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往生篇·瘟疫
到了山下,往生才知道事情有多麽嚴重,原本熱鬧的村莊,此時卻死氣沉沉的。地裏的莊稼倒伏一片,街上到處都是污水枯葉,。往生在路上走了一段,不小心踩到一塊草席。那席子凸起來一塊,他伸手拿開——下面竟是腐爛的屍體。
怎麽會這樣?
好不容易有個過路的老人,他攔住對方。那人看是他,便哀聲勸到:“這裏起了瘟疫,大師您還是快回山中躲躲吧!”
“瘟疫?”
好好的村子,怎麽就染上瘟疫了?
“前幾天蘆蒲鎮來了幾個商戶在村上小住,結果第二天就死了,之後村裏就起了瘟疫。”
往生一怔——蘆蒲鎮?
看來鐘毓也是染了瘟疫。
那老人接着說:“這瘟疫來得突然,村上的大夫想盡辦法也治不好啊。我的一雙兒女,還有五歲的外孫,就因為這瘟疫死了。”說到傷心處,老人忍不住落淚。
“老人家,我送你到家中吧。”
“不用了,大師還是快走吧。”他擺着手說,“別染了這瘟疫。”說罷他便一個人步履蹒跚地走了。
看着眼前這般凄涼景象,往生十分糾結——這瘟疫怪得很,不是一般的病,看來是背後有不懷好心的作祟。
蘆蒲鎮的商人……那麽現在蘆蒲鎮豈不是也在流行瘟疫?
往生去了蘆蒲鎮——這裏的情況要更嚴重。官府派了人在街上設下救治的棚子,死的人卻越來越多。他走着走着,被一個小女孩抓住了衣服。
“師父,施舍點給我吃吧。”
那女孩還未說完,就被母親拉了回去,“別把瘟疫傳給別人。”
“可是娘,我餓了。”
“乖,一會官府就發粥了。”
內心被何物觸動,往生不禁露出感傷之情——人家都說我佛慈悲,對着這些受苦的百姓,他的慈悲之心,卻一點用都沒有。
佛本無心,萬事空,無慮之,則衆生自渡。
……成了佛,真的就能渡這些苦難之人嗎?
“往生大師?”秦藝軒剛從醫館出來,見着往生有些吃驚,“您怎麽在這?”
往生見是秦家家主,突然想到了什麽。“秦家主,你身上可有果腹的東西?”
“啊?”他微微愣了一下,看到往生身邊倒在地上的婦人孩子瞬間了然。把手中的袋子交給婦人,秦藝軒說:“這些饅頭你拿着吃,若是不夠了,再到東市口的秦府要。”
那婦人感動得熱淚盈眶,“謝謝秦家主!”她把饅頭給了孩子。
“娘,你先吃。”
“娘不餓,你快吃吧。”
“沒想到只是短短幾日,蘆蒲鎮就變成了這樣。”
“天災人禍,道是無常。”秦藝軒送往生到鎮口,他把一包藥材給了往生,“這藥是預防瘟疫的,大師雖然在山中隐居,但是有備無患,請收下吧。”
往生看了那包藥一眼,說:“我不需要,還是給鎮上的人用吧。”
見他推脫,秦藝軒也不再強求,“大師一路保重。”
“秦家主也保重。”
現在該怎麽辦呢……
……看來只有去找他了。
往生起身飛往北方。
此時清源山上,鐘毓仍然是渾身難受。往生走後,他又睡了會兒。夢中他仿佛置身于山巅,腳下是萬丈深的懸崖。他的身後是一片黑暗,而懸崖那邊卻是一片光明。視線由模糊變得清晰,他看到對面站着一個人。那人白衣勝雪,雙手合十于胸前,冰冷的寒意随着他身後的金光擴大。鐘毓有點站不穩,他直感覺自己的元神要生生地從肉體撕裂,整個人都要變成碎片。
這裏是……天魔交界之地!
那人清冷的聲音傳來:“鐘毓,你輸了。”
輸了?
……我輸了嗎?
瞬間墜入萬丈深淵,狂風如利劍一般,一刀一刀将身上的肉割掉,露出白骨。那人和他一同墜落,在他耳邊念着催命的咒語——這個人瘋了,居然用自己畢生的修為來封印他的元神!
我輸了……我怎麽會輸?!!
我怎麽可能輸!!!
梵念,我絕對不會放過你!三萬年後,我一定要讓你敗在我的手下!!!
