。裴洵一怔,随即作勢要翻過去多看兩眼:“是嗎?我看看。”

周念連忙在半空截住了他的手,懲罰似地在他手心捏了捏。裴洵回過頭,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怎麽?……你倒是比我更清楚。”

“……”周念也覺得自己剛剛的行為太幼稚了。但裴洵看上去一點也不生氣,反而更放松地倚在了他身上。于是他趁勢握住了裴洵的手,換了個話題,“這次你想穿什麽?”

“跟你不同的就行,”裴洵拍了拍他的手背。

周念“嗯”了一聲,沒再說什麽。他知道裴洵的意思——上次晚宴上的情形不可能再出現第二次,那張在攝影師撺掇下拍的合照,很可能是至少未來幾年內他們僅有的同框。此後,無論有多少次會在同一場合出現,他們都要盡可能地避免接觸。

這都是沒辦法的事。

“你那還有多的請柬嗎?”他正想着,卻聽裴洵忽然問了一聲。

對于頒獎禮這樣盛大的場合,主辦方在一一安排前列席位之餘,有時也會分配餘下空位,供明星攜家屬觀禮。周念點點頭,說:“有一張。”

他知道裴洵當然也會收到邀請函,這話不會是為他自己問的。果然,裴洵随即說:“我再去找人拿一張——讓叔叔阿姨一起來吧。”

他仍在翻着冊子,聲音和神情都淡淡的。

周念只微微一頓,便更緊地抱住了他。

上次受傷之後,父母都曾來看過他。每次他們來時,裴洵都會借口外出,将空間留給他們三人。如此這般幾次過後,他的父親說:“下次,讓他別走了。”

他沒明指是誰,大約也不好意思直說——這已經是他軟化的方式了。曾經頑固板正的父親正逐漸學着看清兒子所認定的東西,并在試着接受。涉足影視圈工作、擔任指導,就是他無聲示好的方式。至于周念對伴侶的選擇,之前休息室裏的談話已足夠讓他明白周念的決心,此後的事故又讓他得以見到了裴洵愛護周念的方式。他不願示弱,但仍存着一顆拳拳愛子之心,知道執意反對只能收獲反作用,所以,先退了一步。

之後他們去了島上,一切都太好了,他暫時忘了和裴洵說起這些……他沒想到,裴洵表面不提,心裏卻早已為他考量好了一切。

種種滋味湧了上來,在心上輾轉。一念是酸澀,一念又是甜蜜。

他勾住裴洵的手,五指一一纏進他指間,緊密嚴實地扣在手心。裴洵沒說話,但反手牽起他,輕輕握住了。

夜裏周念先睡了。他剛從外地奔波回來,明日又要外出拍攝,一沾床便睡了過去。看他睡得沉,裴洵阖上卧室門,走到了樓下。

他的動作很輕,只有小白被聲響所驚動,從狗屋裏擡頭看了他一眼。

“噓。”裴洵對它比了比口型。

它乖乖地将頭縮了回去。

裴洵在窗邊坐下。

冬日夜風凜冽,隔着玻璃,仍能聽到一陣陣蕩過的風聲。室內暖氣充足,他仍覺得冷。仿佛寒意能透過門窗鑽來,直滲進骨縫裏。

兩三個月前,他委托的調查事務所就曾承諾不久就能交出結果。他本該在很早之前就查收答案,但之後發生了不少變故,諸事纏身,這件事就一直被積壓着,耽擱到了現在。

直到今天許椋的到來……

他點開了郵箱。一封來自張先生的郵件正躺在那裏,等候他多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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