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佛山
路上,長孫少湛這樣問她:“朝楚,你這樣高興嗎?”
“高興,心情甚是愉悅。”朝楚公主回答他,幹脆利落,顯得很愉快。
“皇兄你看,前面的樹下有人,這是在做什麽?”她擡手指了指路邊的一棵松樹下,似乎是圍着幾個光頭小和尚。
“公主,不如奴婢前去問問。”白苓從後面跟了上來,她們一直和兩位殿下,保持着不近不遠的距離跟随在後面。
她對白苓颔首,輕聲吩咐:“白苓,那你便去問一問。”
三個圓頭圓腦的小和尚手裏提着竹木編成的小籃子,一起蹲在松樹底下,滿地的松針和綠茸茸的野草,各自手裏還握着一把尖頭的小鏟子,頭上頂着香疤,新剃的頭皮還泛着青,低頭在土地裏尋摸什麽。
白苓上前俯身詢問道:“幾位小師父,你們在此間做什麽?”
其中一個年紀看起來只有七八歲大的站起來,看見有女香客前來,站起來沖他們道了一聲佛號,說:“阿彌陀佛,施主有禮,小僧在此地與師弟們采摘蘑菇,送到廚房用來齋飯的筍菇湯。”
白苓低頭一看,果然他們手裏的竹籃子裏有許多新鮮的蘑菇,都是小小的傘狀,她想了想,又問了兩句話:
“小師傅,往苔山寺還要走多久,今日的香客可多?”
“再走半個時辰就到了,今日的香客與往常比較并不算多。”小和尚雙手合十,一板一眼的回答。
“多謝小師傅了,來,給你們吃的梅子糖。”杏奈問完了話,從自己的荷包裏抓了一把糖,她身上總是帶了糖食果脯之類的。
小和尚雙手接了過來,他素日裏在這裏做小和尚,常能夠遇到出手闊綽的香客,對此已經是寵辱不驚。
“多謝女施主。”孩子們歡天喜地的接過一捧糖,帶着笑道謝的聲音很齊,杏奈沖他們微微一笑,知客僧引他們進入大雄寶殿,回到了自家公主殿下身邊。
這苔山寺的善男信女,向來是絡繹不絕,知客僧引他們進入大雄寶殿,朝楚公主與齊王殿下一同進去,時辰還早。
解簽的和尚沒有事,正悠哉悠哉的喝着早茶,香客并不算擁擠,不過其中有不少達官貴人就是了,這裏是皇寺,香火不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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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孫少湛看了一眼被供奉的巨大佛像,金身蓮座,問她:“朝楚要拜一拜嗎?”
朝楚走了過去,回首一笑說:“當然,不然豈不是白來了嗎?”
“那好吧。”
朝楚在蒲團上虔誠的跪拜着佛祖,她相信神不會辜負世人,心中默念道:“倘若神明在天有知,煩請聽信女長孫少幽進言,祈求上天佑吾皇兄,順遂安康,一世無憂。”
明知不可能,卻還是要求上一求,才覺得安心。
她一遍遍的閉目祈求着,她沐浴在着這香火之中,她祈禱着神靈聽到她的願望,皇兄是她的軟肋,她不希望他出現任何不好的事情。
江改拿了香火遞給兩人:“殿下,上香。”
長孫少湛和朝楚公主分別接過香,虔誠的拜了拜,将香火插進香爐中,又讓江改和白苓給了香油錢,這裏的和尚都是不卑不亢的,臉上帶着慈悲又和藹的神情。
“你要不要試試這抽簽。”
“不試了,我并不想嘗試。”出乎意料的,朝楚公主搖頭拒絕了。
“為何,也沒有什麽妨礙。”
你怎知曉,沒有任何妨礙呢,朝楚看着三皇兄,不知該如何說出口,她看着皇兄溫柔的神情,還有這無知無覺的樣子,心中痛苦不已。
倘若你知,神靈早就書寫好了你的命格,你的結局,你會如何?