他猛地睜開眼——房內只能聽到他急促的喘息。
……竟然會夢到三萬年前那一戰。
簡直就是噩夢。
此刻再無睡意,鐘毓起來做到桌前,他倒了一杯水,喝下之後卻感覺喉嚨更痛。“唉……已經病到這種程度了。”
有什麽東西落在窗前,鐘毓一看,是前段時間那只翅膀上有黑色蓮花的白鴿。他微微一笑,沖着那白鴿說道:“此刻沒有外人。”
只見一團青煙升起,将那白鴿包圍。等煙霧散去,那白鴿竟化成了一位青年男子。那男子身材高大挺拔,面孔卻生得十分平常,貌似不善言辭,但是看向鐘毓的眼神卻十分誠懇。他單膝跪地,拱手說道:“南燭見過主上。”
“起來吧。”
“屬下有罪,不敢起身。”
“呵,你何罪之有?”
“屬下未在主上重生之日及時趕到,讓那往生和尚挾持了主上,屬下失職,請主上責罰!”
鐘毓笑笑,“我要是想罰你,你還活得到現在?”
南燭身子一僵,随即低下頭,“多謝主上。”
“你該感謝往生那個呆頭和尚,心眼太死,留了本座一條活命。”咳嗽了幾聲,鐘毓拍着自己的胸口,咬牙切齒道:“不過我們的恩怨可不會這麽簡單就了結。”
他轉而問南燭:“事情辦得怎麽樣了?”
“回主上,一切都在計劃之中。”
“嗯。”他嘆了口氣,自嘲道:“凡人的身體還真是弱啊,連這點瘟疫都頂不住。”
南燭聽聞此話,從衣襟裏拿出來一個小瓷瓶給鐘毓呈上,“請主上服用。”
那瓷瓶身上的青色花紋濃翠豔麗,以纏枝和折枝為圖案,加以蔓草做修飾。鐘毓不禁笑了——這人的品位怎麽還是這麽華麗啊,看着可真不舒服。
“他叫你來給本座送這玩意?”
“是。”
輕蔑一笑,鐘毓把那瓶子收到袖中,“告訴他,這東西我收下了,不過我可不會用在自己身上,叫他死心吧。”
“是。”
“好了,你快走吧。”鐘毓聽着周圍的動靜,不禁嘴角上翹,“再晚一會,可就走不了。 ”
畢竟是寄人籬下,一會就有人來找我麻煩了。
西域昆侖之地,積雪萬年不化。這裏人煙罕至,雪山挺拔,卻因為那白茫茫的一片染上了冷寂之氣。昆侖山頂有一座琉璃塔,據說神獸白澤就住在這裏,他通體雪白,能說人話,上知天文地理,下知雞毛蒜皮,通過去,曉未來。不過他脾氣怪得很——要想向他求東西,必須要拿其他的東西來換。
看着面前站着的往生,白澤有點哭笑不得。
“我今早起來的時候就算出今天有客人到訪,不過沒想到是往生尊者。”
“你認識我?”
“呵呵,每次天樞星君來的時候都是為了尊者您的事情,我就算沒見過您,也能想得出您的樣子。”
不知尊者今日到我琉璃塔,有何貴幹?
往生不和他多廢話,直入主題,“貧僧今日到來,是想問你一件事情。”
“問我事情?哈哈哈……”此時白澤還是神獸之身,笑聲刺耳,如野獸嘶吼。“尊者有什麽事情要問我?”
“蘆蒲鎮的瘟疫。”往生說,“到底是何方魔物?為何我也治不了?”
“那瘟疫你當然治不了了。”
那根本就不是什麽瘟疫,是從陰間裏散到人間的屍毒。
“屍毒?”
“屍毒是陰間為了防止惡鬼逃出地獄道而設下的毒障之氣,人中了這毒,雖然不會像那些鬼魂一樣灰飛煙滅,卻也會在七天天之後衰竭致死。別說是你了,就是天帝也解不了這毒。”
往生皺眉——七天……
……豈不是只剩一天了?!!
看出往生擔心,白澤慢聲說道:“其實我有解藥。”
當年陰間的冥主曾來我這裏求東西,以屍毒的解藥作為報酬。只要把這解藥混到水中,讓他們喝下,便可安然無恙。
得知白澤手中有解藥,往生松了口氣。“那你便把解藥給我吧。”
白澤聽他這麽說,立刻大笑起來,“尊者啊,我可不是什麽善人。想從我這裏得到東西,就必須拿出誠意。”
“誠意?”往生不解,“什麽誠意?”
“我不是三界衆生,沒有慈悲之心,做事當然要報酬。”白澤的尾巴懶懶地甩在半空中,“不然你以為天樞是怎麽我這裏得到的消息?”
