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性情
朝楚公主意欲與皇兄多說些什麽,她身邊左右也只有葉荞曦和魏明姬二人,很自然的提起了魏明姬:“對了,魏明姬在幫我繡一面屏風,大家閨秀,溫雅端莊,難得的讓人欣賞,我很喜歡她。”
“想來是因為同你有些相像,規矩禮儀必定出色。”他見過魏明姬兩次,都是大家閨秀的端莊溫雅。
朝楚公主的确是從魏明姬身上看到了自己,疑惑道:“皇兄怎麽知曉?”
“宮裏要規矩人有的是,你唯獨喜歡這麽一個才進宮半月的女子,想來便是有你喜歡之處。”
她不喜歡沒有底蘊還偏生沒規矩的人,不過,倘若的确沒什麽內涵,懂規矩就好。
她伏在皇兄的手臂上,看着道:“三皇兄,皇長兄辦的滿月宴,一道同去可好?”
善王府的請帖是跟着那日的喜餅,一起送到寒山宮的,喜餅她嘗了一塊,是牡丹花瓣做餡。
外面裹了一層酥軟的面皮,泛着略微的淡黃,咬開後露出裏面的紅粉色的花餡,香軟綿甜,她讓人分別送去給了魏明姬和葉荞曦。
眼下正是春和景明之際,那孩子極會挑日子出生,不冷不熱,不幹不燥,萬物春發,朝楚就不太一樣,出生之時正是寒冬臘月,鵝毛大雪。
“你若是想同我一起去,那就去吧。”長孫少湛知她不識得旁人,獨自一人前去反而尴尬,他總是要照應到她的。
“杏柰,去将本宮從苔山寺帶的盒子取來。”
她讓人把黃花梨的匣子打開,裏面是從高僧手中求來的護身符,黃色的平安符,下面系着紅色的穗子。
“皇兄,你看,這個是苔山寺高僧開過光的,好不好?”
長孫少湛接過來問她:“只有這個嗎?”若是尋常人家,只此一物定是足夠了。
“還有一柄玉如意,從前與你說過的,是一只吉鳥銜芝紫玉如意,我特意讓白苓挑了挑,這一只最好。”
“嗯,就這樣。”長孫少湛覺得這種事,也不能指望她多費什麽心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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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一時,兩人又去喂鹿,朝楚公主将它養在寒山宮,因是父皇賞賜的,故此必然是要人悉心照料的,但對她來說這只是某一次恩寵的象征罷了。
歡喜了便過來看看,忘了也就忘記了。
她賞賜了照料小鹿的宮人,說:“呦呦乖得很,長得也好看,養的很好。”
雖然是一直被宮人照料的,但只要她來便會對她很親昵。
長孫少湛拈了一片綠葉子喂給小鹿,呦呦昂起頭張開嘴來夠,舌頭一卷就将葉子卷了進去,一雙水潤潤的鹿眼,純摯無辜,長孫少湛起了性子,拿了長了花朵的花枝,故意去戳它翹立的耳朵。
呦呦仰頭一張嘴,一口咬下枝頭的花兒,嘴巴咀嚼了幾下,牛嚼牡丹的吃了,長孫少湛轉手欲再折一朵來,被朝楚公主一手攔下。
她唇角噙了淡笑,揚眉清聲道:“皇兄,您可莫要再辣手摧花了,我這宮裏的花匠培育這幾株花木也不容易。”
碧桂在旁笑道:“公主體恤宮人,皇後娘娘說,呦呦的眼睛幹淨清澈,同公主一般。”
“朝楚?她不是。”長孫少湛聲調微揚,堅定的給出了否決的答案。
朝楚公主也看向他,随即低下頭去,唇邊卻幾不可見的顫動了一下,發出“嗯”的聲音,對皇兄略微颔首,随時保持優雅的姿态。
她頓了頓,疑惑的問他:“三皇兄,這樣不好嗎?”
讓別人看見的永遠是最體面的姿态,總希望得到更多的稱贊,哪怕得不到任何的交心之友,即便是虛僞又疏離,對于她們來說,最重要的是名譽和體面。
“這沒什麽不好的,你只要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就好,你是公主,你不會錯。”長孫少湛目光清淡,嗓音深沉,他手指一壓,折下手中的金茶花別在她的發上。
“我與你四皇兄明日有事,要出宮去。”
“出宮去做什麽?”
“出宮可做的事情,很多。”長孫少湛回答的很簡單,也不說去做什麽。
朝楚公主知道,兩位皇兄時常結伴偷偷出宮去,都是去一些詩社茶樓,喬裝打扮,尋常書生的樣子,與賞識的文人結交,寫詩作詞。
四皇兄在這上面的造詣很高,強聞博記,過目不忘,宮宴上文章也是随口道來,興許父皇也是知道的,不過在這方面比較放縱自由罷了。
“三皇兄……”待要說什麽時,身後響起一道婉轉清音,是魏明姬:“公主。”
朝楚公主轉圜過來,看見魏明姬正站在樹下,烏發上落了半片葉子,緩步走近了她:“明姬,怎麽此時來了?”