她問不出口,也不能問出口。
這件事,只能掩埋在心中。
她靈機一動,道:“我可以給皇長兄家的小侄女求個平安符,小孩子,寓意好就可以了。”
長孫少湛一眼便看出她的意圖,一言說破道:“你呀,倒是會想法子偷懶。”
“三皇兄,你這麽說就不對了。”
“怎麽就不對了,難道你不是為了偷懶嗎?”長孫少湛一本正經的說她。
“自然不是,皇兄此言太過武斷。”朝楚巧笑倩兮,這是她鮮少的嬌俏和小性子。
長孫少湛語氣熟稔的數落她:“莫要狡辯,不然最後吃虧的,總是你自己。”
“三皇兄你年紀輕輕,說落人倒是一把好手。”
“與你的頂嘴的伶牙俐齒比起來,彼此彼此。”
“皇兄今日怎麽這樣的得理不饒人。”朝楚嗔怪一聲。
長孫少湛看見了殿外的一位身着素色僧袍的白胡子老僧人,那素衣僧人似乎是與他相識,手持佛珠遠遠的對他行了一禮。
長孫少湛轉過頭,臉上沒了玩笑之色,對朝楚公主道:“我去見過主持,江改對這裏熟悉,讓他帶你走一走。”
“皇兄去吧,不必顧忌我。”
長孫少湛向那僧人走去,朝楚便知,此人應是苔山寺的主持,聞道國師的老友,泓一主持了。
這時,江改出聲道:“殿下,前面是苔山寺的相思樹,去看看吧。”
“走罷,前面帶路。”
“據說這棵相思樹是有些典故的。”
“什麽典故?”
“公主自己來看吧,就刻在這石碑上的,據說這塊石碑也經歷了百年風雨打磨,光滑無比,這石頭上的字也是自然出現的。”
“有這麽神奇?”
“是不是真的神奇屬下也不知道,只不過很多人覺得挺神乎其神的,說這石頭是姻緣石。”
“這也太玄乎了。”白苓聽着,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江改這明顯自己就不信嘛,還要眼巴巴的說與公主聽,必然是三殿下吩咐他好好哄着公主。
江改尴尬的撓了撓頭,對朝楚公主幹笑着說:“白苓姑娘似乎不太相信。”
白苓不信,公主當然更是不會相信了。
“沒事,我自己來看看。”
姻緣石頭上刻畫的傳說很簡單,就是在百年之前,一男一女在這棵相思樹下相識相知相愛,兩人濃情蜜語,不想卻有人來棒打鴛鴦,陷害男子差點锒铛入獄,失去了一切,而女子也要被逼着嫁給本地一個臭名遠揚的惡霸。
于是在女子出嫁的前夕,兩人相約跑到了當初定情的地方,也就是現如今的苔山寺這裏,那時候還是荒山野嶺的一片野山,兩人執手許下來生誓言,就在家丁追來是,撞樹自盡。
男子和女子的血染了相思樹,相思豆也變成了沁血般的紅色,而這塊姻緣石,也因為染上兩人的血,而有了靈性。
而兩家人沒有辦法,只得将這一雙可憐的苦命鴛鴦埋葬在這裏,這件事自然是瞞不住的,漸漸傳了出去。
這下面,原來還葬着兩人的屍骨啊。
朝楚公主逐字逐句的看完了,斂袖站起身來,蹙着眉道:“本宮看這故事,怎麽反而感覺有些滲人呢?”
“滲人?”江改百思不得其解,他說:“屬下覺得這還挺感人至深的,以前來看的時候,還有許多小姑娘在旁邊哭着說,若得這一段情,真是至死不渝。”
朝楚公主開始聽着還是一本正經的,到了後面終于忍不住,手持湘色錦帕,掩唇轉臉就笑了出來。
江改臉色微紅,追問道:“敢問公主為何發笑,可是屬下有什麽地方不對?”
朝楚公主也不忍敷衍與他,便輕咳一聲,道:“咳,沒什麽不對的,本宮只是在想,江大人怎麽說也是一表人才,那小姑娘見你在旁邊,嘴裏又說着這話,什麽樣兒的心思江大人難道不懂得嗎?”