只要你給我足夠的報酬,我就告訴你屍毒的解藥在哪裏。
心中一動,往生有些吃驚——天樞他……
不過現在不是糾結誰為誰付出多少的時候,白澤要報酬,往生又身無分文。他想了想,從衣襟中摸出來一件東西——那是鐘毓送他的木簪,十分普通的款式,甚至連一點花紋都沒有。鐘毓叫他收好,他也沒當多大事情,就一直這樣帶在身上了。
要把這個拿出去嗎……
【你可要把它收好。】
鐘毓的話回響在耳邊,看着那榆木簪子,一種異樣的感情充滿胸口,往生有點不舍得把它給白澤。
白澤看他盯着那簪子一動不動,開口說:“往生尊者,不過就是一根木簪,我都看不上這破爛玩意,你有什麽舍不得啊?”
“你若想要,便給你吧。”往生把簪子放到白澤面前,“不過你按照你說得,把解藥給我。”
白澤在那簪子上嗅了嗅,看向往生的眼神多了幾分寒意。他說:“解藥被封在昆侖山後面的青鸾秘境的青鸾鏡中,尊者自己去拿吧。”
不過那青鸾鏡可不是什麽好對付的東西。
往生雖不明白澤這古怪的态度,卻不能再耽擱時間。他道了一聲“多謝”,便立刻飛身去青鸾秘境了。白澤對往生離去的方向輕蔑地瞥了一眼,他看着往生給他的木簪,不滿的情緒湧上心頭。
這簪子上有那個人的味道,真是不爽。
落在秘境入口,往生想也沒多想就踏入其中。
青鸾秘境是昆侖最寒冷的地方,這裏四周被雲霧包繞,看不清前路,亦看不清來路。往生站定,念了幾句驅散的咒語,眼前的渾濁瞬間散開。他沿着路往前走,不一會兒就到了一處清泉。那泉水地從山縫中淅出,涓涓滴滴,彙成細小的清流,流淌在雜草和荊棘叢生的坎坷的山岩之間。
泉眼中央,有一明亮的物體,仔細看去,正是青鸾鏡。
往生踏水走到鏡前,那鏡子映不出人的樣子,只能看見有一個小瓷瓶在鏡中,想必就是屍毒的解藥。往生伸手,剛碰到鏡面,那瓶子卻消失了。繼而鏡子上出現了一丈懸崖,懸崖一邊是光明,另一邊是黑暗。
這是……天魔交界處!
趕緊細看懸崖兩邊,果然有人——一邊是他,另一邊是鐘毓。
傳說這青鸾鏡可以照出前世今生,看來所言不虛。
鏡中的是三萬年他和鐘毓大戰的映像,那時候他還是戰佛梵念,想着要消滅魔帝,好拯救三界蒼生。只見鏡中兩人對峙不下,鐘毓單膝跪地,看向他的眼神充滿不屑與恨意。
他聽到自己的聲音:“鐘毓,你輸了。”
一道金光閃過,他與鐘毓一同墜落懸崖,他化為利刃,生生把鐘毓的肉體割碎,他聽到鐘毓的喊聲:“梵念,我絕對不會放過你!三萬年後,我一定要讓你敗在我的手下!!!”
前世在鏡中上演,往生只覺得手腳發冷——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站在這裏他才看清楚鐘毓有多麽恨自己。
然而此時鏡中的映像又化成了另一番,那畫面從三萬年後他與鐘毓相遇,逐漸變幻,鐘毓溫和如玉的聲音不斷響起。
【三萬年前咱們倆就結下了梁子,這三萬年後你還不肯放過我。我說往生啊,你不累嗎?】【喂咱倆說好啊,以後不準仗着自己會法術就給我施什麽咒語,欺人太甚了。】【你啊,關鍵時刻還是很護着我的嘛!】
【往生啊,你不吃飯就算了,不會連澡也不洗吧?】
破舊的道觀,清源山的竹林小築,桃花岩和千丈澗……和前世的虛幻久遠比起來,這一切都是那麽真實可靠。修佛不講回憶,所以往生從不回顧以前的事情,如今細細看來,不知不覺,自己和那人竟然經歷了這麽多。
只是一些小事,卻讓他有些意猶未盡。
鏡子的映像最終停留在熱鬧非凡的街市,川流不息的人群,鐘毓站在首飾攤前。,他轉過身,拿着一根榆木發簪,笑着對他說:“我看着簪子挺配你的。”
你可要把它收好。
像是着了魔怔一樣,往生對着鏡子裏的人伸出手。
“往生!”
被一股力道拽住,往生踉跄了幾步,他茫然的回過頭,看到一人擔憂的神情。
……鐘毓?
俊俏的眉眼皺在一起,鐘毓問他:“你怎麽了,如此失魂落魄的樣子?”
往生這才定了神,身上的寒氣像是針一樣往體內鑽——他竟出了一身冷汗。他看着鐘毓,滿是困惑,“你的身子……”
“是天樞,他去清源山找你,我便和他說明了情況。他猜得你應該是來白澤這裏了,于是就帶着我過來了。”他抓住往生的手,柔聲說道:“天樞幫我先壓住了病症,我現在沒事。倒是你,在鏡子裏看到什麽了,臉色這麽蒼白?”
