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随開獎日期漸近,周念終于顯出了幾分緊張。
盡管在主辦方公布提名之後,他已經接受了不少媒體的采訪,在談及“覺得自己能否獲獎”時總能回答得謙虛從容,讓人挑不出錯。但實際上,沒有哪位演員是真能做到對獎項淡然處之的,尤其是對這樣重要的獎項——它不僅是提升演員聲名的臺階,更是對演員努力成果的最高的褒獎和肯定。他曾在過去一年裏對這項事業付出了全部身心,而獎項,就是對此最直觀的評價。
在外人面前,周念的情緒從不輕易外露,獨自一人時才會不自覺地流露出應有的不安。他平日裏對外表從不苛求,臨到開獎前,卻忽然對鏡子裏的自己百般不滿起來,怎麽看都有哪裏不對……裴洵一推門就撞見他在鏡前皺眉的模樣,忍俊不禁,在一旁笑了起來:“已經夠好看了。”
周念這才發現他回來了。一想到剛才的窘态肯定也被他看了去,臉上立刻就泛起了一點紅。
“別緊張,”裴洵走到他身邊,“這只是你的第一次提名,以後還會有第二次,第三次……很多次。”
他輕輕摟了摟周念。周念回抱住他,方才那點焦躁立刻就被這個擁抱澆息了。他在裴洵肩上蹭了蹭,心裏卻有另一份甜蜜的煩惱冒出了頭——你知道什麽呀。
頒獎禮固然重要,更重要的卻是另一件事。他這些天為此焦慮的、生怕被裴洵發現的,也都是這個。
一念及此,他的手向下移去,捉住裴洵的,在他腕上的表帶上輕輕摩挲了片刻。裴洵只當這是他撒嬌的小動作,笑着反手握住他,撫慰似地牽住了。
“你的手好涼,”周念卻忽然一怔,随即緊緊扣住他的手,放在手心焐着,“冷?”
“……沒事,剛剛洗了手。”裴洵看了看表,說:“時間快到了,不走嗎?”
已近傍晚,經紀人正在樓下等他,為即将開始的典禮作最後的準備。聞言,周念抿了抿唇,看向他:“你呢?什麽時候走?”
“待會。”裴洵說,“我還有些事要處理,會晚到一些……放心,一定會看着你走上臺的。”
他理了理周念的襟口,在他額上親了一下,“去吧。”
離開時周念的神情已輕松不少,顯然是被最後的親吻鼓勵了。出門時最後回了一次頭,眼瞳明亮,用力地朝他招了招手。裴洵站在門前,看着他上了公司派來的車,臉上也帶着笑,向他揮揮手,說再見。
這層微笑浮在他臉上,一直持續到車輛消失在視線之外。一旁等候多時的司機走上前來,低聲問:“……去會場嗎?”
“去。”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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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住宅到即将舉行婚禮的酒店,裴洵一路都閉着眼,安靜得像是睡着了。司機不做聲地從後視鏡中瞥了他一眼,又很快移開視線。
從裴洵回國開始,這位司機就被指派到了他身邊。過去的上千個日夜裏,他見過這位少爺在各種狀态下很多張不同的面孔,或疲憊,或漠然,或溫和……但在此之前,從未有一次,裴洵分明神色平靜,卻讓他隐隐感到了不安。
他看上去仍然是波瀾不驚的。數年來,裴洵很少有不能控制自己情緒的時候,即使是現在,外人也很難從這張面容上發現什麽不對。一切都和往常沒什麽區別,但他卻覺得——有什麽不同了,或是,有什麽即将不同了——像是風雨欲來時的前兆,氣壓沉沉低着,悶得人續不上氣。
“一直以來,”裴洵忽然說,“跟着我——是不是很辛苦?”