“你過來,頭發上是不是有東西。”朝楚公主手指纖細白皙,宛若削蔥,擡手輕輕拿下勾在她發上的枝杈。
魏明姬擡眼看了一眼三殿下,她對公主歉然道:“殿下,是我失禮了。”
朝楚公主揚了揚唇角,柔聲道:“無妨。”
自從公主回來後,魏明姬每日都很忙碌,她每日晨起要與公主、葉荞曦一道在白玉臺練舞。
用過午膳後小憩兩刻鐘,再來練一個半時辰的祭舞,随後回到翠微殿,趁着天光明亮,推開窗扇,坐在窗前繼續繡她的桃花源的屏風。
“你這幾日一直閉門不出,總不是一整天都在繡花罷。”朝楚公主對她們的日常表示很關心。
葉荞曦也同她學繡藝,她手法雖然笨拙了些,但勝在學得很認真,一針一線的走法都問的清楚明白,如今也能簡單繡出一朵桃花了。
“近日,荞曦在同臣女在翠微殿學繡花。”
“荞曦在學繡花?”朝楚公主笑了笑,覺得很好笑的樣子,魏明姬不知道,她卻是了解的,葉荞曦對女紅之事,最是頭疼不過。
長孫少湛坐在一旁,一直沒有出聲,看了看魏明姬,半晌才突然說:“魏小姐真是貌若梨花,無怪乎朝楚這般喜歡贊譽魏小姐。”
“承蒙公主美譽,明姬愧不敢當。”魏明姬聽到這句話臉色微紅,變得羞澀起來,雙眸清亮,轉頭看向朝楚公主。
“有何不敢當,本宮喜歡你,你便當得起。”朝楚握住她的手,魏明姬微垂着螓首,白皙的側頸秀美如玉色。
“我不久留了。”
“皇兄慢走。”
魏明姬被公主牽着手走上白玉臺,葉荞曦也很就快來了,她來了便與魏明姬請教針法怎麽走,沉迷于此道。
朝楚公主無奈的喚她,葉荞曦才不好意思的笑着見禮,又說:“我聽說明姬姐姐的箜篌甚好,不如今日就來一曲,意下如何?”
“既然荞曦提了出來,我自然不能拒絕。”魏明姬從善如流的應了下來,她知道公主早年也同了人學,會彈箜篌。
果不出其然,朝楚公主在她後面便道:“白苓,去把本宮去年新得的鳳首箜篌搬出來。”
“是。”
朝楚公主命人将她的箜篌搬來,很精美典雅的,她撫了撫箜篌,說:“你若彈得好,本宮便将這鳳首箜篌贈與你,可好?”
箜篌比之尋常樂器更加貴重一些,華麗,閨閣中的女兒習琴筝的更多,當初知道魏明姬彈得一手好箜篌的時候,她便起了讓其做進宮伴讀的心思。
魏明姬愛惜的撫了撫箜篌,在她的眼中,這真是漂亮極了,回首對她福身道:“臣女近日在家中與姊妹新譜了一首曲子,不太長,名為《忘憂》。”
朝楚公主聽這曲名很有意思,也想要聽一聽,索性與她的曲子合上一合,葉荞曦也站起來,走到了白玉臺上,俏皮道:“魏小姐,請吧。”
“請。”魏明姬一擺手,做了個請的手勢道。
箜篌之音色浮泛、飄忽清越,宛若雪山清泉之聲,比琵琶的清脆更為空靈,又較之古筝穩重多清麗,泛着清泠之感。
長孫少湛走到半路,才想起有東西忘記給朝楚了,回去看見宮人,問道:“公主還在後殿嗎?”
杏奈從後殿出來,遇到三殿下問話,立即答道:“回三殿下,公主正在白玉臺。”
想是去練舞了,他漫步回去,卻發現朝楚與魏、葉二人正在跳舞,索性站在一棵闊葉芭蕉樹下等她們跳完,不知不覺中看了進去。
試跳了一段後,朝楚公主氣息微微急促,走過來對她道:“依本宮看,這曲子名為《忘憂》不太好,不如名為《無憂》罷。”
不知憂慮為何物的人,自然也不知道忘憂為何。
魏明姬想到了這點,嘴角浮上淺淡的笑,說:“公主說的是,畢竟我也不知憂愁為何物。”
魏明姬彈箜篌,朝楚公主與葉荞曦合舞,朝楚白裙白衣,與葉荞曦綠衣相應,她回首便見皇兄不知何時返回,正站在樹下目光淡然地看着她。
長孫少湛看着她步伐輕盈的,一手提着裙裾,踩着白玉臺階一步一步下來,走到他面前,緩緩揚起粲然的笑意,他拿出帕子,擦了擦她額頭的微微汗意。
“皇兄,你怎麽回來了?”