鏡子?!!
猛然回過頭,那青鸾鏡上的畫面卻消失了,又變成一開始的樣子,一個青花瓷封在鏡子裏。他做法解了這青鸾鏡的封印,将瓷瓶拿到手。
鐘毓湊到他跟前,一臉好奇地看着那精致的小瓶子,“這是什麽東西啊?”
“解藥。”他把瓶子交給鐘毓,“你中的是陰間屍毒。”
你喝下去一點,剩下的,給鎮上的人解毒。
點頭答應,鐘毓乖乖地喝了一小口。
“如何?”
鐘毓故意把臉皺在一起,說:“有點苦。”
此時鐘毓臉色緩和,即是那藥起了作用。往生沉聲說到:“出去吧。”
青鸾秘境外,兩位男子正站在入口處。一位身着藍色綢衣正是天樞,另一位則是滿頭白發,身上披着雪白的毛裘。那白發男子開口說:“你這麽對他,他也不見得會記你的好。”
天樞不說話,他目不斜視,緊緊盯着入口處。
“哼,連進青鸾秘境的勇氣都沒有,你是多怕那鏡子映出你內心所想?”白發男子話裏刻薄,他挖苦天樞,說:“不過你也夠傻了,現在他不是戰佛梵念,是往生尊者。只要你能阻止他成佛,還怕得不到他?”
臉色一沉,天樞冷冷說到:“白澤,不要逼我跟你動手。”
白澤卻不以為然,反而變本加厲,“你為他付出的,他也不知道,你天樞星君就是個膽小鬼!”
“轟”的一聲,白澤身後的巨石被擊碎——天樞瞪着他,眼裏閃着一股無法遏制的怒火,好似一頭被激怒的獅子。
見好就該收,白澤長舒一口氣,不再說下去。
秘境入口發出一道金光,往生和鐘毓從中出來。天樞趕緊到往生身邊,看到他臉色不好,關切問道:“往生,你沒事吧?”
往生搖搖頭。
“不愧是往生尊者,能從這青鸾秘境中出來。”
不過你的樣子如此落魄,還真是可笑啊!
擡頭看向不遠處的白發男子——你是……
“呵,尊者真是貴人多忘事,剛才還把榆木簪子給了我,這一會就把我忘了?”
“……白澤?!!”
白澤笑起來詭秘,他說:“當務之急是去救鎮上的人,尊者還不快走?”
“我陪你去。”一面對往生,天樞的感情就柔和起來,“諸犍在昆侖山下,他可日行萬裏,定能趕得上時間。”
往生點頭答應,忽然想起鐘毓的毒剛解,身子虛弱,不能奔波,心裏又犯了愁。
看出往生在擔心什麽,鐘毓笑着跟他說:“你莫擔心我,先去鎮上救人吧,我一個人可以回去。”
“……好吧。”他看向天樞,“我們走。”
“這天樞星君還真是癡情。”只剩下白澤和鐘毓兩人在秘境入口,白澤還不忘嘲笑天樞。“之前暗戀梵念,現在守着往生,真不知道該稱贊他,還是該可憐他。”
“你就積點口德吧。”
“積口德能當飯吃嗎?”白澤啧着嘴,說:“我就不明白了,那和尚有什麽好的。”
“他自然有他的好處。”
眉毛一挑,白澤好笑地看着鐘毓,“聽你這麽說,你也喜歡上那和尚了?”
鐘毓連看都不想看他一眼,淡聲說到:“往生給你的簪子,給我。”
“我就知道那東西是你送給他的。”從袖中拿出那木簪扔給鐘毓,“上面全是你的味道,真他媽惡心!”
伸手接住簪子,鐘毓笑了笑,“嫌本座惡心,就不要來招惹本座。”
“哼,要不是因為你是我哥,我才懶得管你呢!”
“你要是真把我當你哥,為何讓南燭給我送來焚心咒?”
中了那東西,只要動情心就會如火燒一般痛不欲生,你拿它來冒充屍毒的解藥,是覺得我現在是凡人,看不來嗎?
你啊,不就是因為自己沒有魔根,所以嫉妒我嗎?
被鐘毓識破自己的詭計,白澤有點惱羞成怒。“我還不是怕你被那和尚迷了心智,忘了當初他們是怎麽對咱們魔界的嘛!”
你現在對那和尚那麽好,指不定是對他動了心思!
鐘毓覺得好笑——我對他動心思?
我可沒那個閑情逸致,不過我對他好,自然有我的道理。
白澤不明白,他想了一會,突然睜大眼睛——你要阻止他成佛?!!
“呵。”鐘毓付諸一笑。
定是叫他亂了心神,不能成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