司機正暗自琢磨着,聞言一驚,頓了頓才意識到他是在和自己說話:“怎麽會,這是……我的榮幸。”
鏡中,裴洵笑了一笑。
“以後不用了。”他睜開眼,望向窗外。
那時,司機還遠未能領會到這句話的真正含義。貴人的事不能多嘴,他沒敢再回答,更不敢追問,只在酒店門口規矩地停下車。有侍者随即小跑着前來拉開車門,尾随他的是陣陣刺眼的閃光燈——許椋沒有誇口,這場婚禮的排場很大,兩側都滿滿擠着攝影師和記者。從裴洵出現在車門後的那一刻,閃光燈便立即亂閃起來,四周一時亮如白晝。
這裏将是本周除金尊獎外最大的新聞發生現場。
裴洵對這一切視若無睹。他抱起後座的花束 ,低頭問了接引人幾句話,便徑直向酒店內走去,将燈光和人潮全數抛在身後。
像整座酒店的其餘每處一樣,新郎的休息室已按照婚禮的設計統一裝潢,鋪陳着白藍為主的溫馨色調,空氣中溢滿橘子花和桔梗的清香。裴鴻立在窗邊,許椋則站在他身前。兩人的神色是如出一轍的肅然冷靜,好像即将舉辦的不是婚禮,是某場重要的董事會議。
“都安排好了麽?”裴鴻問。
他已年逾五十,外表卻仍正值盛年。許椋微低着頭,答了聲“是”。
“那你還在擔心什麽?”他說,“既然一切都在按計劃進行,就不必再想其他。到時候也不用理會其他人的反應——做好你分內的事就好。”
“我知道,”許椋沒有擡頭,低聲說,“只是,小洵,他……之前就已遣人查過這些。我擔心……”
“他?他能怎麽樣。”裴鴻只笑了一聲,“——他能威脅到什麽?不必理會。”
“……是。”
“叩,叩,叩”。
門在此時被敲響了,一連三聲,均勻地落在門板上。許椋擡起頭,與裴鴻迅速對視了一眼——他們正在為今晚的諸項安排做最後的複核,先前已囑咐過不許任何人打擾。這敲門聲因此來得異常突兀,讓人不免多想,他整理好了神情,才溫聲道:“請進。”
有人從外推開了門,又在身後輕輕阖上。來人拿着一束盛放的白玫瑰,許椋的目光先在花束上定了定,才看到了其後的人。
他一怔,雙眼微微睜大了。
裴洵正站在門邊。他的視線先在裴鴻身上掠過,随即輕飄飄地一轉,望向許椋的雙眼。
“新婚快樂。”他的唇邊噙着笑,眼睛卻是不笑的,“——哥。”
“在找他?”宋宇真問周念。
周念正向後數着座位列數,聞言點了點頭,低聲說:“……他的位置還空着。”
提名者和嘉賓都早已先行入場就座,屬于裴洵的座位卻仍空着,在熙攘的人群中格外顯眼。
“今晚不是椋哥的婚禮嘛,他是肯定要多待一會的,來遲了也不奇怪。”宋宇真拍了拍他的手背,“放心,他有的是分寸,不會忘了的。”
“誰的婚禮?”周念問。
“椋哥——許椋啊,”宋宇真說,“你不知道他?他是和裴洵一起長大的,比我們大幾歲,我就跟着他喊了。今晚他結婚,據說場面會挺隆重的,沒在這守着的記者們,大多都跑到那兒蹲點去了。”
“……嗯。”
話雖如此,但他并不認識這位據說與裴洵關系匪淺的人,也不知道今天會是裴洵家裏格外重要的日子——裴洵只說“有事要辦”,從未沒提過具體是什麽事。這本無足牽挂,換做平日,他會只當是裴洵一貫的體貼,目的是不想讓他為其他事分心……但此時,不知為何,他難以真的放下心來。仿佛密閉多時的空間忽然裂了一道口子,不安與擔心争先恐後地湧進,聚成了揮之不去的隐憂。
他想起這一周來裴洵的種種異樣:不時會走神,像在想其他的事;偶爾眉會壓得很低,發覺他的目光後又會立刻裝作無事發生;反複點開一份文件卻又很快關上,不知是不想看到什麽……周念越想越擔心,幾乎起身站起,卻又不得不重新坐下——
人群上方的燈光驟然熄滅了,四周剎那間湧起海潮般的掌聲。舞臺兩側的燈束被依次點亮,緩緩瀉開一片光明。幕布揭開,主持人正緩步拾級而上,微笑着握住話筒。
攝影機緩緩掃過臺下的候選者們。光打在他臉上時,宋宇真碰了碰他的肩,和他一起對鏡頭揮手。
——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