“忘記把這個給你了。”長孫少湛拿出一個檀木花鳥紋盒子遞給她,裏面裝着一盒細細的金針。
朝楚公主将盒子收下,道:“多謝皇兄,不然我還要吩咐匠人來打制。”
長孫少湛神色有些微沉:“為你做的,自然是要周全的。”
她笑了笑,又看向白玉臺,問他:“方才,皇兄覺得如何?”
“翾風回雪,箜篌清越,甚美。”長孫少湛言簡意赅,只在寒山宮停留了片刻,便與朝楚說了兩句話離開了。
葉荞曦和魏明姬坐在白玉臺上,方才看見兄妹二人笑語晏晏,等公主回來,無不豔羨道:“三殿下對公主當真是無微不至。”
朝楚公主笑了笑,坐下問道:“你們家中兄長不是這般嗎?”
“兄長雖然多的疼愛,但因為是長子或者身為兄長的緣故,向來在我們這些弟妹面前嚴肅穩重。”
“是,雖有疼愛,更多的是沉穩,沒有這麽親昵。”
朝楚公主聞言握緊手中的盒子,手指拈着金蓮釵,悵悵地說:“雖說是親昵,三皇兄與我卻是也疏離了。”
而且再過了三皇兄的及冠禮,他就搬到宮外開府了,進宮就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了,想一想徒增不舍。
“倘若日後嫁的驸馬,與三皇兄一樣便好了。”
“殿下……”葉荞曦和魏明姬捧着腮面面相觑,不約而同的垂了垂眉,誰能夠像是自家兄長對自己一般的好呢,血脈可以包容一切,但丈夫卻是由利益所聯系的。
朝楚公主正要讓人上了茶點來,晚棠突然進來通傳道:“公主,太後派人來請魏小姐過去。”
魏明姬擡眸看向公主,這是在向她請示,皇祖母的話,朝楚公主自然是應允的,對魏明姬說:“既是皇祖母召你過去,就快些去吧。”
“是,多謝公主。”魏明姬福身一拜,随即斂袖退去,連衣裳也來不及換。
葉荞曦看着她的身影離開後,轉頭對公主笑說:“魏姐姐可是錯過了公主這裏的好茶,看來只有我一人有福氣飲用了。”
朝楚公主笑睨她一眼,随後讓人上了糕點和今年新來的茶,與葉荞曦坐在小山亭。
碧桂捧了鬥彩茶壺為兩人斟茶,葉荞曦素手端過茶杯,抿了一口說:“太後娘娘喚魏姐姐前去,莫不是擔心公主欺負了魏姐姐。”
“莫要胡言亂語。”朝楚嗔她一眼,但她知道,魏明姬在這裏如何,皇祖母必然會過問的。
不過,即便她待魏明姬不善,皇祖母也不可能責備什麽。
“公主,這茶香的很,不知是什麽茶葉?”葉荞曦品了一口,擡眸問道。
“這是貢茶顧渚紫筍,你說的不錯,這一次是你有口福了。”朝楚公主端了端茶杯,微笑着道。
“我記得公主也愛喝大紅袍來的。”葉荞曦笑吟吟地挽袖捧茶,鵝黃色的衣袖半掩着手腕的翠玉镯子。
“嗯,不過這大紅袍,每年送到宮裏的也不多,只皇祖母會賞下來一些嘗嘗。”她喝茶不算是太講究,只身邊的白苓泡的一手好茶,是以也會喝茶,人都是養出來的。
宮裏上貢的大紅袍是真真正正的大紅袍,茶樹也不過幾株,故此稀少。
長日徐徐,竹葉搖曳,兩位少女對坐在小山亭上,魏明姬沒來的時候,逢了下雨的時節,葉荞曦常常與朝楚公主這樣對坐賞花,執棋聽雨。
葉荞曦眼睛看向三殿下曾停留的芭蕉樹下,眸光閃了閃,端起茶杯慢慢品茗。
公主待她與魏明姬親切又随和,也能夠像這樣坐在一起揶揄打趣,這應是一件好事,但是,為何她仍然感覺觸碰不到公主的內心呢。
家人問起公主如何,她能夠說出許多贊美公主殿下的言辭來,每一個字也是如此的貼合。
但她知道,那都不是真正的公主,公主在她的印象中,愈發的雲霧缥缈,模糊不清。
她從不曾靠近,無法琢磨,準确拿捏。