“原來如此。”江改此時才恍然大悟,捂着頭對于這個答案,真是哭笑不得。
少女懷春,總有些笨拙可愛的心思。
江改想起了公主的話,追問道:“對了,方才,公主為何說此事滲人呢,不是挺美好的嗎,屬下不解,望公主解惑。”
朝楚公主看了看周圍都是一對對的男女,有些明顯是才成親的新人,她帶着兩人走帶另一邊的回廊下。
“這傳說的确是足夠凄豔,本宮只是覺得,當初這對男女在樹下撞了個頭破血流,按照神卷所言,自盡而亡的人死後會成為孤魂野鬼,多半會是地縛靈,那豈不是這雙苦命鴛鴦的鬼魂已經在此地困守了百年。”
江改朗聲而笑,拂手道:“公主多憂慮,屬下覺得,這裏是佛寺,就算再難渡的孤魂野鬼,也早該被佛光淨化了不是。”
“你說的也對,是我拘泥于世俗之見了。”
“不不,公主的話也并非是錯的,這些神鬼之事,又有誰能真正的清楚呢,屬下只是覺得,很多事情不必去知道分辨清楚,徒增煩惱罷了。”
當人們需要的時候,樹也能成神,即便它只是千百年來一直伫立在這裏,什麽都沒有做過,它比人還容易得到人的愛戴。
這東西是什麽并不重要,它可以是一棵樹,也可以是一個人,或者一塊形狀古怪的石頭,唯一重要的,他們的壽命要很長,作為人也要比尋常人年紀大,人們相信時間會為一切留下神靈的痕跡。
它唯一要做得,就是只需要靜靜的呆在這裏,任由人們的朝拜供奉即可,滿足世人的一種需求。
“你們來了這裏,朝楚,這姻緣石和相思樹,你都看過了嗎?”
“看過了,咱們去別處罷。”朝楚伸出手,牽着三皇兄的手,她站在回廊的臺階上,這個高度将将好能與他平視。
三皇兄在幾位皇子中最像父皇,身材颀長挺拔,穿着長袍也是玉樹臨風,面頰削瘦白皙,很冷清的眉眼像極了母後,眼睑皮薄秀長,以一種優美的弧度徐徐展開,仿若一副工筆畫,他不笑的時候的确挺吓人的。
她自從進入寒山宮後,與皇兄相處的時日驟然減少,每個人都對她很好,這令朝楚很安逸,她透過皇兄的肩,看見那挂滿了紅穗子黃簽紙的相思樹,被清風一拂翻飛未肯下。
長孫少湛問她的感受:“怎麽樣?”
她從皇兄的臉上移開目光,重新落到他後面的人群上,紅男綠女,緊緊簇擁着向相思樹拜了又拜,她回答說:“看着真美,怪不得那麽多人會寫男女癡戀的話本,呈現在眼前的時候,宛若佳畫。”
“你覺得可信嗎?”皇兄問她。
朝楚公主目帶茫然:“什麽可信嗎?”
“這棵所謂的相思樹,真的把願望挂上去就能實現嗎?”長孫少湛擡頭仰望着這棵高大的相思樹。
他說話的語氣很澹然,沒有信,也沒有不信,只是一種單純的疑問,寬寬的衣袖風拂起淺淡的紋路。
後來日日回想起今日皇兄的一番話,朝楚總是在想,三皇兄似乎是意有所指,可又懷疑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朝楚公主也安靜下來,她手斂着寬大的袖子,看着這棵被人們所信奉的相思樹,溫婉娴靜道:“我不知道,但人總需要有信仰的罷,若沒有了信仰,很多事情靠什麽去支撐呢。”
這是她從書卷中得到的答案,她從幼年便知道,她信仰着天神,而人們會信仰着她,她得相信自己。
“也許如此,是需要,而不是必須。”長孫少湛說完這句話,朝楚斂下纖長的眼睫。
午時,他們單獨辟出了一間廂房來吃苔山寺的齋飯,味道聞上去很香,也許是他們游逛了一上午的緣故,朝食本就沒吃多少,此時腹內空空,很是有些累了,吃起來也很爽口。
“來,嘗嘗這道清炒筍絲。”
還有一碟子的荠菜小煎餃,外皮酥脆金黃,內裏荠菜餡的餃子味道解油膩,而且這餃子每個做的都不大,連朝楚這樣不愛吃的都能兩口一個。
“明日就準備回去了。”長孫少湛說。
“好。”
翌日一早,長孫少湛一行人就啓程告辭,聞道國師同夫人來相送,國師夫人只是寥寥幾語,就站在國師身邊靜立。
“我們這就回宮去了,國師不用送了。”長孫少湛彬彬有禮的斯文道。
聞道國師遞出一封奏折來,說:“這封奏折,請殿下代老臣交給陛下。”
朝楚公主只是看見國師的手,相比他的面容,還是年輕一些的,看來二十年前的事情對他刺激可不小。
“國師放心。”長孫少湛面上神色不變,接過奏折奏折收進袖中,與聞道國師拱手作別。
這一行人終于離開了國師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